安郡王府裡,賀寧馨以前去得次數不多,大部分時候還是僭宋良玉一起去的。她同安郡王妃不算陌生,但是也絕對不算熟悉,甚至還不如同安郡王熟悉。
賀寧馨不曉得安郡王妃怎麼突然邀請她去做客,不過安郡王妃爲人正派和善,安郡王又跟簡飛揚是生死之交,賀寧馨一點都不擔心安郡王妃哪裡會出什麼妖蛾子。
去安郡王府,賀寧馨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就像去裴家或者賀家一樣輕鬆。
第二天一大早,賀寧馨就起來梳洗打扮。
大丫鬟扶風從衣箱裡尋出來一件米白色暗金線繡並蒂蓮的對襟短襦,下面配了一條紫羅蘭盤錦繡纏枝佛手huā的馬面裙,拿去給賀寧馨賀寧馨點點頭,讓扶風幫着她換上。
扶風將裙腰緊了緊,笑着道:“夫人最近瘦了不少。這裙子的腰要再收一收才合適。”
賀寧馨摸了摸自己的腰,笑道:“以前一直愁腰粗,穿裙子不好看。如今也瘦下來了。”
扶風明知夫人這半年來吃不香,睡不好,一直擔心在外頭的國公爺,卻也不點破,道:“夫人去吃早飯,奴婢給夫人改好了,出門的時候就可以穿了。”
賀寧馨點點頭,另取了一條藕荷色百褶裙換上。
另一個大丫鬟扶柳過來幫賀寧馨梳頭。
扶柳手腳麻利,很快就給賀寧馨綰了鳳仙髻,右鬢上只插了一支雙銜雞心流蘇墜的素銀鳳釵,又幫賀寧馨戴上一對綠翡米珠葡萄耳墜。
賀寧馨照了照鏡子,滿意地點點頭,誇扶柳:“你的手藝越發好了。”
扶柳抿着嘴笑,扶着賀寧馨去外間吃早飯。
用過早飯,賀寧馨又去huā廳坐了坐。下面的管事婆子若是有大事要回,會在這個時辰來huā廳裡請示賀寧馨。若是無事,就是每一旬來回一次話。
鎮國公府最近也沒有大得開銷…除了鄭娥的婚事在即。倒有兩個管事婆子進來回話。
賀寧馨看了看,指着其中的一項開銷道:“這裡算錯了。府裡的紅尺頭,庫房裡還有,不用現買。另外…帖子要準備好,等過了八月,就要立時送出去。”
這種大家子裡大婚的請帖,一般都要提前半年發出去,讓別人有個準備,以免撞到一起。鄭娥嫁得急,只能提前一兩個月而已。
理完了內院的事…扶風使了人過來請賀寧馨回正房致遠閣去,賀寧馨便曉得是裙子改好了。
回到內室,賀寧馨換上裙子,又披上一條月白色的蟬翼紗披帛,帶着一羣丫鬟婆子,出二門坐車去了。
來到安郡王府的時候,正是巳時初的時候,不早不晚。
安郡王妃專門等在二門上…見了賀寧馨就笑道:“自從我妹妹出外洋了,你就和我生分了。難不成我以前都是沾了我妹妹的光?”說得是她的小妹子七姑娘宋良玉。
賀寧馨趕緊行了禮,對安郡王妃道:“王妃說哪裡話?我倒是想天天來呢…又怕安郡王生氣,所以就算惦記着王妃,也只敢在心裡想想,哪裡敢天天登門拜訪呢?——這不,您一發帖子,我就趕緊來了。”
安郡王妃笑着挽了賀寧馨的手,一起來到安郡王府的內院上房裡。
安郡王府十分軒朗大氣,本是早年高祖皇帝範朝暉還是王爺的時候,特意修建的一座王府府邸。後來輾轉多年,到底還是讓本來在江南的安郡王府搬到了京城…住了進去。
賀寧馨同安郡王妃分了賓主坐下,又寒暄幾句,安郡王妃便道:“今兒請你來,也沒有別的事,不過是我們huā圃的幾品稀有蘭huā最近開得好,所以專門請你過來看看。聽鎮國公說…你特別喜愛蘭huā。”
賀寧馨想起當年還在賀家未嫁的時候,簡飛揚半夜偷偷送過來的那盆名爲“午夜留聲”的稀世蘭huā,心裡一暖,臉上的笑容更是柔和了幾分,對安郡王妃道:“多謝王妃記掛着。”
安郡王妃起身邀了賀寧馨一起到安郡王府的huā圃裡去,又道:“往年這個時候,都是我們王府huā會的時候。”
賀寧馨會意,道:“可惜還在皇后娘娘的孝期………………”
說起先皇后,安郡王妃沉默了半晌,悄聲對賀寧馨問道:“你可知先皇后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賀寧馨飛快地瞥了安郡王妃一眼,不曉得她是什麼意思,嘴裡也只是習慣性地客套:“不是說小產了嗎?可惜啊。先皇后有孕那會兒,身子是太沉了些。”
孕婦過胖,確實是對生產不利。
安郡王妃卻又問道:“先皇后突然懷上,聽人是用了什麼藥……”又有些神往地道:“若是真的有這種藥,我也想試一試。”
安郡王妃嫁給安郡王這麼久,也才生了一個兒子。她想要孩子的心,賀寧馨完全感同身受。
不過,那種藥就不必試了。
“強扭的瓜不甜,這一句話,對孩子也適用。”賀寧馨笑着勸了安郡王妃一句。
安郡王妃是聰明人,不過是一時心急,有些入了魔障而已。聽了賀寧馨的話,安郡王妃清醒過來,又有些悵惘,對賀寧馨道:“你說得對。其實安郡王府這一系,一直都子嗣不旺,我是真想………………”爲安郡王多生幾個。
賀寧馨暗道,我也想給飛揚多生幾個呢。可是就是沒有,又能怎麼樣?自己雖然有須彌福地,也比裴舒芬要多懂一些藥理,可是她還是不敢用裡面的藥。唯一的一次,她用了須彌福地裡面的藥草,給自己做了提神的藥丸,好對付以前假的簡老夫人。吃過之後,雖然很是精神,可是藥效過了,就昏睡了好久。那一次之後,賀寧馨更是對須彌福地裡面的東西敬而遠之。
見安郡王妃情緒有些低落的樣子,賀寧馨趕緊轉了話題,問起宋良玉來:“王妃最近有沒有聽到良玉的消息?她去了快一年半了吧?”
安郡王妃想起宋良玉,嘴角微微含笑道:“她應該過得不錯。前兒有人從外洋回來,帶回來她的一封信。”又抓了賀寧馨的手,道:“還有給你帶的禮物呢。等一會兒回去的時候,我使人送到你的車上去。”
賀寧馨十分驚喜道:“我也有?!王妃不是客氣吧?”
安郡王妃搖搖頭,道:“我們這麼熟,怎麼會跟你客氣?”
兩人說着話,一路走着來到了huā圃裡。
賀寧馨一看,果然有幾品稀有的蘭huā,在中間搭起的一排架子上綻放,huā葉雖小卻讓人不容忽視。
安郡王妃看見賀寧馨被這幾品蘭huā吸引住了,笑了笑,對自己的侍女做了個手勢。
那侍女會意,出去了一會兒。
安郡王妃便對賀寧馨道:“來,坐下吧。咱倆慢慢看,細細地賞。”
huā圃裡面架子的對面地上,鋪了一塊深棕色的地衣。地衣上面擺着一個紅木的條桌。
賀寧馨跪坐在條桌前面,從安郡王妃手裡接過一杯銀針白毫深深地嗅了一口,道:“好久沒有喝過白茶了。”
安郡王妃笑了笑,又指着桌子上事先擺好的小點心道:“這是荷葉糕,旁邊的是櫻桃酥,還有紅豆糯米餈。”
賀寧馨各樣嚐了一口,笑着問安郡王妃:“可有南瓜糯米餈?”
安郡王妃也笑,道:“那是四皇子的最愛,我們可不敢輕易做這樣點心。——若是讓四皇子曉得了,說不定哪一天就偷偷摸摸跑到我們府裡頭來了,白白讓我們替他受過。”
四皇子喜愛南瓜糯米餈這件事,似乎在京城高門裡已經人盡皆知了。
想起皇貴妃一番苦心,賀寧馨嘆了口氣跟安郡王妃閒聊:“聖上到底什麼時候會立繼後?”
安郡王妃也不曉得,聞言搖搖頭,道:“這事難說。我們王爺說,聖上未必願意立繼後。可是聖上那裡,又沒有把話說死。如今文淵閣那裡還有一搭沒一搭的在議呢。”
賀寧馨聽了安郡王妃的話,沉吟了半晌也明白了聖上的用意,也只有在心底裡嘆息而已。
兩人又閒話幾句,剛纔出去的侍女進來對安郡王妃回道:“啓稟王妃,王爺來了,有話跟王妃說。”
安郡王妃便笑着起身道:“恕我失陪一會兒。”
賀寧馨也起身行禮道:“王妃請便。”
安郡王妃出了huā圃,站在huā圃的簾子外頭,同安郡王說話。
賀寧馨往外頭瞥了一眼,見剛纔在一旁伺候的侍女婆子都退得遠遠的,看不見人影。自己帶來的丫鬟婆子也被安郡王府的人領下去歇息吃茶去了。除了外頭的安郡王和王妃,就只有自己一個人在huā圃裡面。
賀寧馨心裡一動,裝作在huā圃裡面賞huā的樣子,慢慢走動起來,逐漸往huā圃的門簾那邊走了過去。
就聽見外面安郡王正跟安郡王妃說話的聲音:“你今日請得客人多嗎?”
安郡王妃在外頭道:“不多。只有鎮國公夫人一個人。王爺有話要說?”
安郡王似乎躊躇了一會兒,道:“……還是不用說了。飛揚的事,聖上特別關照過,不許對別人說起來。”
安郡王妃似乎有些不滿:“我同王爺是一體的。難道對我也不能說?”
安郡王的聲音裡帶着些無可奈何:“不是不能說。只是飛揚這一次的差使,十分兇險……”
賀寧馨的心裡怦怦地跳起來。她已經無法思考,顧不得這件事是人家的好意,還是一個精心設計的圈套,往huā圃門口的方向又走近了幾步,聽得更清楚了。
“你倒是說說,鎮國公到底做什麼去了?”安郡王妃似乎知道賀寧馨在想什麼一樣,問出了賀寧馨的心裡話。
賀寧馨偏了頭仔細傾聽。
安郡王的聲音又壓低了幾分:“這一次,飛揚大概是有麻煩了。那承安府的戒備,比京城還要嚴些。承安府的知府,更是比咱們知道得,還要謹慎三分。”
安郡王妃似乎不明白:“這跟鎮國公有什麼關係?”
安郡王的聲音有些着急起來:“你怎麼就是聽不明白呢?——飛揚這次去,是直接要那人的命的。聖上又改了主意,不肯派朝廷大軍去接應他……”
安郡王妃有些驚訝:“那鎮國公知不知道?”
“他領了密旨,一早就知道了。”安郡王的聲音裡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安郡王妃也低低地驚呼一聲:“怎麼能這樣鎮國公這一次豈不是……?”
“凶多吉少。”
賀寧馨的腦子裡嗡地一聲,眼前有些發黑全身搖搖欲墜起來。她趕緊回到條桌邊上,跪坐下來,喝了一口銀針白毫,定了定神。
許是huā圃裡沒有別人太過安靜。雖然賀寧馨坐得地兒,同huā圃的門口隔了一段距離,可是外頭安郡王和安郡王妃說話的聲音,還是一字不漏地傳了進來。
“鎮國公英雄了得,總能全身而退。王爺不用太過擔心。”這是安郡王妃安撫安郡王的聲音。
“你不曉得,那人的手下能人不少,背後又有倭人上頭還有一層主子。飛揚只帶了一羣烏合之衆,沒有了大軍接應,就算他想全身而退,也要看那人的手下答不答應。”
“王爺的意思是……?”
“我只可惜,飛揚費了這麼大力氣,將命都搭上了,最後還可能費力不討好,被人將功績都一手掩蓋了下去。——你說我怎麼能甘心我的生死兄弟,落得這樣的下場!”安郡王最後恨恨地說了一聲,似乎用拳頭在huā圃的門柱上捶了一拳。
“王爺仔細手疼。——王爺也別心急依妾身看,天無絕人之路,總能想到辦法的。”安郡王妃似乎在勸安郡王。
過了一會兒,安郡王又道:“飛揚這次肯定能完成差事。關鍵是差事完了之後,怎樣從承安府脫身。——聖上不肯出人,甚至不想讓人知道這是聖上的意思……”
就是說,完全靠簡飛揚自己了,死生由命,富貴在天。
賀寧馨聽到這裡,心裡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也明白了安郡王和安郡王妃的意思,心裡頭十分感激。
外頭的聲音低了下去,又過了一會兒,安郡王似乎走了,安郡王妃一個人走了進來。
賀寧馨跪坐在條桌前面,雙手捧着茶杯聚精會神地品着茶。
安郡王妃打量了她幾眼,也跪坐在她身旁,笑着道:“不好意思。王爺有些事情要問我,就多說了幾句。夫人你沒有等急了吧?”
賀寧馨擡眼看了安郡王妃一眼,笑道:“不急,不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要從長計議纔是。”
安郡王妃心領神會,點頭道:“這話在理。以前鎮國公一直說,鎮國公夫人冰雪聰明,足智多謀,鎮國公有了鎮國公夫人爲妻,是他的福氣。”
賀寧馨沒有料到簡飛揚在外人面前,這樣不避嫌隙的誇讚自己,心裡又熨貼,又酸澀,嘴角翕合,囁嚅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安郡王妃看見一向伶牙俐齒的鎮國公夫人也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掩袖笑了,又問她:“廚房備了飯,咱們去用飯吧。”
賀寧馨點頭,跟着起身,同安郡王妃一起用了午食。
賀寧馨心裡有事,這頓飯吃得七上八下,好幾次都沒有聽見安郡王妃在說什麼。
安郡王妃知道賀寧馨在想什麼,也沒有爲難她。吃完飯,讓人將宋良玉送回來的禮物放到了賀寧馨的車上,親自送她出了安郡王府的大門。
賀寧馨恍恍惚惚地回到鎮國公府,將自己關在內室裡,撲到牀上,把頭埋在枕頭上,卻半天也流不出一滴眼淚。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只是覺得心裡像缺了一塊似地,越發空蕩蕩起來。眼裡更是乾澀無比。
扶風和扶柳不知夫人出了什麼事,十分擔心,又不敢造次,在外面記得團團轉。
賀寧馨在屋裡躺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平靜下來,腦子裡仔細思索起來。
簡飛揚借用了黑道上的勢力,去東南道承安府對付謝運,賀寧馨是知道的。本來打着做掉謝運,再控制住承安府的主意,然後聖上的大軍立時入駐承安府,簡飛揚他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誰知現在的情形比當時預計得還要惡劣百倍。從安郡王的話裡,賀寧馨可以聽出來,他們都低估了謝運手上的勢力和本事。如今已經到了就算做掉謝運,簡飛揚單靠一己之力,也很難從承安府逃出來的地步。—可見謝運將承安府經營得針插不進,水潑不進,已是鐵桶一塊。而且手下能人不少,不是散沙一塊,就算他死了,居然還有人能主持大局。
聖上是不是知道這些情況之後,才改了主意,不讓大軍立時進駐承安府?並且還要留一個表面上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就如同上一次,聖上收拾西北曹將軍的時候一樣。
聖上有聖上的考較,總是要用最小的代價,得到最大的成果。
賀寧馨心裡又苦又澀。對聖上而言,也許簡飛揚只是一員忠心的勇將而已。沒了他,還會有別的人前仆後繼,對聖上表忠心。可是對賀寧馨而言,簡飛揚卻是無可替代的。
也罷,既然別人不幫你,我來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