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貴妃詫異地起身,下意識往偏殿裡面正伏在炕上的炕桌上吃早飯的四皇子瞧了瞧,對宏宣帝笑道:“小四正用早膳呢。陛下有什麼急事嗎?”
宏宣帝從袖袋裡取出一張塗的亂七八糟的紙,遞給皇貴妃,臉上頗有怒氣,眼睛裡卻有一絲笑意,“你看看這個無法無天的,朕昨日給他留的功課,讓他細讀讀前朝史書,寫個條程給朕看看。——你看他都寫得什麼?”
皇貴妃低頭一看,差點沒嗆出來,忍着笑,指了指旁邊的偏殿,道:“喲,臣妾可看不懂這樣深奧的東西。陛下還是親自去問小四吧。”故意擡高了聲音,讓裡面的四皇子有所準備。
宏宣帝大步走進偏殿,看見剛滿了八歲的四皇子穿着一身大紅蟠龍緙絲箭袖袍子,腰間繫着一根白玉腰帶,頭上戴着束髮嵌寶紫金冠。臉上褪去了兒時胖胖的嬰兒肥,已經顯露出俊俏的小小少年的模樣兒。
剛聽見母妃的大聲招呼,擡頭便看見怒氣衝衝的父皇大步往他這邊走過來,四皇子不慌不忙地微微一笑,擡手舉起手裡的一盤香菇素餡兒小籠包,笑得眉眼彎彎,對宏宣帝道:“父皇,快嚐嚐御膳房剛做出來的小籠包,兒臣讓他們參照京城裡慶豐樓的包子做的,這起子御廚本事真不賴,做得和慶豐樓的滋味兒一模一樣!”
四皇子擡起的笑臉呈現在宏宣帝面前。白皙的面龐,尖尖的下頜。斜飛入鬢的長眉,靈動如點漆的雙眸,脣角彎起的愉悅弧度,讓宏宣帝滿心的怒氣突然不翼而飛。
宏宣帝一聲不響地坐在了四皇子身邊的炕上,伸手從四皇子盤子裡取了一個小籠包。放進嘴裡慢慢咀嚼。不錯。有股子民間鮮活的味道。不像宮裡御膳房以前備得那些溫火膳,直讓人吃了上頓,就不想再吃下頓。
等宏宣帝一個包子吃完,四皇子又趕着給宏宣帝盛了一碗雜糧粥,裡面加了糯米,顯得略微粘稠些,是四皇子愛吃的口味。
宏宣帝舉起銀湯匙嚐了嚐,沒有說話,將一碗粥都吃盡了。
四皇子又將一個茯苓桂花餅放在宏宣帝面前。笑眯眯地道:“再吃個茯苓餅,補氣養腎,父皇吃。再好不過。”
宏宣帝嘴裡剛好含了最後一口粥,聞言差點把粥一口吐出來。他擡眼看看四皇子,心裡不由慨嘆一聲:孩子們都長大了,這最小的兒子。也不再是當年圓滾滾的小胖小子樣兒,而是長成了一個翩翩少年。——只是性子還是一樣可惡!
皇貴妃跟着走進來,聽四皇子大言不慚地跟宏宣帝說着茯苓餅的諸般好處,不由額上冷汗淋淋,強笑着對宏宣帝道:“陛下,到上朝的時辰了。”頓了頓,又企圖轉移宏宣帝的注意力:“陛下,楚貴人在外間候着。陛下要不要召見楚貴人?”
宏宣帝拿起茯苓餅,幾口就吃了下去,又從宮女那裡接過飯後的漱口茶,在小銅盆裡漱了口,才又端起清茶,喝了一口。
早膳吃這麼多東西,宏宣帝還是第一次,覺得有些撐。可是他斜眼看着四皇子,卻正對着他自己面前的一大桌吃食眉開眼笑,吃得有條不紊。
見宏宣帝斜睨着自己,四皇子忙放下手裡的吃食,將嘴裡的食物都咽盡了,才指着桌上的早膳,一一給宏宣帝介紹,說得眉飛色舞,十分了解的樣子。
宏宣帝沉吟道:“罷了,也不枉你從小就喜歡吃。吃了這麼多年,倒是吃出點兒心得體會了。——以後你就做個廚子算了,也算是學有所用。”
“真的?!”四皇子又驚又喜,就要下炕給宏宣帝拜倒謝恩。
“當然是假的!”宏宣帝怒喝一聲,從炕上站了起來。
範家的男人普遍身材高大,宏宣帝當然也不例外。可是他站起來,才發現以前他一直需要俯視的小四,已經快到他的胸脯那麼高了。——他才八歲啊,他的三個哥哥,在八歲的時候,都沒有他這麼高。
宏宣帝看着四皇子,眼神晦澀,心情十分複雜,脫口而出道:“你怎麼長得這麼高了?——比你三個哥哥這麼大的時候都要高。”
四皇子忍住想翻白眼的衝動,對宏宣帝笑着道:“兒臣吃得多啊!”又用手比劃:“比三個哥哥吃得多,當然比他們小時候要高。——要不,兒臣以後不豎着長了,就橫着長,如何?”用雙手在腰間比劃了一個水桶腰的樣子。
宏宣帝的心情頓時明朗起來,拍了拍四皇子的肩膀,點頭道:“那還是豎着長吧。——橫着長,朕擔心你母妃不讓你進鳳栩宮的大門了。”
皇貴妃在旁邊暗暗地鬆了一口氣,笑着又催了一聲:“陛下撥冗見一見楚貴人?還是直接去上朝去?”
宏宣帝的眼角不經意地跳了跳,瞥見暖閣門口有流彩暗花的雲錦一閃而過,正是今日楚貴人穿的宮裝的樣式。
“不了,朕這就去上朝。”宏宣帝說着將先前捏在手上,已經捏成了一團皺巴巴的紙團的紙條扔給了四皇子,命令他道:“重新寫一份。若是寫得不好,以後,”宏宣帝想了想,挑了個最能打擊四皇子的處罰方式,“以後就不讓你吃你母妃小廚房的飯菜,只能跟着朕吃溫火膳!”
四皇子哀嚎一聲,跪下抱着宏宣帝的大腿大叫:“父皇,您還是一刀子結果了兒臣比較爽快!不待這麼鈍刀子割肉的哈!……”
皇貴妃臉色唰地一下變得雪白,全身搖搖欲墜,都有些站不穩了。
宏宣帝瞥見皇貴妃的異樣,十分着急,趕緊過來扶住皇貴妃問:“儀貞。你怎麼了?”
年歲越大,宏宣帝對皇貴妃越發看重。
四皇子也嚇了一跳,顧不得繼續耍寶,趕緊跳起來也扶着皇貴妃的另一邊,緊張地問:“母妃。母妃。您怎麼了?不要嚇小四?!”十分惶恐。聲音裡帶着幾分苦音,很是真摯。
宏宣帝看了四皇子一眼,在心裡輕哼一聲,對外吩咐道:“你們娘娘有些不妥,快去請御醫!”
暖閣外面一陣忙亂,聽見宮女和內侍慌亂的腳步聲,和皇貴妃的大宮女紅丹冷靜地分派聲。
宏宣帝和四皇子一起將皇貴妃扶到暖閣南窗下的炕上,宏宣帝坐在炕頭,讓皇貴妃半靠在自己身上。又用雙手輕輕在皇貴妃的兩邊太陽穴上面一點的穴位上輕輕揉動。
四皇子也嚇得臉色發白,半跪在炕沿下,抓着皇貴妃的手。低聲不斷叫着:“母妃、母妃……”
皇貴妃牙關緊咬,雙眼緊閉,一隻手卻下意識死死地拽住四皇子的手,生怕一不留神。就再也見不到他一樣。
宏宣帝的眼光從皇貴妃雪白的臉色,移向到她青筋畢露的雙手,緊緊抓着四皇子的手,心裡暗自沉吟起來。
楚華朱在外間等了等,見無人過來照看她,便咬了咬脣,緩步走進了暖閣。
看着宏宣帝坐在炕頭,懷裡攬着暈迷過去的皇貴妃,還有一個粉妝玉琢的少年,跪在皇貴妃膝下,兩眼含淚地盯着她,楚華朱心裡閃過一絲豔羨。
“陛下……陛下……,臣妾,臣妾今日無事,可以幫陛下,照看皇貴妃娘娘。”楚華朱怯生生地走到炕邊,鼓足了勇氣道。
宏宣帝擡頭看了楚華朱一眼,淡淡地道:“你先回去吧。一會兒御醫來了,你在這裡不方便。”
楚華朱還想說話,宮裡面伺候的內侍聽了宏宣帝的吩咐,已經上前來對楚華朱道:“小主這邊請。”要領着她出去。
楚華朱有幾分不甘,一邊走,一邊回頭看了看,正好和宏宣帝擡起的雙眸撞了個正着。
宏宣帝雖然已經人過中年,可是依然有着範家男人特有的俊美輪廓,又經過這麼些年的風霜洗滌,氣質更爲內斂,沉穩謹肅,看得楚華朱心頭一跳。
宏宣帝不在意地又低下頭,繼續給皇貴妃揉着頭上的穴道,想讓她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
一會兒御醫來了,迅速給皇貴妃紮了一針,才讓她漸漸醒了過來。
宏宣帝放了心,囑咐鳳栩宮的人好好伺候,又讓御醫在這裡看着,等到宏宣帝下朝再說。
那御醫躬身應了,送了宏宣帝出去。
宏宣帝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寧,對閣臣的議事都聽得心不在焉。
首輔裴書仁看得出宏宣帝有心事,便對另外幾個閣臣使了個眼色,對宏宣帝道:“陛下,這件事,還要再議一議。今兒就到這裡吧。”
宏宣帝如夢初醒,忙道:“行,行,就到這裡吧。——大家散了吧。”說着,起身離去。
內侍忙叫着“擺駕回宮!”送宏宣帝回了內宮。
剛進內宮不久,宏宣帝便看見楚華朱又換了身衣裳,帶着兩個宮女,在內宮裡面通往鳳栩宮的路上閒逛。
看見宏宣帝過來,楚華朱面露驚喜,忙上前給宏宣帝請安。
宏宣帝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跟着自己的內侍,果不其然,發現有個內侍暗暗地往後退了一步,和楚華朱身邊的一個宮女交換了一個眼色。
宏宣帝在心底裡輕哼一聲:終於忍不住了。不怕你動,就怕你不動……
“楚貴人平身。這天眼看就涼下來了,在這裡閒逛,不怕着涼麼?”宏宣帝笑着問道。
楚華朱笑着起身,後退半步,對宏宣帝道:“臣妾不冷。——陛下是要去皇貴妃娘娘那裡嗎?臣妾也想去看看呢,可不可以跟陛下一起過去?”
宏宣帝搖搖頭,道:“不用了。你回宮去吧。”
楚華朱十分失望,張了張嘴,想再求一求,卻瞥見宏宣帝對面有一個內侍,對着她的放下,微微地搖了搖頭。
楚華朱便將改了主意,躬身在道旁避開,讓宏宣帝一行人過去了。
宏宣帝帶着人來到皇貴妃的鳳栩宮。看見皇貴妃已經醒過來了,移到內宮室的繡牀上,半靠在杏黃色繡着五彩飛鳳紋的大迎枕上,滿眼含笑地看着四皇子。
四皇子正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藥,一勺勺小心仔細地喂到皇貴妃嘴裡。
看見宏宣帝進來了。皇貴妃掙扎着要起身給宏宣帝行禮。
四皇子也從皇貴妃的牀邊站起來。端着藥站在一旁。輕聲對宏宣帝問安。
宏宣帝點點頭,走過來,從四皇子手裡接過藥碗,順勢坐在皇貴妃牀邊,拿起調羹攪了攪碗裡的藥,舀了一勺喂到皇貴妃嘴邊。
皇貴妃有些訝異地張大了嘴,任宏宣帝將藥送到她嘴裡。
看着皇貴妃有些愣愣的樣子,宏宣帝微笑着拿過來一旁的帕子,給皇貴妃拭了拭嘴角。
四皇子在旁邊笑眯眯地看着。悄悄對皇貴妃做了個鬼臉,便偷偷地向門外挪過去,想將內宮室留給皇貴妃和宏宣帝兩個人。卻不妨被皇貴妃看見了,忙推開宏宣帝餵過來的調羹,對着四皇子着急地叫:“小四!——你要去哪裡?”
四皇子撓了撓頭,不無懊惱地道:“母妃。有父皇陪着你,還要我做什麼?”又對着宏宣帝眨了眨眼睛。
宏宣帝滿目含笑,對皇貴妃溫言道:“讓他出去透透氣吧。這孩子在這裡陪了你一天了。現在有朕陪你,不好嗎?”
皇貴妃當然不敢說“不好”,只是強笑着道:“陛下日理萬機,有空也該去歇一歇,莫要在臣妾這裡受累了。”又看着四皇子不虞地道:“小四,我是你母妃,讓你盡一盡孝道都不行嗎?母妃不過生了一天病而已,你就這個樣子,以後母妃要是老了,不能動彈了,還能指望誰去?”不禁流下淚來。
說得四皇子瞠目結舌,垂頭喪氣地走到皇貴妃牀前跪下,低聲道:“母妃,是小四的錯。小四再不會了。”
宏宣帝看着不忍,對皇貴妃勸道:“孩子們大了,有他們自己的日子要過。你雖疼他,也要懂得放手纔是,不然他以後永遠就是這樣一幅小兒女的樣子,永遠長不大。”頓了頓,宏宣帝又笑着道:“難道有朕在這裡陪你還不夠嗎?”
皇貴妃更是不安,正色道:“陛下不是臣妾的一個人的,臣妾不敢霸着陛下。可是小四身爲人子,卻不顧爹孃,只想着自己舒適享樂,連個孝字都做不到,以後又能有什麼大出息?”
這話說得很重。
四皇子收了臉上一貫的憊懶笑容,低頭垂目跪在皇貴妃牀前,大滴大滴的淚從他圓亮的眼睛滾出來,順着胸前的緙絲蟠龍繡圖,一直落到牀前的腳踏板上,在木板上迅速氤了開去,留下一片小小的水紋,清晰可見。
宏宣帝又嘆了一口氣,對四皇子道:“你先出去,你母妃現下病着,難免想得多些,你不要在意,別錯怪你母妃。”
四皇子用手背擦了一把眼淚,哽咽着道:“是兒臣不好,讓母妃傷心了。”十分難過的樣子。
皇貴妃看了,心裡椎心似地疼,卻極力忍住了,沒有在宏宣帝面前去安慰四皇子去。
宏宣帝擺了擺手,對四皇子道:“出去吧。朕勸勸你母妃。”
宏宣帝的話,就是聖旨。
四皇子不敢違抗,給皇貴妃磕了一個頭,起身走到外間皇貴妃看不見的地方,又直挺挺地跪下了。
內宮室裡,宏宣帝一邊給皇貴妃喂藥,一邊輕聲勸她:“小四也長大了,你也該給他留些臉面。”頓了頓,宏宣帝又道:“過了這麼些年,還以爲你的性子早改了,其實還是火一樣,眼裡容不得半禮砂子。”
皇貴妃聽得怔怔地,怎麼也想不出自己年輕時的樣子是宏宣帝嘴裡的那個女人。
“陛下,我也是爲小四好。我一向疼他,未免放縱了他,讓他如今變得事事都是馬馬虎虎,得過且過……”
宏宣帝又拿帕子給皇貴妃擦了擦嘴角,溫言道:“朕知道,朕知道,你是愛之深則責之切。”
兩人正在內宮室裡說着話,外面卻突然傳來楚貴人楚華朱的聲音,有些詫異地道:“四皇子殿下。怎麼跪在這裡?可是陛下責罰你了嗎?”
宏宣帝的臉色一沉。
皇貴妃心裡卻是一緊,張了張嘴,又閉上了,眼望着宏宣帝不說話。
宏宣帝看着門口,眉頭越皺越緊。
外面傳來宮女通傳的聲音:“啓稟陛下、皇貴妃娘娘。楚貴人給娘娘送來了大覺寺開過光的藥王菩薩像。”
大齊朝的人都相信。藥王菩薩可以保人長命百歲。百病不生。
楚華朱的這個禮,倒是送到了宏宣帝的心坎上。
宏宣帝的眉頭舒展了一些,對外頭道:“供奉在外面的神位上吧。記得早晚三炷香,莫要怠慢。”
外面的宮女應了一聲,自去料理。
楚華朱又驚又喜,在外面門前跪下了,對裡面的宏宣帝和皇貴妃道:“臣妾望皇貴妃娘娘早日康復。”又磕了一個頭。
宏宣帝看了自己帶來的內侍一眼。
那內侍忙道:“陛下知道了。楚貴人先回宮去吧。”
宏宣帝又跟着道:“皇貴妃有恙,給六宮傳話,這幾日就不用過來定省了。等皇貴妃病癒再說。”
外面的宮女內侍應了一聲。自去六宮的各位娘娘小主處傳話。
楚華朱也告退回自己宮裡去了。
等人都走了,皇貴妃纔對宏宣帝輕聲道:“……小四。”
宏宣帝點點頭,放下手裡的藥碗。對皇貴妃道:“朕出去看看。你歇着吧。”說着,幫皇貴妃掖了掖被角,自己起身走了出去。
四皇子還是直直地跪在門外,一動不動。
宏宣帝嘆了口氣。伸手拉了四皇子起身,道:“進去陪陪你母妃吧。——你就是她的命啊。”說着,緩步離開了鳳栩宮。
四皇子回頭看着宏宣帝的身影,似乎有些蕭索的味道,比以前更是蒼老了幾分。
四皇子躊躇了一下,小跑幾步,趕上宏宣帝,拉着宏宣帝的衣袖,雙眸澄亮地看着宏宣帝道:“父皇,在小四心裡,父皇和母妃是一樣重要的。”言畢,又有些不好意思,轉身跑回內宮室去了。
宏宣帝愣了一下,轉身繼續往外走,步履卻輕快了許多,背影也不復先前的蕭索,變得又堅強挺拔起來。
四皇子來到內宮室,看見皇貴妃兩眼含淚,定定地看着自己,忙快走幾步,跪在皇貴妃牀邊的腳踏板上,認真地解釋:“母妃,兒臣不是要偷懶,兒臣……”
皇貴妃伸手捂住了四皇子的嘴,低聲道:“不用解釋,母妃都明白。今兒是母妃的錯,是母妃吹毛求疵了。我兒……很孝順。”
四皇子眼眶一熱,趕緊將頭埋在皇貴妃身上的薄被裡,嗡聲嗡氣地問:“母妃想吃什麼?小四去給母妃要了來。”
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
皇貴妃心裡鬆快,抱着四皇子的頭,笑着道:“母妃不餓,小四一天沒有好好用膳了,想吃什麼,跟紅丹說,讓她給你預備去。”
四皇子高興地擡起頭,聲音明快地道:“我要吃醬鴨舌,罐兒鵪鶉,清蒸江瑤柱,再來個海蔘冬瓜湯!”
在一旁垂手伺候的大宮女紅丹噗哧一聲笑了,道:“四皇子略等一等,奴婢這就去小廚房傳膳去。”
宏宣帝回了養心殿,看了幾頁書,心情已經平靜下來,叫了一旁的秉筆內侍過來問道:“二皇子近來在做什麼?寧遠侯打算什麼時候起身回西南去?”
那內侍忙回答:“早先裴首輔提醒陛下,既然寧遠侯回來了,可以另外委以重任,就不必讓他回西南去了。——還說二皇子殿下,如今也該派個職司,讓他好好學着辦差,別見天往外跑,就知道……知道……”後面的話,秉筆內侍卻有些說不出來。
宏宣帝跟文淵閣的閣臣議事的時候,只有秉筆內侍一人可以在旁伺候記錄,是以知道這些事。
“知道什麼?”宏宣帝有些愕然。首輔裴書仁,同他爹爹裴立省一樣,十分精明,向來就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對幾位皇子,更是保持距離,從來不發一言。可是聽秉筆內侍的話,裴書仁似乎在抱怨二皇子一樣。
秉筆內侍額頭上汗都流下來了。
“你說啊?啞巴了?!”宏宣帝提高了聲音。
那內侍只好結結巴巴地道:“裴首輔說二皇子,就知道……知道騷擾女眷……”
宏宣帝連聲咳嗽起來。
秉筆內侍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過來幫宏宣帝捶背。
“他騷擾了誰家女眷?怎麼會讓裴首輔發牢騷?”宏宣帝咳嗽完了,繼續追問。
秉筆內侍現在明白宏宣帝早上跟內閣的人議事的時候,完全是心不在焉,一點都沒有聽進去,不過他也不敢胡弄宏宣帝,忙解釋道:“……是裴家的女眷,裴首輔的侄女,裴謙謙。”
宏宣帝凝神想了想,纔想起裴謙謙是誰,眉頭也跟着皺起來:“老二什麼時候跟謙謙這麼熟了?”又擡眼問秉筆內侍:“裴首輔很不高興?”還低聲嘀咕了兩句:“那是朕的兒子……”
秉筆內侍頭一次發現,看似對幾位皇子十分嚴格的宏宣帝,其實也是個極爲護短的父親。
“給朕把老二叫進來,朕要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此時快到用晚膳的時候了,宏宣帝一人用膳覺得有些乏味,打算叫了二皇子進來做個醒酒湯。
秉筆內侍趕緊出去,一邊傳旨讓二皇子晉見,一邊去御膳房傳膳。
等二皇子換了衣裳進來的時候,御膳房的晚膳也正好擺滿了一桌子。
二皇子看着這滿桌子的溫火膳,食不下咽,只好一個勁兒地幫宏宣帝佈菜。
很快宏宣帝的碗裡便堆成了小山。
看着二皇子殷勤的樣子,宏宣帝不由自主想起了四皇子剛纔聽見吃溫火膳的苦惱樣子,嘴角微翹,心情變得十分愉悅起來。
二皇子聽見父皇突然傳他,心裡也是惴惴地,使出了渾身解數討好宏宣帝。
等宏宣帝用完晚膳,二皇子也胡亂吃了幾口,便跟着宏宣帝來到養心殿的內室,一邊給宏宣帝奉茶,一邊小心翼翼地打聽:“父皇召兒臣前來,可有要事?”
宏宣帝接了茶,劈頭就道:“給你挑了個皇子妃,過幾日就要下聘了。”
將二皇子劈得暈頭轉向,一下子就給宏宣帝跪下了,顫聲問:“父皇,兒臣還小……”
宏宣帝笑得十分和藹:“老二啊,你不小了,你哥十八歲就定了親,你今年多少歲了?已經十九了吧?還沒定親,是父皇的錯。爲了彌補父皇的錯,明兒就給你定親!”
二皇子的臉垮了下來。
二皇子比大皇子小兩歲。大皇子十八歲定親,就逢皇后的喪事,拖了三年多,纔剛剛成親。皇后三年孝期的時候,當然沒人敢提出給二皇子定親的事兒,他的婚事就這樣耽擱了下來。
不過二皇子從來不少侍妾,不給他定親,他反而覺得鬆快,也樂得不提醒宏宣帝。如今他心裡有了人,才發現自己動手晚了……
“怎樣,明日你親自去下聘?”宏宣帝又故意道。
二皇子抿了抿脣,堅決地道:“父皇,兒臣不急。兒臣可以去大覺寺給母后祈福三年,再論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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