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不想跳馬啊,跳不過的人才會去弓着腰趴在哪兒當馬兒,周勇生見人有自告奮勇來代替自己,樂滋滋地趕緊起來,忽地一下跑到後面排隊去擠眉弄眼了,生怕喬蓮藕反悔呢。
“不行,你跳都還沒跳,幹嘛你來當馬兒啊?”宋小山主持公道,以爲是周勇生欺負喬蓮藕了。
喬蓮藕寬容地笑笑,說道:“不是那啥,是因爲我今天不想跳了,剛纔跑累了,沒事的。”
人家喬蓮藕自己都說沒事了,宋小山再管閒事的話就太明顯了,想來宋小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只得搖搖頭走過去了。
只有喬蓮藕自己知道爲什麼。
她具體記不得是哪一天了,反正是一個夏夜,一幫孩子玩這種跳馬的遊戲,喬蓮藕記得清清楚楚,當時就是周勇生趴在那兒當馬兒,大家依次跳過,開始都沒事兒,有人跳過了,有人沒跳過,不過都平平安安。當二妹喬蓮花遠遠跑來,按住周勇生的背正準備起跳的時候,周勇生惡作劇,突然毫無防備地蹲了下去,喬蓮花一下子撲了空,上身完全失去了平衡,一下子從半空裡按了下去,手直接按在了地上,當場痛得尖叫不已,動彈不得。
喬振軒連夜將受傷的喬蓮花背到河對岸去檢查,費了好大的周折才背到了醫院,結果一照片,骨折!喬蓮花在醫院裡打着龍石膏住了好久的院,耽誤了學習,媽媽秦瑛又要做莊稼,天天又要往醫院跑,可吃了不少的苦。
衆孩子按次序一個個都跳過去了。輪到喬蓮花的時候,喬蓮藕故意將身體擡高了好多,喬蓮花跑到跟前來,手按在喬蓮藕的背上,根本無法跳過去,便鬧嚷着姐姐啥意思嘛!將身體擡這麼高,分明是不想讓我跳過去的啊!
喬蓮藕站起身,拉過氣鼓鼓的喬蓮花,“你這麼小,跑到這兒來跳這個幹啥,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如果別人整冤枉的話,摔到地上可怎麼得了?”說罷,擡頭叫宋小山過來。
“咋啦,你倆姐妹在這裡?人家後面的還等着呢。”宋小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喬蓮藕鎮定地說:“我建議我們以後不玩這種遊戲了,太危險了你知道嗎?”
宋小山見喬蓮藕很認真的樣子,倒是覺得奇怪了:“唉我說,平常你不是最積極的嗎?怎麼今天突然說不玩這遊戲了?”宋小山看了眼前的喬蓮藕,瘦胳膊瘦腿的,穿着一件短袖衫,雖還是一個小女生,但眼神裡透露出一種說不出來的憂鬱和沉穩,眼波像那龍門潭的水,很深很深,讓人有一種猜不透的感覺。宋小山忽然被什麼擊中了一樣,再沒有爭辯的慾望,只覺得今天的喬蓮藕與往日的很不一樣了,前幾天就有些感覺,但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明顯過。
“那,那好吧,我們不玩了,確實有些危險,前幾天我和另外幾個在堰塘邊給牛喂水的時候,也跳,結果我跳的時候,他們往下一蹲,搞得我措手不及,一下子摔到地上,差點把手臂摔斷了。”說完,對後面排着隊的夥伴搖搖手,“大家散了哈,以後不要玩這種遊戲了,太危險了。”
“華子——”正在這時,一個尖利的熟悉的聲音響起,在叫華子。
喬蓮藕循聲看去,那不是華子媽張大紅嗎?很明顯,她是出來找華子回家了。
華子這會兒正和其他夥伴在一起瘋跑,聽到張大紅叫他,趕緊停下來,氣喘吁吁地跑到張大紅面前。
“跑什麼跑?這一晚上還不回去?一天只曉得瘋跑,作業也不好好做,你是不是還想被人家打?沒志氣的傢伙,人家打了你還要和人家混在一起,看老孃今天不好好收拾你一頓!”唾沫橫飛地罵完華子,又側過臉,用眼神惡狠狠地瞟了喬蓮藕一眼。
哼,看來這世上真還有潑婦一說,她一個大人將別人家的小孩子打了,倒來了個惡人先告狀,先罵起別人來了。
喬蓮藕心裡忽然涌起一種深深的恨意來。
回想起自己前世,父親去世後,自己總是當好人,總是小心翼翼地對待每個人,生怕傷害了別人,生怕自己的哪句話讓別人不開心,生怕自己的哪個行爲讓別人不滿意,總是將自己放得很低很低,每次都低到了塵埃裡,但是結果呢?結果得到了什麼?總怕去傷害別人,結果自己卻成了受傷最深的人!原來,將每個人都當人看,對每個人都好,那不是好人,那是性格懦弱的表現,會助長惡人的氣焰,讓好人永遠擡不起頭來。世上不是每個人都性本善的,總有那麼一些人,是性本惡的,要想不受氣,只得以惡治惡了!
前世在村人面前,在丈夫面前,在領導面前,都活得窩囊窩囊,如果重生了,還活成那樣,那這重生還有什麼意思呢?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柿子揀軟的捏”,古人說得有道理啊。你太軟弱了,人家不欺負你欺負誰呢?
前世,爸爸喬振軒在世的時候,倒還沒什麼人欺負自己一家人,等父親去世,什麼讓人傷痛的事情都來了,村裡有人悄悄動田邊地頭的界石的,有放秧水不讓自己家放的……一幕幕辛酸的往事一點點涌上了心頭,刺得喬蓮藕的心痛得慌。
喬蓮藕永遠記得父親去世的第二年,那一年夏天特別乾旱,家家戶戶的秧苗裡都裂開了很深的口子,再不放水到裡面去的話,田裡就將顆粒無收了,那幾年莊稼欠收或絕收,對一個沒有任何其它收入來源的家庭來說,幾乎是致命的。
那一次,大河裡的水抽不上來,只堰塘裡還有一些水,村長講好了,一家一家依次輪着放水。待人家田裡的水放滿了,輪到秦瑛去往田裡放水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兩點過了。張大紅的田和自己家的田挨着,按理是自家先放,哪知張大紅欺負人,見秦瑛一個人拖着三個女孩子,沒依沒靠的,便非要自己家放了再說,秦瑛當然不幹,倆人就鬧了起來,後來還打了起來。喬蓮藕記得,當時自己嚇壞了,媽媽的衣服被水打溼了,也撒破了,便恐懼地大哭起來,那哭聲撕心裂肺,在黑夜裡傳得好遠好遠,至今一想起,還深深刺痛着喬蓮藕的心。
上輩子窩囊夠了,這輩子還要繼續窩囊不成?
不。
喬蓮藕擡起頭,眼睛裡射出一道堅毅的目光。
“宋小山你過來。”喬蓮藕招呼道。
宋小山忙湊過來,望着有些深沉的喬蓮藕,用眼神詢問喬蓮藕有什麼吩咐。
“有件事我要找你幫幫忙,幹不幹?一句話。”喬蓮藕看着宋小山,眼神沒有半點遊移。
宋小山受不了那眼神,轉過臉去說了句:“當然幹。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