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自宮下

番外 自宮(下)

“欲練神功,必先自宮。”

不過區區八字罷了,個頭雖小,也是清楚明白。可林平之乍見之下,卻是心頭劇震,竟猛然後退三步。那手也是一個抖顫,上頭的袈裟是再也把持不住,就此落下地來。

欲練神功,必先……必先……

這兩字含在喉頭,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出口。林平之一陣哽咽,方纔明瞭他那義母爲何面露憂色,又是怎地忍耐至今、想了再想,在這時告訴與他知曉。

林平之只覺眼前發黑,像是甚麼也瞧不見了。他日日夜夜念着要將家傳的絕技學會、找那餘滄海老匹夫報他一門血海深仇!可偏偏,偏偏才曉得,這神功居然如此有悖常理,使人還未練它,先要給活活嚇破膽啦!

他一時想道,我林平之資質平平,多年練武未有所成,若是能習得神功,報仇豈非是輕而易舉!一時卻又想道,男子漢大丈夫,若、若是割了那玩意,還怎麼稱得上是個男子漢!過一會,他一掌把自個的臉打了個偏,罵道,都甚麼時候啦,你怎地還惦念那些個虛名!再頓一刻,卻抱頭自語,可若是當真練了,我林家豈不是要斷子絕孫……這般想來想去,真真是頭痛欲裂。像是有兩道嗓子在耳邊乾嚎,一道叫着,你一個林家子弟,可是要把香火延續下去!一道也叫道,你林家都已然死絕啦,還管他是不是斷子絕孫!

兩方在他腦中爭執不休,林平之兩手掐在頭上,左右不能決定,反倒面紅耳赤,似有走火入魔之兆。

東方不敗大驚,他卻沒料到,這小小少年心思竟如此深重,還不曾有所決意,已是先要經脈錯亂了!便趕緊撲過去,捏了他這義子的脈門,送一股內力進去,給他疏導經脈。好在林平之平日裡修習的不過是粗淺的內力功夫,以強身健體爲上,故而極輕易給他壓了下來。

林平之便覺腦中有人清聲一叱,頓時有如當頭棒喝,猛然清醒過來。睜眼時,才見着義母面露擔憂,正在他面前看他。

他心裡不由慚愧,一低頭,說道:“義母,你且放心罷,孩兒沒事。”

東方不敗寬了寬心,在他肩上拍了一拍,說道:“此事不急,平之大可慢慢想來,只記着切勿匆忙決意,以免來日悔之莫及。”

林平之心下黯然,低聲道:“平之省得。”這才重新拾起袈裟,神色恍惚地回去了自個的房間之中。

這一夜自是輾轉反側,不能成眠。林平之瞪着兩眼,只覺着鋪蓋在身上那襲袈裟燙手,直好像一方烙鐵,將整個人也燒得化了。如此迷糊過去,次日清晨,便是渾身發熱、昏昏沉沉、口中囈語,也不知在說些甚麼,更不曉得身在何處。

次日,林平之額頭一片清涼,與通體火熱比將起來,恰如旱裡清泉,使神智爲之一清。

他便掀起眼皮,朦朧中見一張麗容近在眼前,說不清溫柔,道不明慈愛。林平之不覺落下淚來,吃力伸出一手,給那美人捉住,而後泣道:“義、義母……”

東方不敗見義子雙頰酡紅、嘴脣乾裂,正是高燒不退的景象,可那一雙眼中卻盡是孺慕,看起來好生可憐。就輕輕給他換了一片帕子在額頭上,柔聲哄道:“平之,我在這裡,你且安心休息罷。”

林平之聽得此言,原先費力張開眸子復又合上,呼吸短促,卻漸漸安穩。

楊蓮亭在一邊見東方不敗如此細心照顧於他,心中不忿,嚷道:“教主,這半大的小子,須得經些摔打,方能成人呢!”

東方不敗幽幽一嘆:“平之此番心緒,我當日也曾有過,不由得就多關懷幾分。蓮弟,你莫要生氣,我坐得遠些就是。”

楊蓮亭原本醋意上頭,故而說出那話,如今大爲後悔,連忙把東方不敗抱進懷裡,咬了他耳珠低聲道:“好教主,你才惱我了不是?你曉得我愛吃醋,就饒我這回,你自管照顧這臭小子,我去給你打一盆水來!”說完直把水盆挑起,三兩步去門外打水回來,又是一盆沁涼井水。

東方不敗哪裡會當真生他蓮弟的閒氣,就朝着楊蓮亭抿脣一笑,重又給林平之擦身換帕子不提。

這般照顧了有一個下午,及至傍晚時分,林平之才醒了轉來。只是眼中仍有迷茫,更有幾分仇恨,幾許堅決。

東方不敗拭他額頭,見高燒已退,才站起身,轉身欲要離去。不曾想,卻有一隻手打牀上身來,拉了他袍袖一角,止住了他的步子。

“義母……”林平之囁嚅道。

東方不敗見他似有話講,臉上更有彷徨,就朝楊蓮亭笑了一笑,說道:“蓮弟,我肚腹餓了,你去給我端些吃食來可好?”

楊蓮亭想起東方不敗所練武藝,心知肚明,就草草點了個頭,粗聲道:“我就去拿來,你身子瘦,可要多吃一些。”

這般就出去了,卻聽林平之說道:“義母,你曾告知與我,《辟邪劍譜》與《葵花寶典》乃是同出一源,那義母您……”

若是早年,但凡有人敢拿這等話來問他,必定給他當做是個大逆不道的叛賊,非得一掌打死了,方能消他心頭之恨。可如今,東方不敗有了楊蓮亭這一個愛人,早不同往日孤冷暴戾,聞言只是一笑,輕聲道:“平之,正如你所想。”他頓一頓,一手支了下頷,微微一笑,“你若練了那劍譜,來日必定與我一樣。”

林平之額頭滾滾汗出,也不知是冷是熱,心裡只想道:對了!對了!我道義母如何堂堂男子偏愛女子妝容,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更想着,若我練了劍譜,也要與義母一般做個、做個……因着東方不敗恩情深重,他到底不能說出旁的言語。只是暗自垂淚,有些自傷罷了。

東方不敗一嘆:“平之,你義母現下過得雖說不錯,當日也曾受過不少苦楚。因着那寶典,我終生不得子嗣。你是我撿來的孩兒,就像是我與蓮弟親生一般。我實在不忍讓你受那等罪,偏生你這孩子執拗,不告知你,又唯恐你多想傷身……”他伸手拂了拂林平之臉上黏着那碎髮,聲音更柔上兩分,“依我看來,如此做個女子,也沒甚麼不好,有了蓮弟在身邊,過得可不知有多麼快活!只是平之你年紀尚幼,若當真練了,可是絲毫退路也無。到時,也不曉得你能否與我一樣,遇上蓮弟這般男兒……”他先前還是安撫,到後來說起楊蓮亭,語中確有一些自得。

想一想確然如此,林平之雖看楊蓮亭與東方不敗恩愛更勝尋常夫婦,心中欽羨尤多兩分。雖說自古便有斷袖分桃之說,不過到底一個男子,又如何能接受一個殘缺之人?他義母運道不差,安知他也能遇見一個良人!

只是爲報那滔天的仇恨,這幾日也見了劍譜上心法絕妙,他終是不能再忍。

三日後,林平之沐浴更衣、端坐房中,手持一柄利刃。

一襲紫色袈裟擺在眼前,上頭字跡細密,乃是一篇絕佳功法,他便閉了閉眼,褪了褻褲,將刀柄高高揚起——

翌日,林平之始臥牀,半月後才能行走。

再一年,林平之身姿抽長,眉眼間也終是帶了幾分妖嬈戾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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