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姜淑蘭跟丁慧打了招呼讓她不要把事情說出去，可耿東明找上門來這件事還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出了沈家院子，傳得到處都是。
沈家攀上大軍官了。
鄧寧心那個爹不祥的半路兒子有了一個當大官的爹，沈家要發達了。
等等諸如以上的流言，更是被傳得人人耳熟能詳。
也不能說是流言吧。
那日耿東明來過一次之後，當時就提出了拿一些錢給沈凌雲他們重新修個房子住。
不過卻被耿淮西和沈凌雲一塊兒拒絕了，雖然耿東明欠了鄧寧心和耿淮西良多，但這畢竟是老沈家的祖宅，沈凌雲怎麼都沒想過讓耿東明來出錢修或者建。
他們拒絕接受饋贈，耿東明也沒勉強，換了另外幾個辦法，比如在城裡給他們買一套房子，或者是把錢給他們，隨便他們怎麼安排……
沈凌雲和耿淮西都一個樣兒，拒絕，不接受。
最後耿東明的一腔熱情被澆得冰冷。
最後，還是鄧寧心提出，讓耿東明把沈凌雲帶入軍營，給他一個從軍的機會。
這個主意挺好，不過耿東明也沒隨便做決定，畢竟雖然已經解放了，但社會還不夠穩定，從軍也是有危險的，如果沒有自保的能力，耿東明也不能讓他去冒險。
最後，耿東明親自考校了沈凌雲一番，才點頭答應下來。
“你這小子身手還蠻不錯，以前練過？”
“嗯，以前當過兩年兵。”
連着好幾天，耿東明每到下午就讓老康開車來沈家，不是坐着跟鄧寧心聊天，就是跟沈凌雲過招。
連着在耿東明手裡敗了幾天的沈凌雲倒沒煩他，反而越打越來勁兒。也是徹底敗在了耿東明的手下，他才稍微對耿東明有了幾分正視之色。
鐵殼子一般的嘴，也願意開口和耿東明多些交流了。
“哦？那怎麼不繼續留部隊呢？前幾年留部隊機會可多的是，憑你這身手，想往上爬一爬可不是沒有機會的。”比起耿淮西，這小子倒是更像自己的兒子，下手穩狠準，一展開手腳，彷彿渾身都是勁兒。
沈凌雲眸色閃爍了一下，隨即朝着鄧寧心的房間看了一眼。
什麼原因，耿東明不再問了。
“凌雲，你幫我問問你哥，願不願意進部隊去，他要是也願意去的話，可以跟你一塊兒。”
“怎麼不自己去問？”
“他要是願意跟我說話，我也不問你了。我這次申請調回k省軍區，其實就是爲了回江懷方便一些，落葉歸根，我這輩子沒有別的期待了，就等着老了死了，魂歸故里。我沒想到能夠在見到你媽，我的假期沒幾天了，我跟你媽已經分開了二三十年，不想再分開了……”
耿東明的意思，顯然易見。
“我幫你問問大哥吧，也……勸勸他。”
“好，那就麻煩你了，如果他要是一塊兒去，那我走的時候，就把你媽和孩子們都帶走，淑蘭的工作我也給安排到軍區去，這樣一家人就不用再分開了。”
說來說去，最後還是要靠着耿東明瞭。
沈凌雲心裡是不太舒服的，可他並不想一輩子留在村子裡種地，總要出去奔個前程的。
他不想碌碌無爲，當然也不想耿淮西跟他一樣，兩個男人離開家，留下鄧寧心和姜淑蘭帶着兩個孩子，以後甚至會有第三個第四個孩子，未免太辛苦了。
最最重要的是，鄧寧心已經爲了他們苦了一輩子，他能看出來，他媽心裡有耿東明呢。
他爲難誰，也不能爲難他媽呀。
*
“我？我去參軍？凌雲，你別開玩笑了。”
夜裡，沈凌雲提着耿東明那天一塊兒送來的一瓶五糧液，來到了耿淮西的房間。
兄弟倆推杯換盞喝了幾個來回，沈凌雲就把耿東明交代的事兒給耿淮西說了，一開口就惹得耿淮西咧嘴笑了起來。
“凌雲，你哥我今年……今年都三十了！這三十年，我除了讀過幾本書，認得幾個字，半點用沒起到以外，我就只會砍柴，挖土，插秧，收割……我這樣的人，你讓我這把年紀去部隊當新兵蛋子……”
耿淮西擺了擺手，笑得比哭還難看，順勢還歪在了椅子裡，頭埋在自己的胳膊上，眼淚，默默的朝着衣袖上面淌。
爹！
活了三十多年，他居然突然冒出來一個爹！
不但如此，他爹還要讓他去參軍。
三十年啊，三十年，他不是沒有年輕過，年輕的時候不是沒有夢想過，可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大哥，難道你就打算這樣一輩子這樣碌碌無爲的幹下去？不是說幹這個就比人低賤，但是幹這個他太苦太累了，明明有機會可以過好的日子，爲什麼要這樣？你就不能給天賜好好當一個榜樣嗎？”
耿淮西卻無所謂的擺了擺手。
“沒事兒，天賜他挺喜歡你這個二叔的，拿你當榜樣也一樣。”
“二叔跟親爹可不一樣，況且咱們小時候就是因爲窮，念個書都難，難道你捨得讓天賜跟咱們小時候一樣，讀個書還要早上起來先去砍一捆柴，放學回來還要幫着家裡搶工分幹農活？”
這個道理耿淮西當然是明白的。
他就是不想天賜過他一樣的日子，當初纔會義無反顧的去涉及黑市買賣。
可他過不去自己心裡那個坎。
“凌雲，你說我要是接受了他的安排，是不是他就會覺得自己給我施了多大的恩的一樣，就好像從來沒辜負過咱媽一樣？可是憑什麼，憑什麼啊？”
“大哥，其實說服自己很簡單。有機會，你跟他一塊兒去一趟澡堂子，也許你就能夠原諒他了。”
耿淮西擦了擦眼角，挑了挑眉頭。
“你什麼意思？”
沈凌雲說着，伸手解開了自己的衣服，指了指自己的腰部接近腋下的一個比較隱蔽的地方。
“這兒，曾經有一顆子彈從這裡打進去，差點兒要了我的命。當時軍醫跟我說，只要再進去一點點，我就報銷了。那時候，我恐慌了，我一個人死了不要緊，可是家裡還有媽和妹妹，我要是死了，她們兩個人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