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進入了沃爾夫斯堡,最顯眼的建築就是汽車廠鑄造廠的四根高聳的大煙囪。這已經成了沃爾夫斯堡的標誌,每一個宣傳冊上,都有這四個煙囪的照片。
汽車廠在運河的北岸,廠區的面積很大,周邊都是無人的森林。
工人的家卻安在運河的南岸,在統一規劃下,形成了一片風景秀麗的社區。
火車站與運河平行,沿着運河的南岸向東西衍伸,一邊連接着柏林,一邊連接着布倫瑞克和漢諾威。
在幾年前,從魯爾區的鋼材,配件,瑞士來的儀表,漢諾威來的輪胎都能通過水路和鐵路直接運到這裡。而從工廠源源不斷生產出來的汽車和坦克,也通過運河和鐵路源源不斷地送到歐洲各地。
不過,現在的大衆工廠卻早已沒有了往日的喧囂,河北岸的工廠去甚至不允許工人們進入,那裡面的大部分設備也被拆卸運走。
無數的工人只能依靠英國人發放的不多的食物,在這裡艱難生活。長期的營養不良,讓每個人的身體都虛弱不堪,就是想反抗,也沒有足夠的體力。
汽車經過運河大橋的時候,在橋頭的位置,有幾百個工人靜坐在大路上,堵住了公路出入口。
車隊一直開到了他們的面前,他們都沒有起身,只是用無神的目光注視着車隊。
海爾德有些疑惑地問道:“他們這是在幹什麼?”
雅尼克看了看勞森斯,他也搖了搖頭。雅尼克沉吟了一下說道:“下去問問就知道了。”
這個時候,大橋那邊過來了一羣英軍士兵,一個個全副武裝,整齊地跑了過來。
人羣顯得有些慌張,但是他們依舊靜坐在路中間。雅尼克下車了以後,才發現路邊的草地裡也被搭建了許多帳篷,不少人站在帳篷門口,冷漠地看着車隊。
一個個子矮小的大鬍子老人湊了上來,身後還跟着一羣年輕人,他們顯然對這個老人非常尊敬,將這個老人保護在中間。
老人用英語說道:“各位長官,請給我們派一個醫生吧,我們沒有不合理的要求,只是不想自己的親人就這樣死在自己的面前。”
雅尼克深吸了一口氣,強忍着悲從心來的感動,故作冷漠地看了一下路邊的帳篷。“那裡面都是住的病人嗎?”
聽到雅尼克的德語問話,對方楞了一下才說道:“你是雅尼克霍夫曼?”
雅尼克楞了一下問道:“你已經知道我了?”
“是的,英國人的通告在一週前就已經貼出來了,我們都在等着你的到來……”老人在身上擦了擦自己的手,才伸出手來說道:“德恩哈克,曾經的大衆工廠生活部主任。”
雅尼克跟他握了握手,說道:“我原本以爲,會最先見到生產部門的主管。”
哈克苦笑了一下說道:“幾乎所有的管理層都被抓了起來,如今的大衆工廠,只能靠一羣年輕人支撐,不,只是一羣沒有前途的人在這裡等死……”
雅尼克又看了一眼那些帳篷,海爾德和其他隨從已經下車,去查看那些人的情況。“有多少生病的人?”
德國的醫療體系幾乎崩潰,即使還有醫生,也沒有任何藥物,現在這些生病的人,差不多就只有等死的命運。
哈克充滿希望的目光看着他說道:“超過一百人,並且大部分是老年人……”他很怕打動不了雅尼克的心,補充說道:“他們都是充滿了經驗的技師和工程師,可是現在卻……”
雅尼克知道自己想要接收大衆,會面對很多阻礙,但是沒有想到,這些人對自己的到來似乎並不抗拒。
這裡面自然是因爲這些病人,英國人不會把寶貴的藥品用在德國人的身上,生病的老人只能默默等死。
可是他也不可能拯救所有人,且不說花多少錢的問題,更主要的是,恐怕不少人是不治之症。
他們自己恐怕也沒有活下去的希望,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有藥品能減輕一些痛苦。
那隊英國士兵整齊地跑過了大橋,大聲地呵斥着坐在地上的工人們。對不聽話的工人,雖然沒有端起槍口,但是態度絕不和藹,不少士兵都用大腳踹着他們的身體。
領隊的排長顯然認識勞森斯,他笑着跟勞森斯打起了招呼。“勞森斯先生,歡迎來到沃爾夫斯堡,雖然今天的歡迎儀式有些特別。”
雅尼克用英語說道:“能讓你的士兵溫和一點嗎?這些工人沒有任何威脅力,他們甚至都餓的站不起來。”
雖然不認識雅尼克,但是這位排長也不是一個傻瓜,從這些人站的位置,他就能看出這些人是以雅尼克爲首。
而工廠裡面,這幾天那些大人物的忙碌,爲的就是今天的客人,他要是不知道雅尼克是誰,那也太蠢了。
他回頭呵斥了一聲,那些士兵們的暴力動作都停了下來,列隊站在了人羣的中間。
他這才又回頭笑道:“霍夫曼先生,歡迎來到沃爾夫斯堡。不能怪我們的態度惡劣,只是因爲這些人太倔強了。整個德國現在都缺藥品,哪裡會有人在乎這個小地方的幾百人的死活。能夠按時給他們發放食物,就已經是我們能做到的極限了。我是基特中士……”
雅尼克跟他握了一下手問道:“現在每人每天能發多少食品?”
他收回了手,笑着聳了聳肩。“我只是個中士,管理的也就只有這一個排。”
“三磅麪包,兩百克奶油。”哈克在一邊說道:“這是一週的量……”
只有麪包的話,這些食物恐怕只夠一個人一天的量,但是現在,卻要管一週。這也難怪這些人一個個臉色菜青,有氣無力的模樣。
想吃飽是絕對不可能的,這些食物,僅僅能讓他們不被餓死。
現在還是夏天,日子還容易捱,但是到了冬天,這些食物絕對不能提供足夠的熱量。
想到約納斯說的話,他的心裡充滿了壓力。這個時候碰上糧食短缺,大饑荒,不知道會有多少德國人捱不過這個冬天……
他扭頭對着哈克肅容說道:“哈克先生,我來到沃爾夫斯堡,就是爲了給大衆公司尋找一條出路,讓工人們有活幹,有能填飽肚子的食物,有……足夠的藥品。我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但是最起碼,再差也差不過現在。”
哈克卻不相信雅尼克的承諾,或者說他不敢相信。當然,更有可能是他一次爲條件來爲工人們要求更好的條件。
“霍夫曼先生,同樣是德國人,我們對你接管大衆並沒有太多的不滿,但是,我們不想聽你事後的承諾,而是想要看到希望。這裡每天都有人死去,我希望你能看在同是德國人的份上,能先給這些病人送來一些藥品,我們自己有醫生,但是卻連最基本的止痛藥都沒有。”
雅尼克沉吟了一下,知道現在的退讓恐怕會讓這些工人得寸進尺。自己還沒有接管工廠,他們就讓自己出力,後面就會提出更多的條件。
想要指望已經陷入絕境的人還能有多少理智和道德感,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他們甚至會因爲自己的退讓,提出更多的苛刻條件。
但是,想要讓他不理這些人,雅尼克自己內心也過不去,畢竟,他也是一個德國人。而他們這些人,現在提出的條件,站在他們的立場,也絕不過分。
“科倫夏爾,你留在這裡,查看一下這裡的情況,詢問一下醫生主要差那些藥品,然後回到科隆找菲利克斯,調集一批藥品過來。”
“是的,先生。”
雅尼克又轉向哈克說道:“我現在能做的並不多,最少在接管工廠以前,我能做的不多,但是我也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你們在我眼前死去。哈克先生,我是懷着誠意而來,並不是那些想要把大衆工廠搬到法國的法國人,所以我也需要你們的配合和服從。”
哈克也聽明白了雅尼克話裡的意思,點頭說道:“霍夫曼先生今天的談判之後,可以到宿舍區來,我想會有許多人願意跟你交流。”
雅尼克卻不想過早地被牽扯進人事紛雜裡面去,在目前階段,他在乎的主要是英國人的立場。
目前的大衆,人事關係太複雜了。法國人,英國人,工廠親英派,親法派,德國反抗派,地方保護派。這些人關係複雜,過早涉入進去,不利於他對工廠的掌控。
在沒有了解到對方底細之前,雅尼克還是老老實實抱緊英國人的大腿最好。只有等到工廠被交到他的手裡,把人事關係理清楚了,纔是他發展自己勢力的時候。
有了科倫夏爾留在這裡,工人們並沒有成爲雅尼克進入廠區的阻礙,實際上,他們也沒有直接對抗的精神和體力。
他們守在這裡,無非就是爲生病的病人們多爭取一點生存的機會。
看着巍峨卻破落的大衆工廠,橋那頭的那羣衣着光鮮的英國人,雅尼克讓自己平靜了下來。
接下來,會面臨一場艱難的談判,這麼大一家工廠的控制權,不是那麼輕易就能獲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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