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伊萬,山姆……”利昂一邊呼喊着三隻狗,一邊躲避着卡洛琳的招呼。“媽媽,我跟約納斯哥哥一起,我保證不會在路上惹事。”
奧黛麗看着撒嬌的利昂,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家裡所有人都比她大,只有才十歲的利昂比她小。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能找到一點身爲“大嫂”的驕傲。
卡洛琳看了看周南,搖頭說道:“不,只有在我面前,我才能對你放心。”
利昂求救地看着周南,可憐的眼神看起來很讓人心疼。周南嘆了口氣說道:“卡洛琳媽媽,把他交給我吧,我會在路上管着他的。”
利昂連忙說道:“媽媽,我會很聽話的……”
今年才十歲的利昂,是霍夫曼家族唯一的男孩子,從小備受寵愛,也養成了他有些跳脫的性格。他這個年齡,正是人厭狗煩的年紀,一不留神,就會鬧出一點事。
車隊就要出發了,他一點也忍受不了跟自己的爸爸媽媽坐在一部車裡的拘束,想要坐在大貨車上。
卡洛琳聽到了周南的保證,翹了翹眉頭說道:“好吧,我允許你暫時脫離我的視線,不過……約納斯,你保證會約束着他!”
周南看了看哀求狀的利昂,點了點頭。“是的。”
她開心地一笑,故意失落地說道:“好吧,既然你做了保證,那麼這一路上你就照顧他吧。如果他不聽話,我授權你使勁揍他!”
話雖然這樣說,但是從小到大,周南只會給利昂擦屁股,從來都捨不得動他一根指頭。作爲這個家庭的事實上的養子,周南也算一直很受寵愛的,他也不可能因爲一點爭端,跟幾個弟妹鬧矛盾,反而會時刻關照着他們。
維拉也請了一週的假期,除了參加周南的訂婚禮,還要前往勒沃庫森的新家去看看,然後還要返回布魯塞爾工作。
還在上中學的克勞迪奧和還在上小學的利昂,也將會在搬遷到勒沃庫森以後,重新進入新的學校。
雅尼克開着自己的車,他的旁邊坐着卡洛琳,後排坐着維拉和克勞迪奧。後面跟着一輛大貨車,車上拉着漢堡家裡的一些貴重和有紀念意義的傢俱,還包括了周南的行李和書籍。
體型龐大的凱莉坐在司機的旁邊,她的身邊就只能坐下一個奧黛麗這樣的瘦子。不過,周南和奧黛麗,包括一心想要遠離家長的利昂都沒有想要跟凱莉搶位置。
車廂裡的位置還是比較大的,在車廂裡鋪上厚厚的棉被,然後坐在裡面,比坐在前面有更廣闊的空間。
赫姆斯特拉夫人拉着奧黛麗的手,雖然她的性格比一般的男人還要堅強,但是這個時候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淚。而奧黛麗的兩個舅媽和姨媽,更是哭的泣不成聲了。
奧黛麗才十四歲,但是眼下就要天各一方。在這樣的時代,誰也不知道這次分離,會不會就變成一生的永別,所以,每個人都哭了起來。
只有年邁的赫姆斯特拉太太,一個人獨自站在別墅的河邊,靜靜地看着這座原本屬於她的房子,她平靜的表情讓人看不出她的心裡在想些什麼。
貨車的司機塞林格啓動了汽車,一股黑煙沿着車底的排氣管噴了出來。這刺鼻的氣味也提醒了所有人,眼下他們正處於德國人的監視之下,所有人慢慢收斂了情緒,再次告別。
雅尼克和卡洛琳雖然對奧黛麗非常喜歡,但是由於相互之間還橫亙着國家和民族,所以他們對赫姆斯特拉夫人她們表現的比較冷淡。
這個時候,他們也不好勸,只能讓周南勸慰這些情緒上來的女人們。
周南的人生經驗雖然非常豐富,但是絕對不包括跟女人的相處。曾經在另一生,一個沒有上過學的村婦,就能把他害的悽慘無比,他完全沒有跟女人相處的任何經驗,只能以平常心對待她們。
他有些無奈地看着哭泣的女人們,向已經帶着三條狗爬上車廂裡的利昂招了招手,讓他拿了一根竹簫過來。
一陣悠揚的簫聲響起,別墅門口的人羣都望了過來,傾聽着周南吹奏的音樂。別墅的幾扇窗戶也被打開了,窗口站着不同的人,相同的是,他們都被周南的音樂聲吸引住。
周南吹奏的是美國作曲家約翰龐德奧德威在將近一百年前創作的《夢見家和母親》,這首曲子創作於美國南北戰爭時期,並且在十九世紀的後期,流傳於全世界。
流傳到亞洲以後,日本人給這首曲子填的詞是《旅愁》。在1915年,弘一法師,也就是李叔同在日本求學期間,聽到了這首曲子,又給這首曲子填上了中文歌詞,成爲了所有中國人耳熟能詳的《送別》。
悠揚的旋律,加上經典的歌詞,這首歌一直流傳了一百多年,到了二十一世紀,這首歌仍然非常流行。
對於這首歌其他的意義周南已經忘卻,他記憶最深刻的就是送別的雋永含義。在這樣一個時候,這首歌是在再合適不過。
聽到這樣悠揚的旋律,加上德國人也被驚動,一幫女人終於停止了哭泣。
當音樂聲停下,四周響亮的掌聲響了起來。周南將竹簫遞給了車上的利昂,向着四周點頭致謝,走到了還偎依在赫姆斯特拉夫人懷裡的奧黛麗身邊。
赫姆斯特拉夫人的眼眶積滿了淚水,看着周南,臉上卻露出了微笑。“約納斯,奧黛麗以後就拜託你了,我只希望,在以後的歲月裡,你能永遠記住你跟奧黛麗最美好的時刻,不忘初心,好好珍惜她。”
奧黛麗雙目紅腫,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看着自己的媽媽和周南,臉上卻帶着甜美的笑容。
“夫人,請放心。如果這個世界是一場冒險,我願意跟奧黛麗攜手前行。如果這個世界是一場夢境,奧黛麗也永遠是我最美好的那場夢。我會珍惜她,就如同你珍惜她一樣。”
赫姆斯特拉夫人鬆開了奧黛麗,輕輕抱住了周南,“請記住你的承諾,我會在荷蘭永遠爲你們祈禱。”
鬆開了周南,她轉身拉着奧黛麗的手,牽着她的手交到了周南的手心裡。“走吧……當戰爭結束,就是我們重逢的時刻。”
坎普拉德夫人也湊了過來,跟周南輕輕擁抱了一下。“約納斯,我會永遠記住你爲我所做的一切,上帝也一定會保佑你們,因爲你就是我們的天使。”
周南雖然做的不多,但是爲她們拿到了多張通行證。沒有這些通行證,她們根本不可能離開阿納姆,申請到西班牙的簽證。何況,周南還爲她們換了一些金錢,沒有這些金錢,她們連離開阿納姆的路費都沒有,更別說還要到西班牙去安家置業。
現在,她們也能夠離開荷蘭了,在內心裡,他們也是真誠地感激改變了他們命運的周南。
縱有萬般不捨,分別的時刻還是來到了。經過了一首曲子的緩衝,所有人的情緒也能夠控制了,還是赫姆斯特拉太太催促着周南他們趕快上車。
將竹簫遞給了車上的利昂,周南蹬着車後的梯子,爬上了車廂。然後他轉身俯身向着車下的奧黛麗伸出了手。
奧黛麗卻又回身跟自己的媽媽擁抱了一下,接着抱住了平靜的外婆。在她們的催促下,來到了車後,向着車上的周南伸出了手。
上了車廂,她就有些無助地靠在周南的懷裡,淚眼朦朧地不停地跟自己的媽媽和外婆擺手再見。除了周南知道,戰爭會在兩年後結束,大家兩三年左右的時間就能再見,他們都不知道,這次的分別,會不會再也見不到了。
汽車緩緩前行,送別的人羣終於消失在了視線裡面。奧黛麗在大哭之後,無力地靠在周南的懷裡,沉浸在自己傷感的情緒之中。
周南環抱着她,下巴放在她有些瘦削的肩膀上,在她的耳邊輕聲安慰着她。
這種肉麻勁兒讓還不懂愛情的利昂在一邊呲牙咧嘴,不過見周南不理他,他也只好跟三條狗不停地逗樂。
兩輛汽車一路南行,半個小時之後,就穿過了奈梅亨,來到了荷蘭和德國的交界處。在這裡,經過了一道安檢之後,就進入了德國,沿着新建好的九號公路,汽車平穩地向着勒沃庫森行進。
當汽車經過了工業重鎮杜塞爾多夫,距離他們的目的地就不遠了。
奧黛麗雖然生長於貴族世家,但是實際上也沒有享到多少福。在她的幼年時期,隨着她爸爸工作的變化,她在比利時和英國之間不停搬家。
好不容易定居英國之後,她的爸爸因爲是納粹的信徒,拋棄妻女一個人來到了德國追隨納粹。這也導致了她跟她媽媽在英國備受歧視,加上生活沒有了經濟來源,不得已回到了荷蘭,求助於孃家。
這幾年來,她一直是在苦日子裡度過,貴族的身份沒有給她帶來任何的好處,反而成了她們身上的原罪。
從她成長起來之後,她就沒有離開過阿納姆,這還是她成年後,第一次走出家門。
周南抱着她,不停地跟她介紹着每個地方的風土人情,這些讓她都很好奇,也沖淡了她離別的憂愁。
當汽車停在了丁恩湖畔的新家,利昂簡直是迫不及待地跳下了汽車,揹着奧黛麗,撇着嘴說道:“約納斯,女人真是太麻煩了!”
周南忍不住笑了起來。“最好別讓維拉和克勞迪奧聽見,就連卡洛琳媽媽,也不會喜歡聽到你這樣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