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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初。

近來一直在下雨, 氣溫降的厲害,班裡偶爾有同學上課會發出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楊佑也感冒了,他把自己裹得很緊, 外套的拉鍊拉到了最上面。

課間的時候, 大家都在教室討論那個一點兒幽默感都沒有的班主任, 也就是楊玉慧。也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消息, 說她最近可能要結婚了。

楊玉慧年齡將近三十, 如果她真要結婚了,那就是晚婚,起碼會有半個月的婚假, 而她教的是物理,到時候肯定是別的老師來代課。

有幾個無所事事的就圍在一起, 猜測即將過來代課的老師是誰, 最好是隔壁教物理的那個性格溫柔的女老師, 或者一班那個聲音據說超好聽超軟的!再不然就七班……

楊佑對那些完全不感興趣,他捂着衣領, 咳得更加厲害了。

不多時,上課鈴響了。

這是下午的第三節課,也是很多人都期待的物理課。

楊玉慧噔噔噔地走進來,她掃視了一下班裡的情況,學生都到齊了。

她滿意地把教材放在講臺上, 隨後摸了下挎在右肩的包。這還是楊玉慧第一次上課帶着包。

下面的同學們都有些緊張。

“同學們好, 今天有件事要跟大家說一下。”

下面的學生們都有些興奮。

“我結婚了。”

是我結婚了, 而不是我要結婚了。

本來格外安靜的教室, 瞬間炸開了鍋。

“什麼?不是說只是準備結婚嗎?”

“居然這麼快, 到底什麼時候的事兒?老師瞞的我們好苦!”

“對呀對呀,最近一直沒見老師您請假, 什麼時候結的婚?”

……

最後一女生道:“喜糖,老師喜糖呢?”

“放心,少不了你們的。”楊玉慧難得笑了起來,她把右肩的包取下來遞給坐在前排的班長,“給大家分一分。”

呆若木雞的班長站起來,似乎還有些懵逼,他拿着包從第一排往後走,一個個發糖。

最後楊玉慧看發的差不多了,開口解釋道:“我是上週末結的婚,裸婚,沒什麼麻煩事兒,該忙的已經忙過去了,所以也就沒請婚假,大家呢,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完全不用擔心課程問題。你們的課,我一節也不會落下。”

面對楊老師如此爲學生着想的偉大精神,之前一直滿腦子盼着別的老師來代課的學生,露出了生無可戀的表情。

楊佑把手中的幾顆糖放入口袋,面色不改地翻開課本。

今天是週五。

最後一節課結束時,班長臨時要延長十分鐘來計算晚上來上夜自習的人數。

只有60%的人。

不過並沒有人感到稀奇。

晟興並不強制所有學生上早晚自習,一來校長提倡方便和自覺,走讀生在家裡能自學完成作業也沒什麼不可以。二來,晟興的學子絕大多數家庭優良、家風較好,家長的期望值一個比一個高,他們的管制也不會太寬鬆,不是有一對一的個人家教,就是在外面報了不少輔導班。不學無術的也有,但並不多。所以儘管沒有百分百的自習的到座率,晟興的整體成績依舊保持的很好。

楊佑走出校門時,程方儒果然還在等着他。

對方站在牆邊,眼底暗沉。

楊佑以爲他不開心,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對不起,班裡有點兒事兒,冷不冷……以後你可以先直接去我家,鑰匙我給你了。”

程方儒蹙眉,半晌沒回他話,楊佑正要繼續說些什麼,對方突然開始往前走。

楊佑趕緊跟過去,走在他右邊,便聽到他說:“你不想讓我等你?”

他一聽這話想笑,可嗓子有些癢,連忙捂着嘴巴咳了兩下。

程方儒停下,望着他。

“怎麼了?”楊佑不明所以。

“你沒吃藥。”他陳述着。

“哦,早上忘了。”

程方儒也不知想起了什麼,淡淡道:“你平時幾點起牀?”

“上早自習的話……就5點半。”

程方儒嗯了一聲,繼續往前走。

“你不會要以後掐着點提醒我吃藥吧?”楊佑笑出聲,“大學兼職的時候,蘇婷也這麼幹過,那時候我給一個跆拳道館招生,老是忘帶跆拳道道服,她後來受不了,就問我什麼時候出門,然後每次都提前給我打電話提醒……”

程方儒嘴巴迅速抿成一條線。

楊佑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伸出手拉住了程方儒。

“我上輩子都沒發現,原來我一提蘇婷,你就會不開心。”

“……”程方儒嘴巴抿得更厲害了。

楊佑回想着上一世他們在大學宿舍吵架的那次。那天是程方儒的生日,他打工回來的晚,提前訂了蛋糕還有生日禮物讓人送過去……

其實後來他也有些疑惑,那時候程方儒雖然性格強勢,卻不是個會因爲那種事就生氣的性子。以前楊佑給他的東西他一直保管的很好,那次卻很反常,竟全摔了。

可若找其他的原因,他又實在想不出來,只當做兩人差距漸大,難以契合。

馬路上車來人往,楊佑慢慢問:“那時候你生氣,是不是跟她有關?”

“沒有。”

“撒謊。”

程方儒邁開腿,步伐快了些。

楊佑跟着他的步伐,然後把手輕輕插進了他外套的口袋裡。

程方儒明顯的感覺到那裡有一個小巧的東西被他放了進去。

“是糖。”楊佑笑了下,“我們班主任的喜糖,她結婚了,上輩子我全吃了,這次給你留了個。”

楊佑繼續說:“之前的事你要是不想提,我就不問了。”

程方儒臉上沒什麼表情,他將手伸進自己的口袋裡,握住楊佑的手腕。

他們的決裂,跟蘇婷有關,卻又無關。

那天,送生日禮物過來的是蘇婷。

在男生宿舍樓下,那個女生看他的眼神古怪,充滿敵意,她把東西遞給他後,說了一些話。

她說:“你喜歡楊佑吧?”

他轉身看向她。

她的語氣忽然變得咄咄逼人:“可你很清楚,楊佑一直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從沒二心,只要沒人點破,他這輩子應該都不會發現你的心思。你這種有錢的公子哥,不可能接受這樣的結果吧?所以你肯定有自己的計劃,你願意這麼一直在他身邊,因爲你確信自己會讓他走到你計劃的路線上。”

他臉色愈加暗沉,任她說下去。

“但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你對他所做的事,會怎麼樣呢?”

“我知道有個喜歡過他的學姐,當時在程氏實習的時候忽然被領導各種穿小鞋,直到她徹底沒再和楊佑聯繫,工作纔算是恢復正常。而我前幾天也被一個店長解僱,對方卻不給我原因,我後來從一個店員那裡打聽,知道有個男人曾來過店裡和店長交談,那個男人身形,聽描述,跟你差不多。”

“哈哈,這算什麼?一個兼職而已,再找就是了。對了,他最近和你在一起的時間是不是越來越少了?你以爲,只是因爲忙嗎?還有這份生日禮物,你覺得是誰挑的?”

“人人都有愛的權利,同性戀也好,異性戀也好。可你這種人……”她咬牙切齒地笑,“完全沒有資格。”

程方儒一句話沒說就走了。

他用了一天時間,查出了那個蘇婷口中被穿小鞋的女生和讓蘇婷被解僱的人。

程方瑜,他的哥哥。

那時跟着程方瑜的女人死了,是病死的。

本來還不至於死,可那個大手術需要很多很多錢,向來都不願低頭的程方瑜,在家門口跪了一天一夜,可那時程巖根本不願見他。

最後還是母親心軟,弄了錢準備給他,可誰都沒想到,錢還沒拿出去,那個女人就已經在醫院嚥了氣。

程方瑜和她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那以後,程方瑜忽然就變得乖了,他不再像之前那樣桀驁不馴,一意孤行,他跟家裡認錯、說自己後悔、求得他們原諒……

他做的足夠好,直到程巖同意他重新進了那個家門。

程方儒知道他要做什麼。

他恨程家,他知道程巖一生最在乎的並不是程家的產業,而是他的兩個兒子,大兒子他放棄了,小兒子卻是怎麼都不可能再出一點差錯。

而程方瑜要做的就是,摧毀掉程巖的最後一點希望。

他一想到程巖有天知道自己最中意的兒子愛上了個男人時的表情,他就高興的顫抖。

他第一步就是幫程方儒排除他感情上的任何障礙,只要能讓程方儒和那個叫楊佑的男生儘快在一起,使那點兒小絆子根本不值一提。

只有他們愛的越深,他纔會越覺快樂。

那天程方儒去了楊佑工作的地方,他遠遠看着楊佑和蘇婷笑着聊天,看了很久,沒有進去。

最後一個人回去後,他看着桌子上的禮物,想起了蘇婷的那句話。

“他最近和你在一起的時間是不是越來越少了?你以爲,只是因爲忙嗎?還有這份生日禮物,你覺得是誰挑的?”

他將那些東西全部打翻在地。

他第一次那麼迫切地想將楊佑鎖在自己的身邊。

他的控制慾在不知不覺中瘋狂生長。

那天他們吵了起來,直到最後,他聽到楊佑的一句話,那句話裡的“我挑的這些東西”幾個字在他腦海中經久不散。

他後來在學校的垃圾桶裡找到了那塊手錶,上面沾着不少東西,很髒,他拿在手裡看了很久。

那時候楊佑已經辦了走讀,不願與他見面。

程方儒知道,蘇婷只是誘因,他們走到那一步,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爲自己。

……

回到家後,楊佑問程方儒想吃什麼,吳姨昨天過來了,幫忙買了不少菜。

程方儒卻說:“我做。”

楊佑也不意外:“嗯,也行,反正你又不是什麼都不會的小程方儒了。”

“……”

楊佑趕忙拿過圍裙從後面給他繫上,圍裙是棕色的,上面有兩隻貓,吳姨買的。

穿在程方儒身上,有種反差萌。

程方儒自己倒不覺得有什麼。

楊佑在一旁彎着眼睛笑:“你這樣看,還挺可愛的。”

程方儒洗菜的手頓了下。

“是嗎?”

楊佑點頭。

程方儒沒再說話,他收拾完菜和肉,開火倒油。楊佑知道他也用不上自己幫忙,就出去收拾客廳和其他房間。

楊國峰在樟樹灣的這套房子很大,需要經常就要打掃,以前吳姨會經常過來收拾一下,自從楊佑週末和程方儒一起住後,他就不怎麼讓吳姨來了。

打掃完後,楊佑就全身沒勁兒,他累的躺在沙發上看電視。

當廚房徹底安靜的時候,楊佑就知道是菜都做好了。

他撐起一身懶骨,去幫程方儒端菜。

看着程方儒把最後一道菜盛入盤子裡,他誇道:“賣相不錯。”

他接過盤子的時候,程方儒突然伸手摸了下他的頭,動作極輕。

楊佑吃了一驚。

程方儒轉身去端其他的盤子。

三菜一湯,都是楊佑上大學時比較喜歡吃的。

外面下起了小雨,室內的溫度調得正好。

楊佑正吃着飯,可因爲突然咳嗽,嗆了一下,程方儒正要過去,楊佑就已經自己好了。他擦了擦眼角嗆出來的淚,看到程方儒表情愣了下,連忙擺擺手:“沒事兒,你不用這麼緊張。”

程方儒還是走了過來,他蹲在楊佑面前捏來對方的嘴巴仔細看了看。

楊佑一臉莫名其妙。

程方儒輕輕動了動拇指,拭點他嘴角的碎米粒。

楊佑心裡劃過一股異樣的感覺?

“程方儒。”

“嗯。”

“我好像知道我們以前爲什麼會吵架了。”

那隻手慢慢僵住。

“我讓蘇婷幫我送東西,她是不是對你說什麼話?那段時間我們經常一起打工,她似乎對你有什麼誤解。”

程方儒眸中微沉,他沒有回答楊佑這個問題。

楊佑又問:“那你是不是以爲我們在一起了?想一想,那時候我和她關係還挺好的,你要是吃醋,也很正常。”

“……”

楊佑以爲他默認了,笑着解釋道:“她對我沒朋友以外的意思,我自然也是。如果當初我和你鬧成那樣是因爲……”

程方儒忽然吻上他的嘴角。

眉心輕挑,轉瞬又舒展,楊佑不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