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放學後, 楊佑沒有立刻離開學校。
教室裡很安靜，只能聽到粉筆摩擦黑板的唰唰聲，劉萌和兩個女生在後面認真地畫板報。
楊佑走到右邊的窗口, 這個位置能看到校門口的進出的人羣。程家司機穿着黑色西服站在路邊正在等人, 於一羣學生中很顯眼。
不一會兒, 等的人就到了。
穿着校服的男生儀態端正, 看上去與平時沒什麼不同。他上前跟司機說了些什麼, 司機微頓一下，然後有些爲難的樣子。
男生又說了句話，司機一副不太相信的樣子, 隨後拿出手機打了通電話，那通電話很快結束, 掛完後司機對男生點了下頭, 轉身獨自上了車。
楊佑收回視線。
他記得上一世程家司機是在程方儒高三時纔不再來學校, 因爲程方儒讓他父親程巖給他安排了學校附近的房子。
可他卻沒能住幾天。
那段時間住在他隔壁一個女人犯病死了，隔了多天才被人發現屍體, 警察擡出屍體的時候，程方儒正好看見。
他第二天就跑到了楊佑在樟樹灣的家中，晚上睡覺的時候一直緊緊地抓着楊佑的手。
楊佑也是從那時候才知道，程方儒膽子原來這麼小。
回到座位，楊佑拿了兩本書準備走, 後面的劉萌聽到動靜, 扭頭喊住他：“楊佑, 晚上沒事的話你上線跟我下局棋吧, 跟你講, 我最近一直在進步，說不定能贏你！”
楊佑笑了下：“行。”
劉萌衝他揮粉筆：“那棋局上見！”
“嗯, 再見。”
……
走到樓梯口，楊佑腳步忽然慢了下來。
男生擡頭，目光與楊佑相撞。
程方儒神色有些微的緊張，而這種緊張與平時不同。
楊佑覺得此時頗像某種久逢故友的場合。
這些天他一直在煩悶焦躁，有很多疑惑堆積在腦中根本找不到答案。
可當他此時看到程方儒的瞬間，也不知怎麼的，忽然就想到了一種可能。
那種可能他不是沒去想過，只是稍微一想，他就強行讓自己去停止。
那是一種荒謬可怕的設想。
“已經放學了，你要去哪兒？”楊佑問道，他的語氣與往日不同。
“……”程方儒顯然意識到他的反常，頓了下。
“那就是來找我的。”他自問自答，“程方儒，能回答我幾個問題麼？”
“什麼？”
楊佑語氣平常地笑道：“蘇婷是誰？”
程方儒一怔，他猛然擡眼凝視着楊佑的臉，眼裡不知何時有了紅血絲。
他的表情看似可怖，在楊佑的眼裡，程方儒已經有些站不穩了。
蘇婷是楊佑大學時期的同學兼好友，因爲同樣是單親家庭，二人相處起來都會很照顧對方的感受。蘇婷話少，性格冷清，卻很爲他人着想，算是楊佑爲數不多的異性好友。
因爲大學時期他們經常一起打工，程方儒去接楊佑時經常看到她，自然也認識。
蘇婷是一個在他們的高中時期根本不存在的人，按理說這個時期的程方儒不會知道，可這個名字也不算少見，對方如果認識一個同名的，說來也沒什麼好稀奇的。所以楊佑問這個問題並不是在意答案的內容，他只是想看對方的反應。
結果顯而易見。
“程方儒，現在說‘好久不見’是不是有點詭異。”
程方儒啞聲道：“阿佑……”
“我時常會做一種奇怪的夢，夢到我死後在別人身上發生的一些事，但我的身份只是一個旁觀者，只能看着那些畫面，什麼都做不了。”楊佑摩擦着手中的書皮，他的語氣沒什麼起伏，只是在陳述一些事情，“所以我最近就猜測，你是不是跟我一樣，也會做一種奇怪的夢，你會夢到的是過去所發生的一些事，唯一與我不同的是，你可以參與到那些夢中，就像現在。”
程方儒依舊保持之前的姿勢看着他。
樓上傳來了腳步聲，有人要過來了，楊佑忽然過去拉着程方儒的胳膊，快步往樓梯下走。
人多口雜，等到了家再說清楚也不遲。可剛走出校門，程方儒就停在原地不肯再動了，楊佑扭頭看他：“怎麼了？”
“你還在想着她。”
他嗓音暗啞，話裡還帶着一股陰惻惻的詭異味道，楊佑幾乎立馬就想起了24歲的程方儒，以及那張陰鬱的臉。
楊佑很快回了神，程方儒看他不說話，又重複了之前的那句話。楊佑完全被那句話搞懵了：“什麼？我想着誰了？”
程方儒只是盯着他，似乎覺得他是故意的，拳頭捏得很緊。
他這個動作又讓楊佑笑了起來，那樣的舉動對應着這張17歲的面孔完全沒有任何違和。楊佑想了想，問：“我剛剛就提了蘇婷，你是說我在想蘇婷？”
“……”
“這是默認的意思？”
“……”
“你那到底是什麼表情？”楊佑好氣又好笑，之前壓抑的氣氛突然也沒了。他忍不住拿程方儒打趣道：“你那個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爲是被誰戴了綠帽子。我不就提了蘇婷一次，至於嗎？難道你喜歡她不成，我之前怎麼沒看出來？”
這種話如果在上一世他們決裂後，楊佑是怎麼也說不出來的，可如今他是死過一次的人，對此已經沒有曾經那麼在意。
可這次，他的話似乎將對方激惱了。
程方儒上前緊緊抓住楊佑的衣襟，楊佑只是一驚，也不怕，任他抓着。他心裡本來就憋着一股氣，此時也有些怒了，仰着下巴笑道：“怎麼了，生氣了？你不是很會控制自己的脾氣麼？怎麼在夢裡就不行了？說起來，咱們早就不是朋友了，沒必要這麼客氣的，你看有些電影動漫什麼的，兄弟決裂前還要大幹一場，可直到我死咱們還都沒打過架呢！所以程方儒，趕緊趁夢醒前……”
他的話還沒說完，嘴便被緊緊堵住了。
楊佑睜大眼睛，可眼中的震驚很快就被痛覺代替。對方報復似的，用力地咬着他的嘴角一處，把脆弱的地方咬得破了皮，血絲快速冒出來，染到了舌尖、牙齒上……
楊佑使了所有的力氣一把推開對方，他瞪着表情有些麻木的程方儒，張嘴想說什麼，可嘴脣蠕動良久，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最後只能捂着嘴角蹲了下去，低低說了句：“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