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恐這位周家公子等遲了,徐氏沒敢多跟吳子棟說話,很快兩人便上路走了。
眼前的馬車越來遠,徐氏漆黑的眸光看不清光彩,喃喃自語:真不知道這樣對你是好還是壞……
“二公子。”吳子棟剛上車便見到穿着一身淡藍絲綢花紋的少年坐在裡面,手執本書,聽見聲音擡眼淡淡地瞟了他一下便又低頭繼續看書。
輿地紀勝……到像是這週二公子會看的書,吳子棟心不在焉坐下。
馬車開始走動,一路上兩人靜默不言,除了翻書的聲音,車廂裡安靜的連掉個針都能聽見。這條去縣城的路不知道跟着周老爺去了多少遍,離縣城越近,就意味着離未來的書院更近,她的心就越激動。
前世她便很喜歡看書,柳父因此還給她請了先生來。那先生曾讚歎過她的文章:胸羅萬卷,文思浩蕩。可惜生而爲女,若爲男子參加科舉當會一舉及第。
當時柳父聽完哈哈大笑,稱讚了女兒幾句。吳子棟卻將那幾句話一直記到現在,以自己的才學若不是女兒身份又怎會嫁給一個連考十年都不中舉的陳德會,最後落得個悲苦孤獨而死的結局。
上天給了她又一次機會便要緊緊地抓住,以證明她不比任何男子差!
“我爹交代過你到時如何伺候我吧?”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吳子棟一擡頭便看到一雙明亮深黑的雙眸,在這目光下彷彿心思都被看透了般,心頭一震,趕忙應下。
“老爺說會告訴先生讓你我儘量安排在同一房間,方便照顧你。”
“照顧?”周啓鳴咬住最後兩個字,放肆的目光看着面前的人。不過周家一個馬伕,每月領着一錢的月銀,如今讓他當自己的小廝每月給足五錢都不願意,竟還想着跟他同窗……關鍵是老頭還真的答應了他!
該說這個人是心思重野心大還是年少輕狂不自量力?
車廂裡隔絕外面的人言,周啓鳴打量她的目光更加放肆。面前的人話說到一半,吳子棟一擡眼便撞到一雙幽黑深邃銳利窺察的目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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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怎、怎麼了?”
周啓鳴沒回答,只皺緊眉頭神情嚴肅地“嘖”了一聲。吳子棟身體一抖。
“你今年十四吧,不過才小我幾歲,怎麼就這樣瘦弱?”
吳子棟舒了口氣,僵硬地扯起笑容:“我家窮,從小就吃不飽,餓的。”
周啓鳴聽聞點點頭。
可惜了。
“看在你是我書童的份上,好心告訴你一聲。書院可不似你想的那般“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他斜眼瞥了瞥吳子棟,“醜話先說前頭,若你惹了事我便給家父修書一封將你送回來。”
聽他說的好像書院有多麼不堪一般。吳子棟對這番威脅沒說什麼,只點了點頭。能惹什麼事?
路上發生了一件小插曲,同樣的道路,上次駕車的人還是吳子棟。到了拐彎的道路馬車顛簸了一下,坐在旁側的吳子棟瞬間倒在周啓鳴懷裡。她如一隻小小柔順的貓咪,頭靠在那人的懷中,身體十分消瘦。一時不察,周啓鳴的身形頓時一僵。
吳子棟不好意思尷尬地重新坐好。
不過一個時辰,馬車便到了縣城門口,最後停在了一處遠離市井的僻靜之處。書院臨山而建,一排排房間坐落在參天大樹的映照下,硃紅色的大門的緊閉,門上方有塊匾額寫着“常寧書院”,旁邊還有一塊約有兩米多高的石碑,上面寫有“朱張院啓鬆陰境,屈賈臺連岸月秋”、“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等詩句,頗爲宏觀大氣。
過了頭門,還有二門、講堂、半學齋、藏書樓、文廟等,講堂布置在中軸線的中央。齋舍、食齋等排列於兩旁。中軸對稱、層層遞進的院落,除了營造出一種莊嚴、神妙、幽遠的縱深感,還體現了儒家文化上下尊卑有序,等級森嚴之感。
常寧書院雖比不上大明朝四大書院的名望,但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教學、藏書、祭祀、園林樣樣不少。又因靠近自然山水,其內裡也是一道亮麗的風景。她心裡砰砰跳,臉頰紅潤有光澤,望着莊嚴的朱門,這裡將是她學路的起點。
周啓鳴下了馬車先撩了袍子,整了整衣衫。轉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徑直往門口走去,吳子棟見到連忙跟上。
他敲了敲門,裡面出來一位穿着青色絹衣頭戴軟巾,看起來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見到是周啓鳴就笑了出來:“子恆,你這小子可算是來了,都多少天了,還以爲你打算“畏罪潛逃”呢?”說話的是藏書樓的書辦,平日裡若是書院的書籍檔案之類的整理做完了,便會來幫着他年老的父親看門。他父親是頭門的看門大爺。
“家裡事比較多,這不一忙完我就來了,”兩人關係看來是不錯的,周啓鳴聞言哈哈一笑,然後眼睛不懷好意神秘道,“至於“畏罪潛逃”,這可不是我周子恆的作風。”然後露出一個你我都懂的笑來。
“這位是……你書童?”何宇向後一看才發現一個身量不長,長的白皙但是十分瘦小的男子,疑惑道。
“……算是吧,往後再跟你細說。山長現下在何處?”周啓鳴有些難以解釋,哪家的書童還讀書的?
何宇雖然好奇但也沒多問,收回了目光道:“今天是李夫子講《中庸》,山長現下應該在半學齋。”
周啓鳴道了謝,沒有多敘舊帶着吳子棟直接朝半學齋而去。兩人先是走過頭門、二門,走過走廊,便看到面前正中央一排房間,裡面正傳來朗朗的讀書聲。一些學生髮現他們,個個好奇地往外觀望,被夫子嚴聲斥責後不死心地收回了目光。吳子棟本想好好看看,奈何周啓鳴腳下走的太快,她不得不疾步跟上。
走過了講堂,穿過遊廊,便到了半學齋。周啓鳴敲了敲門,裡面傳來洪亮的聲音:“進來。”
一間不大的舍房,裡面是日常住處,外面則是書寫辦公的地方。一張檀木桌子後坐着一個頭發胡子花白年紀約六旬的老翁。吳子棟跟着周啓鳴走進來便看到一道清亮銳利的目光直射而來。
“山長。”周啓鳴修長的身體筆直地站在那,低着頭恭敬地稱呼一聲。那山長放下手裡的毫筆,縷了縷下巴處的白鬍子道:“我記得你請了四天的假。”
“是的。家中無甚重要事便提早來了。”
“既無重要之事,以後就不要再三天兩頭回去了安心在書院學習。這次鄉試你未中榜,好好想想自己錯在哪裡,勤加好學努力讀書纔是,不可荒廢度日。以你的學識下次上榜絕不是難事。”清清淡淡的幾句話卻很是嚴厲,隱有斥責之意。看來這山長還挺看重週二公子的。
“是。”周啓鳴恭敬回道。
“你身後是何人?有何事?”吳子棟低着頭感覺到探究的目光在身上停留。
“把父親留的信給山長看。”周啓鳴轉頭在她耳邊說道,一陣熱流而過,渾身不自覺陡然發毛,吳子棟下意識地避開了頭。
周啓鳴見狀挑了挑眉。
吳子棟恭敬地將胸前的信雙手上交到山長手上,然後退到跟周啓鳴站在一處。信上面將她的身份、目的說的極其詳細。在山長看信時,房間裡靜悄悄的,窗外的微風不時吹過,吹起兩人的黑髮。周啓鳴心中有事,目光不時看向旁邊一臉平靜等着的人。
讀書對於大多數人都是難得的事,尤其是一些家境貧困的人更是艱難。一旦他們有機會接觸到讀書的機會,便會無比激動珍惜。上個月他還見到一家境貧寒的同窗來到書院,見到山長得知同意他入學,激動地當場下跪磕了五個響頭。
“即是如此,”山長看完信擡頭對着吳子棟道,一雙蒼老的眼睛卻雙目有神,“你以後便是我常寧書院的學生了,記得老夫給你的話“學而須思,行人謹善”。”說完朝外面喊了一聲,從門外就走進一個青色絹衣的高大男子。
山長指着吳子棟道:“給他辦理入學手續,把學規告之。”說完,那男子就領着吳子棟走出去了。房間裡就只剩下他和周啓鳴。
“你父親既讓他來,肯定不是給你做下人的,你以後也別老使喚他,省的耽誤了學業。”一邊做書童,一邊讀書?這樣的說辭也就騙的了那孩子。
周啓鳴聞言無謂一笑:“我知道。”全然不似剛纔那副謹慎恭敬的模樣,反倒更是隨意。
山長沒有在意他的變化,想到什麼頓了頓,又說:“你這次招呼不打就回家去太魯莽了,若不是我替你圓了過去,你要如何與齋長交代?”
“他上次實在是逼我太緊,我又一時想不到推辭,索性回家去。”周啓鳴坐到椅子上,想起當時神色淡淡道。
山長聽聞也不再言語。
山長說的男子叫嚴武,生的高大威武卻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吳子棟多問兩句問題,他答不上來或者說不清楚都會急的臉紅。她覺得好笑,便不再追問。
嚴武見她不說話了,心裡鬆了口氣,但一想到自己解答不了對方的問題,心裡便感到內疚自責。一路上都不知該說些什麼。吳子棟完全不知他在想什麼,新奇的目光在周圍打量着。
等到了齋舍,嚴武帶着她打開了一間房,裡面甚是寬敞,左右兩個牀鋪,兩套桌椅。只不過其中一個牀鋪上鋪蓋了被子,桌子上也放了文房四寶。另一個則是空蕩蕩的。
這是兩人間。
“你以後與周師弟同住,他爲人很好,有不懂的不會的儘可請教他,現下跟我來拿東西。”嚴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