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黑下來的時候,就在樑愈忠兄弟們快要將錦曦家門前的那條官道,給望穿的時候,老樑頭終於踏着暮色回來了。
大傢伙照着先前約定好的,都只是朝老樑頭那裡奔迎過去,卻沒有誰開口詢問老樑頭去了哪裡,做了些什麼。
看到兒子媳婦們一個個如此,倒讓老樑頭這一路上反覆琢磨的應對話語,都無用武之地了。
同時,看到樑愈忠他們一個個毫不造作的擔憂情緒,老樑頭的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想坦白吧,掙扎了幾番最終還是保持了沉默。
日子就這樣平靜而忙碌的往前走,金黃色的油菜花落了,蠶豆花兒開了,田埂地壩上放眼望去,紫白交相呼應的花瓣在春天溫暖的風裡搖曳。
錦曦家魚塘的魚苗在瘋狂的長大,孫氏抱的小雞仔一個個像毛茸茸的小黃球,在母雞的帶領下,霸佔了側院的天下,在果樹下面的草叢中追逐覓食。
當村裡後面的山上,遍佈映山紅的時候,迎來了一年一度的清明節。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
清明節的時候,這一帶大大小小的鋪子都要暫停歇業一日,就連縣衙老爺也是如此。
清明節的早上,天空就開始飄起細細的雨絲,一根根如牛毛紛紛灑灑,落在地面的青石板上,留下一片淡淡的水印。
“曦兒,你妥帖了沒?你爹他們東西都準備好了,正在堂屋等你呢!”
早飯後,孫氏急急忙叩響了錦曦的屋門,催促道。
“娘,這就好了,你幫我拿一頂斗笠。”錦曦應道,手裡提着小水壺,正均勻的將水灑在面前大瓶裡面插着的一把妖嬈杏花上。
這把杏花,是昨日文鼎送來的,他是來跟她辭行。雲州那邊他祖父,從年前到現在,已經派了不下七波人馬過來催促,文鼎都未能成行。
這回清明節,文鼎卻打算回一趟雲州。
“曦兒,你且耐心等我些時日,少則五日,多則十日,等我這趟回來,我就來你家下聘!”
這是昨日他離去前,拉着自己的手,錚錚許諾的。
錦曦脣角微微翹起,望着窗外雨絲拂過青翠的竹葉,不知道他如今車馬到了哪裡?此去雲州,可是有上千裡之遙啊!
“曦兒,斗笠找到了。”孫氏的聲音再次從門外響起的時候,錦曦已經換了鞋子走了出來。
“你大堂哥先前也從縣城趕來了,這會子你爹陪着正在前面堂屋說話呢。”孫氏一邊給錦曦戴斗笠,邊道。
聽到粱禮輝過來的消息,錦曦很高興,趕緊快步去了前面的堂屋。
好長時日不見的粱禮輝,神情間似乎消瘦了些,但是精氣神看起來不錯,錦曦過去的時候,樑愈忠正在詢問粱禮輝關於今年秋闈科考的事情。
從粱禮輝的款款而答來看,他似乎對今年的秋闈考試,準備充分,跟往些年那種忐忑避諱的心態相比,如今的他頗有一種勝券在握的信心。
樑愈忠不禁滿意的笑了,錦曦笑盈盈過來,後面跟着孫氏。
錦曦跟粱禮輝微微欠身施了一禮,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下,道:“讀書果然是正事,耽誤不得,但大哥的身子也不容馬虎。我見大哥這趟回來,消瘦不少呢!”
“是啊,確實瘦了兩圈。禮輝啊,這趟回來做清明,得在家裡住一宿吧?”孫氏問道。
粱禮輝早在孫氏進來的時候,就站起了身,聽到這話忙恭敬回道:“是打算吃過晌午飯就回縣城去。”
“家裡還有一隻烏骨老母雞,回頭你回縣城的時候捎帶上,那老母雞湯可滋補了,尤其是對你這樣熬夜讀書的。”孫氏大方道。
“娘,你要真想給大哥補身子,等會不如將那雞直接送去給桃枝表姨,讓她拾掇了晌午就給燉上,帶去縣城這都麻煩?”
粱禮輝素來不擅長這些婦人間熱情的招呼,只是很感激的站在一旁搓着手,不知該說什麼好。
因爲細雨濛濛,孫氏便把年幼的老三老四留在家中。錦柔是自己不願意去,於是,跟着樑愈忠去的人自然只有錦曦。
老樑家後院,樑愈洲和樑禮勝他們都等候在那,樑愈忠帶着粱禮輝和錦曦走進那間熟悉的東廂房時,屋裡的氣氛很是沉悶。
尤其是老樑頭,坐在那裡手裡端着一隻旱菸竿子,愁眉苦臉的噴一口菸圈嘆一口氣。
錦曦目光在屋裡環掃過一圈,看到牆角堆放着的那些掃墓祭拜的物品,當下就明白了爲何氣氛如此的低沉壓抑。
因爲今年是譚氏過世的頭一個清明,照着這一帶的風俗,外嫁的閨女家是要扎花圈去譚氏的墳頭燒的。
可是,譚氏唯一的閨女樑愈梅卻至今下落不明,與之有婚約的張大強家,在等了半年後,也跟老樑家解除了婚約。
等不來閨女家的花圈,外嫁的孫女就要攬起這個責任,可是,老樑家迄今爲止外嫁的孫女就是樑錦蘭了。
二房都被老樑頭給驅逐出了老樑家的家譜,樑錦蘭就更不可能會來給譚氏掃墓。
“這樣的情形,你們娘在地上,毫無顏面!不成氣候,讓外人恥笑啊!”老樑頭擡起眼,掃了一眼面前的衆人,長吁短嘆道。
樑愈忠他們一個個都垂着頭,錦曦雖然是從新社會過來的,從來不信奉這樣的講究,但是,入鄉隨俗,大家都是這樣認爲的,就好比封建時代養兒送終,缺了靈堂前那個摔盆端靈牌的男丁,大家都會覺得不成事。
錦曦也沉默了,於是,大家就在這樣的沉默中,動身去了村後面的山上。爲了儘可能的避免被村人撞見,以致於詢問起閨女扎花圈的事情,老樑頭甚至悶着頭帶着大傢伙,不惜從別的山路上繞道而行,往譚氏的墓前而去。
錦曦心裡暗暗可憐老樑頭的好面子,你這會子繞道上山,可是譚氏的墳墓周圍,還布着村裡其他人家的先祖墳墓呢,你躲得了一時躲不開一世。等會別人家過來掃墓,不還是要撞見要詢問?
唉,錦曦暗暗搖頭,故意落後兩步。
粱禮輝和錦曦似乎很有默契,他也落後兩步。
“是不是湖海那邊有消息了?”錦曦壓低聲問道,湖海那邊的消息,自然是關於樑愈梅的。
粱禮輝微微皺眉,道:“過年那段時日忙着幫我岳父處理縣衙的事情,就耽誤了些功夫去查探。等到前段時日好不容易騰出手來,沒想到湖海那邊的線索斷了,這也是我許久沒有給你捎信的原因。”
錦曦微微顎首,又接着追問道:“關於尋找梅兒姑姑這件事,大哥你暫且放一放,還有四個月不到就要科考,你專心籌備考試。找人這事,我來接手。”
“曦兒,你湖海那邊有人脈?”粱禮輝問道。
茗山閣在湖海縣是有分樓的,酒樓裡面一般龍蛇混雜,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幫忙打聽個人,應該還是行的。
以前沒有想過借用這股力量,是因爲沒有想清楚自己和文鼎之間的關係定位。如今,一切都明確的,那麼,這一切將來都會是他們共有的產業,錦曦自然要用上大心思。
錦曦笑了笑道:“我會盡力而爲,除非她離開了湖海縣。”
粱禮輝點點頭,沉吟了下正要再開口,突然,前面傳來樑禮青誇張的驚呼聲。
“爺,叔,你們快看,奶的墳前擺着一張大花圈哪!”
“啥?”走在老樑頭身後正背手弓腰爬山的老樑頭,聽到前面青小子這一聲喊,震住了。
“四弟,莫渾說,是你看花了眼!”樑禮勝第一反應就是喝叱樑禮青,擺在那裡的事實,不可能有人會來送花圈的!
“我沒有眼花,是真的,你們瞧!”樑禮青大喊,跳着腳指着前面鬱鬱蔥蔥的松樹縫隙裡。
衆人都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樑愈洲當即大呼道:“青小子沒看錯,孃的墳前好像真有一隻花圈!”
於是,大傢伙也不多言,三步並兩步的往譚氏的墳墓前奔去,下過雨後的山間小路,溼漉滑膩,老樑頭好幾次差點摔跤,幸好樑愈忠一直跟在他身側,及時扶住。
“哎呀,真的是擺給你們孃的花圈,還是個大花圈啊!”
老樑頭看着眼前的一幕,激動道,又扭着脖頸朝着四下鬱鬱蔥蔥的樹林帶着顫音呼喊:“梅兒,是不是你回來了啊?你出來吧,爹不打你,也不罵你……”
“梅兒呀,你出來吧,天大的過錯你母親也會原諒你呀……”
老樑頭激動的麪皮都跟着抽搐起來,在那對着四下帶着哭腔喊着。樑愈忠在一旁攙扶着老樑頭,讓樑禮勝去擺祭品和香紙炮仗。
那邊有兩戶掃墓的村民們被這邊的響動驚到,都側頭朝這邊張望。
錦曦和粱禮輝剛剛爬上來,正巧看見這一幕。
“爹,你別急着喊,這花圈側面掛着一對小輓聯,上面還寫着字呢!指不定不是梅兒回來了,是蘭丫頭也說不準!”樑愈洲道,大步朝着那大花圈走去。
“哎呀,都錯啦!”樑愈洲突然一拍大腿,朝身後還在哭喊樑愈梅的老樑頭大喊一聲:“爹,都不是她們送的,這花圈另有其人哪!”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