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牽頭扳倒了馬家一事,也使得千里香火鍋鋪子,還有東家小姑娘錦曦的名頭,在望海縣城聲名鵲起,短短几日,鋪子裡的光顧者比往常多了好幾倍,好些人甚至大老遠從縣城的其他地方專門趕來這小北樓市集口,一來是想嚐嚐看這極有特色的火鍋,二來,更是想見識下這裡的東家姑娘。
“曦兒,這趟來縣城不是說好等到臘月二十四,咱一道回去的麼?明個才十九,怎麼突然就這麼急着要回去了?”午膳後的空閒裡,孫玉霞幫着錦曦收拾明日回去的行裝時,免不得多叨嘮幾句。
“我前陣子不是讓人幫忙留意下鎮上牙行那塊麼,昨日得了信,說是牙行又進了一批田地,其中就有符合我們條件的,想趕着回去瞧瞧那田地,要是差不多成,就趕緊買下來,明年開春就可以播種了呢!”錦曦道。
這是個士農工商的年代,老百姓以農爲本,商人的地位不高。孫氏跟錦曦私下提了好多回,說是家裡半畝田地都沒有,心慌慌。錦曦合計了一番,也確實如此,廣置良田也不失爲一條通往富裕的康莊大道呢,買賣再好,那也有風險,家裡田地多,再不濟也不至於餓死。何況,那些種出來的農副產品,只要經營運作的好,還可以兌換成白花花的銀子。
“購置田地呀?那敢情好!你們分家出來那會子,可是淨身出戶的,連快菜園地都沒。那你這趟,打算先購置幾畝的樣子?”孫玉霞很贊同錦曦買田的念頭,問道。
錦曦想了想,道:“這得到時候去相看了再說,得看那些田地的位置,灌溉,還有土壤肥沃什麼的,嗯,若是能成的話,十畝應該是要買的!”
孫玉霞眼睛瞬間明亮起來,道:“十畝?乖乖,以前咱家在孫家溝那會子,村裡按人頭分的田地,還有後面山坡上那些開荒的地,統共加起來也不過六畝。你這一出手就十畝,曦兒呀,你成了小地主呢!”
錦曦笑了,山裡土地貧瘠,不比外面的土地富饒充裕。十畝田地擱在金雞山村那些人家來說,算不得什麼的。像崔喜鵲家那樣人口不多,也就五六口人的,田地也有個四五畝,像大牛春柱這些家裡老人孩子多的人家,良莠不齊的算起來也有差不多七八畝,再拿老樑家來說,老樑家成年人口有將近十二三人,家裡好一些的水田有十二畝,稍微差一些的水田有五畝,再算上旱地和菜園什麼的,還有老樑頭再村口河邊,還有後面柳樹林子外面開荒的那幾塊沙地,統共一算,老樑家如今現在的田地足足有將近三十畝。
聽樑愈忠說,老樑家曾經最輝煌的時候,就是老樑頭剛剛從縣衙回到金雞山村購置屋舍田地落戶的時候,那會子老樑家的田地加在一塊統共有七八十畝呢,老薑頭還有村裡幾個其他和老樑頭交情好的老頭子,那會子都是老樑家請來的幫工。
後來老樑頭和譚氏成親後接二連三的生孩子,撫養孩子,起初樑愈駒和樑愈林還被送去了私塾啓蒙,樑愈林讀了幾年就不想上學回家來務農了,樑愈駒一直讀到娶了金氏生了樑禮輝後,還是啥名堂都沒考到,眼瞅着樑禮輝也到了上學啓蒙的年紀,老樑頭這時候才把致仕的希望從樑愈駒身上轉移到樑禮輝身上。
在這樣將近二十年的時間裡,老樑家都是靠着那七八十畝的田地的收入,來滿足一家人的豐衣足食,在金雞山村也算得上是殷實且排的上號的人家。
但後來樑愈駒都二十開外,還一事無成,回來務農遠遠不及打小就跟莊稼地打交道的其他兄弟們,於是,老樑頭顧念他好歹肚子裡有點墨水,便從家裡的七八十畝田地裡,拿了一半出來賣給了牙行,換取的銀子作爲本錢,雖是以老樑家的整體名義在鎮上開了樑記雜貨鋪,實則,是爲了給不文不武又大了年紀的樑愈駒一份謀生的差事,所幸,樑愈駒在做學問方面不雕鑿,在經商這塊卻還是有些天賦,樑記在他手裡打理的,也還算有所小盈。
“我爺奶家以前田地有七八十畝呢,後來開鋪子賣了四十畝,再後來,家裡的孫二孫女們陸續出生,多一個人就多出一張口,加之我爺奶把我禮輝哥當做重點培養對象,他的筆墨紙硯還有書籍和其他手札之類的東西,都忒耗錢呢。後來又賣了十多畝地來補貼,也再請不起幫工了,不過,我爹我娘我叔和二堂哥他們也都大了,一家子的勞力也能勉強的做的過來。”提及購置田地的事情,錦曦不免把老樑家的情況拿出來跟孫玉霞說道。
孫玉霞砸吧了下嘴巴,道:“我也聽我娘說,那會子把你母親許給你爹,媒人就說老樑家是金雞山村的大戶人家,家裡不止有良田三四十畝,還在鎮上開着鋪子,亦農亦商,我姐嫁過來,直接做三少奶奶……”
錦曦抿嘴一笑,道:“媒人的兩片脣,真真是厲害,像我娘那樣的三少奶奶,太難尋了……”
“好了,咱不說別家的話了,小姨打心眼裡贊同你購置田地,多多益善,往你母親三少奶奶做不成,做個收收租的地主婆還是成的!來,趕緊把衣裳收拾了,你桃枝表姨那邊正熱着飯菜呢,怕是一會子就要過來喊咱吃飯了!”孫玉霞催促道,麻利的把錦曦的行禮打好包。
“咦,對了小姨,你有沒有覺着,桃枝表姨近些時日,好似臉色紅潤了不少,而且,也比從前在我家那會子,更愛說說笑笑了呢。”錦曦道,她這趟來縣城,雖一直在爲了馬家的事情奔波,但還是留意到了桃枝的這些細微變化。即便被馬家兄弟的事情困擾,然桃枝表姨的眼底,卻再不見往裡那枯木般無一絲生氣的黑色,相反,有一抹光明一抹生機甚至,一抹明麗。
錦曦暗暗爲桃枝表姨的這些細小變化而打心眼裡的高興,孫玉霞微愣,咯咯笑起來:“呵呵,這你就不曉得了吧,我告兒你啊,她那是……”
“玉霞,曦兒,飯菜端上桌了,趕緊過來吃飯啊!”孫玉霞的纔剛剛起了個頭,屋外,桃枝探進半個身子,微笑着朝裡面招呼。
孫玉霞趕緊打住話腔,錦曦忙地道:“誒,這就來了,表姨你先去吧。”
桃枝目光閃躲了一下,又接着道:“那個,曦兒,你二哥也過來了,說是聽說了你明日家去的事,他正好磚窯的那邊的活計也做的差不多了,想跟你明兒一道家去。”
孫玉霞對錦曦擠眉弄眼了下,錦曦笑了下,對桃枝道:“那好啊,我們一道僱車家去,有二哥一道,就不用大姨夫送了。誒,表姨,二哥這會子過來,鐵定沒吃飯,你給多添雙筷子呀!”
“嗯,我這就去。”桃枝點點頭,臉上閃過一抹歡喜,轉身走開了。
這邊屋子裡,孫玉霞咯咯笑起來,拍着錦曦的肩道:“諾,這下你瞧出來她爲啥愛說笑了吧?樑禮勝可是她的那一記良藥呢!”
錦曦輕推了下孫玉霞,道:“小姨,你可小聲點兒,仔細驚嚇了桃枝表姨,人家現在還是懷揣着小心思,像那果子還沒熟透,可別到時候大好的事情倒被你給嚇黃掉了呢!”
“要真被我這幾句笑話就給笑黃掉了,那也算不得真情意。不過,照着眼下的形勢來看,樑禮勝那小子對你桃枝表姨,是真的好,就是你桃枝表姨以前遭遇不好,心寒了太久。”
“只要我二堂哥是真心,桃枝表姨的心,總會有被捂熱的一日的。東西收拾的差不多了,趕緊的吃飯去!”錦曦說道,拉起孫玉喜愛出了屋子,來到前面的鋪子裡。菜已經端上了桌,孫大虎孫玉寶正拉着樑禮勝落座,桃枝從一旁取了溫好的米酒過來,給幾人一一斟滿。
錦曦跟樑禮勝打過招呼,在他右手邊坐下,目光掃了眼樑禮勝周身,瞬間感覺出一些他的不同來。這種不同,不是明顯的穿衣打扮,或是從行爲舉止方面的不同,透出的一種隱隱的氣質的不一樣。
以往的樑禮勝,給人的感覺就是那種很純粹的,鄉下莊戶小子跟泥土巴打交道的氣息,不怎麼修邊幅,身上經常是帶着陽剛和濃烈的汗水氣息的,頭髮基本都少有整潔不沾泥土星子的時候,身上的衣裳,臂彎和袖口還有膝蓋那些地方,基本上都是破了洞的,冬天基本是不穿棉鞋,只穿一雙單薄的布鞋且腳趾頭的地方有明顯的磨損痕跡。
而這會子錦曦瞧見的樑禮勝,頭髮上乾乾淨淨的,身上散發出淡淡的男人的氣味,錦曦留意到他穿的外衣上,胳膊肘的地方縫補着一個X字形的補丁,針腳很細密,選用的線跟衣裳本身的顏色相近,若不是錦曦眼力好又坐在他近處,是瞧不出來的,由此可見縫補之人的針線活很不錯。更甚的是,他雙腿規規矩矩的放在桌子底下,乾乾淨淨的褲管下面竟然蹬着一雙嶄新的棉鞋。
這雙棉鞋,跟上回在錦曦家時,桃枝動身來縣城前,委託孫氏轉交給樑禮勝的那雙鞋子布料的顏色不同,不過嘛,這鞋面的布料,錦曦卻是眼熟的很,因爲這布料,正是錦曦以前扯給桃枝的。由此,就不難推出樑禮勝這一身氣質的該表,是緣於何人了……
……
臘月二十日,錦曦和樑愈忠,帶着管家蔡金山,在大牛和春柱的陪同下,隨着長橋鎮牙行裡的牙儈宋典,去了宋典引薦的那幾處田地那瞧去。
因爲金雞山村周圍,還有許多其他規模或大或小的村落,左邊有鄭家村,金家村,傅家村,右邊有廖家村,嚴家村,鮑家村,再往遠一些還有周家村,何家村什麼的。以金雞山村爲中心,跟近這些村落的田地,主要分佈在兩個地方,一處是以官道這兩邊的爲主,還有一處在金雞山後面,挨着柳樹林子那一帶的旱地和坡地處。
可以說,不管是從地理位置,水利灌溉,還是從土壤的貧瘠或是肥沃程度來分析,金雞山村前面那條官道延伸的兩側田地,以及各自往橫向延伸的,被那條小河圍繞着而過的那一片田地,無疑是最好的良田。稍遠些的地方次之,最差的當屬各村落背靠金雞山的那一條長坡下的坡地,因爲經常乾旱缺水,那一帶都是用來種農副作物。
宋典手裡有二十畝的一等良田,五十畝的二等,另外還有一些以此往下逐推的其他田地。二十畝良田裡面,有八畝就在官道對面,基本是連在一塊的,原來是那邊鮑家村的田,從錦曦家大門出發,去往那邊的八畝田裡最多就一碗茶的功夫,算是很路近,錦曦對這些不是太在行,主要是看蔡金山和樑愈忠商議,從他們口中聽來的。
蔡金山和樑愈忠去了那八畝田邊四下瞅了一番,決定買下這八畝。
一等良田裡面,還有三畝是金雞山村一戶人家寄賣的,跟錦曦家的大院子隔着幾塊地,也買了。靠着鄭家村那邊,還有五畝一等田,距離雖然遠了些,但好在那四塊田是緊緊挨在一塊的,灌溉施肥起來都比較省事,蔡金山只能一一分析利弊,但最後的拍板權還在樑愈忠的手裡。樑愈忠有點猶豫,習慣性的看向錦曦。
錦曦認真思索了一番,從樑愈忠和蔡金山的分析來看,鄭家村那邊額五畝田,除了路途遠了些,中間還隔着個傅家村,日常管理廢腳程,其他各方面無一都是優點。
“爹,那五畝田乾脆也一併買下來吧,到時候咱再把田給就近租出去,那田對咱金雞山村這邊的村民來說是遠了,可對那邊上的鄭家村和傅家村的村民卻是方便又路近,田好只要打理得好,賺頭很不小呢,不愁沒人耕種。咱平常也不用常過去打理,到時候收租子就成了!”錦曦道。
宋典微微額首,蔡金山笑着點頭,樑愈忠頗爲激動的道:“哎呀,瞧我這腦袋瓜子,好,還是我閨女腦瓜子轉的快,那就買了,咱到時候也做回地主收租子去!”
轉了將近大半日,錦曦和樑愈忠蔡金山最後拍板落定,一等良田買下十六畝,每畝照着這一帶的市價八兩銀子算,統共得出一百二十八兩銀子的置田費。除此外,還有宋典的五兩銀子的牙儈中介費。
晌午飯是錦曦家準備的,在鄉下人的眼中,買田跟蓋新屋子的鄭重度是隻增不減的,當日晌午飯,孫氏和簡氏弄了一大桌豐盛的菜,席間有牙儈宋典,樑愈忠,爲了飯後訂田契,樑愈忠還特地去把里正,村裡私塾的楊老先生,還有老樑頭,以及大牛,春柱,全給請了過來做見證。
一頓飯吃的好不熱鬧,飯後,在各方見證人的見證下,樑愈忠和牙儈宋典簽訂了田契約,宋典拿着契約,還要趕去官衙蓋印正式生效,錦曦讓蔡慶陽趕着馬車送宋典回鎮上,臨走前,還又特意給宋典封了個二兩銀子的紅包。
該花的錢一文都不能省,對宋典這種手裡掌握着一堆長橋鎮,乃至整個望海縣城人口頭匹貨物田地屋產資源的資深老牌牙儈,往後需要跟他打交道的事情,絕對不在少數,錦曦覺得跟他打好關係,也是必要。而且宋典得了中介費外的二兩銀子的紅包,心下歡喜之餘,辦起事來自然會越發盡心盡責。
送走晌午來的那一撥客人,收拾完碗筷,錦曦一大家子人全聚攏在飯堂,興奮的討論着關於明年開春耕種的事情。其中,樑愈忠和蔡金山正在商量着,讓蔡金山明日就去鄭家村那邊跑一趟,趁早把那五畝田給租賃出去,這些蔡金山自然在行,不在話下。
大夥又討論着如今家裡一下子有十六畝的田產,就家裡這些人手鐵定作用不過來,年內還要把長工的事情給定下來,等到明年開春,現成的人手耕種。
“若是明年年成好,不大旱大澇,咱那十六畝水稻田的出產,扣去上交的稅賦,剩下的糧食,足夠咱這一大家子人,還有鎮上的兩間鋪子,以及縣城的火鍋鋪子全年的口糧啊!”蔡金山拿出算盤來,噼裡啪啦打了一通後,得出這個結論。
“等到秋收後稻穀入了倉,把田翻耕一遍,再種上麥子或是油菜什麼的,早點鋪子那也就不必再去米糧店購小麥粉了,油也一併有了。”蔡金山又道。
民以食爲天,在這靠南一帶,老百姓的飲食習慣都以大米爲主,麥食爲輔,樑愈忠樂的嘴巴都合不攏,要是真能如此,那可真是省去了一大筆的花銷呢。
“曦兒,娘想跟你商量個事兒。”孫氏激動之餘,拉住錦曦的手道。
“娘你有何事就直說唄!”錦曦道,大傢伙都看向孫氏。
“那十六畝地,我聽你們合計着,說是要全用來種水稻,完了再種麥子和油菜,娘想說,能不能把那三畝緊挨着咱家大院的田給空出來,我想用來種三畝地的棉花!”
“種棉花?”錦曦問道。
孫氏點點頭,道:“穿衣吃飯,咱們如今不比從前,大傢伙除了吃飯,還得穿衣和睡覺吧?我種些棉花,回頭防線織布也好,給大傢伙打些新棉絮,做新棉衣也都用的着啊,你們看怎樣?”
蔡金山點點頭,樑愈忠笑看着孫氏,只感嘆這家裡有個持家的婦人就是不一樣啊,生活方面的微枝末節打理的井井有條。
錦曦撫掌,道:“娘,不是你說,我倒還真疏忽了這個,這注意好啊,我很贊同,爹,你呢?你怎麼看?”
樑愈忠還能說什麼,自然是連連點頭表示贊同。蔡金山忙地將這個決定也記在了他的那本專用小簿子上。關於田地的事宜合計妥當後,一家人又圍繞接下來的年關事宜,商議了一番。蔡金山翻開小簿子,把上面早就做出的日程事宜安排給大聲讀了出來。
照着過年的步驟來,明兒二十一磨黃豆打豆腐,二十二熬麥芽糖,做各式糖點,二十三灑掃漿洗晾曬,二十四下晝接祖,鎮上,縣城的三間鋪子裡都暫停營業,長工短工二十四日滿工,文鼎送過來的那四個夥計,都分別留在三處看守鋪子,當然,錦曦給他們每人都派了厚厚的紅包。二十五送竈神上天庭,二十六去孫家溝送年節禮,二十七過小年歇息一日。二十八張屠夫那邊照約定會送豬牛肉過來,接下來大傢伙就着手準備過年的菜餚事宜,今年是臘月二十九過年,二十九日上晝去上墳,然後回來貼春聯,燃放鞭炮,過大年。
……
當一日日臨近年關,鎮上,村子裡,處處節日的氣氛越來越濃烈,臘月二十四孫玉寶他們從縣城回來,順道從錦曦家把孫老太給接回了孫家溝去過大年了。桃枝對於自己今年去何處過年,有些黯然神傷。孃家那邊雖然老孃捎了口信過來,讓桃枝回去過年,可是哥嫂沒有表態,桃枝也不好回孃家去,何況,出嫁的閨女回孃家過年,在鄉下人和山裡人的心目中,那是對有損孃家父兄弟的。
孫氏和孫玉霞都想讓桃枝在自己家裡過年,但桃枝都覺着不太妥當,這兩家一個是剛蓋的新屋子添了男娃,一個是今年剛成的親,也不好這頭一年就被她這寡婦給擠進去。
最後,是孫老太發話,讓桃枝務必跟她回孫家溝在她那過年,做除夕飯灑掃那些事情,都要仰仗桃枝,大傢伙也都覺着讓桃枝和孫老太孫玉寶一塊過年更好,於是這事就這麼定下來,橫豎明年正月初六鋪子開張,大家都得回來。
儘管樑愈駒從許諾修建小兒廟至今,已將近一個月,還不見在柳樹林那動半點土,但村民們這會子全撲在忙年上面,沒功夫去追究,甚至,村裡都極少有人留意到樑愈駒沒再在金雞山村出現,已經有好些時日了。
直到臘月二十六,樑愈忠帶着錦曦去給老樑頭和譚氏送過年禮,順帶把早前分家時定下來的孝敬銀子給送過去。
老樑家今年因爲有了崔喜鵲,前屋後院灑掃的很乾淨,後院裡,譚氏帶着幾個媳婦在院子里宰殺雞鴨,竈房裡傳來熬豬油的香味,樑愈忠一行拎着禮品踏進後院,遠遠朝譚氏打招呼。譚氏背轉過身,瞧見這邊的三人,目光在他們手裡拎着的東西上掃過,然後難得的‘嗯,好。’了一聲,擡手指了下東屋的方向,道:“老頭子在那屋等着呢,去吧!”
錦曦目光眯了眯,因爲譚氏在擡手的時候,那手腕上的一隻金鐲子,在日光下有點刺眼。
樑愈忠點點頭,很高興的帶着倆閨女朝東廂房而去,錦柔拽着錦曦的手,低聲問道:“姐,奶今日對我們笑了呀,真是難得,你瞧見沒,奶笑起來的樣子,可比她垮着臉的樣子好看多了呢!”
錦曦翹了翹嘴角,道:“許是過年了,奶心情好唄!指不定等會爺曉得更燦爛呢!”
話音落,三人進了東廂房,老樑頭坐在靠窗的桌子邊抽旱菸,樑愈林坐在另一面譚氏常坐的位置上,正翹着二郎腿,瞧見樑愈忠三人進門,樑愈林趕緊收起手裡的賬簿起身出了屋子,橫着肩膀跟樑愈忠擦身而過的時候,他略停了下,斜看着樑愈忠,以一種極其優越者的感覺砸吧了下嘴道:“老三啊,不錯嘛,如今是咱村的小地主了啊,竟然一把就購置了十六畝的良田,嘿嘿……你好有能耐喲……”
“二哥,你是真誇讚我,還是有啥別的想法?”誰是真心誇讚,誰是話中有話,樑愈忠不是傻子,怎會聽不出來?
“老三,別跟你二哥胡縐,他是鋪子裡賺了幾個就尾巴翹到天上去了,眼皮子淺的,沒出息,喂,老2,你不是還要去鎮上把年貨一次性提家來麼?怎還不去?”老樑頭接過話茬,一面安撫樑愈忠,一面喝斥樑愈林,雖是喝斥的話,可是怎麼聽怎麼覺着老樑頭的話裡帶着一股隱隱的自豪呢?果真是因爲樑記賺了錢?
“我啥意思,你自己聽唄!我忙的很,不跟你磨嘰,閃開!”樑愈林說完,咧嘴扯出個不屑的笑,抖着肩膀出了老樑頭屋子。
錦曦面色半點不變,樑愈忠也懶得理睬,反正樑愈林這行事說話的作風,都習慣了,不睬就對了!他要真對自己變得禮遇客氣,那還真要提防着呢!
“老三,你們來啦,哎呀呀,過來就過來,咋還帶這麼多禮品來呢?快快快,快坐下來!”老樑頭熱情的招呼着樑愈忠三人坐下,又起身給三人都衝了一碗茶,樑愈忠和錦曦錦柔驚訝的從老樑頭手裡接過那冒着清香的茶,瞧見水裡那如針尖一般的嫩葉浮浮沉沉,更加受寵若驚了。
譚氏給了笑臉,老樑頭還親自給倒茶,這樣的待遇前所未有啊!
“哎呀老三啊,你說你們家雖然也賺了兩個,可今年你們家做的大事情不少,又是蓋新屋子又是生娃又是買田啥的,錢也緊吧,還花那些冤枉錢買這些禮品來做什麼?”老樑頭淡淡掃了眼那堆禮品,很快收回視線,對樑愈忠道。
樑愈忠雙手捧着茶,坐在椅子上憨厚一笑,道:“這不,過大年嘛,也是我們對你們二老的一點心意。”
老樑頭點點頭,道:“哎,人都說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我看哪,擱在咱老樑家身上,這話還得再往短裡縮。”
樑愈忠和錦曦錦柔都擡眼一臉恭敬的看着老樑頭,等着他接下來的後文。
“想想去年這會子,咱家那可真是不闊綽啊,孩子們連回過癮的豬肉都不能吃到,今年可就不一樣了啊,老三啊,今年我們老樑家可是在張屠夫那要了整整半隻豬的肉啊,這回,孩子們吃肉管飽啊!”老樑頭哈哈大笑起來,聲音硬朗,中氣十足。
“爺,是因爲二伯打理樑記有方,賺大錢了?”錦曦笑問。
老樑頭擺擺手,道:“他那呀,再好也就是賺點小錢,還不是你大伯有能耐,在外面做古董買賣掙到了大錢,今年咱家可是要過個讓村人都羨慕的肥年了!”
說來說去,還是繞到了樑愈駒的古董買賣上。
“爺,我大伯呢?剛我們一路進來,好似沒瞧見他啊。”錦曦道。
“哦,你大伯前兩日回了趟長橋鎮的樑記,說這年關剛好又接了一單大買賣,怕是要到二十九才能趕回來陪我和你奶吃除夕飯呢!嘿嘿,曦兒啊,也說出來保準你要羨慕,你大伯這趟回來,給你奶捎帶了一隻金鐲子,給你姑買了一條翡翠項鍊,說是以後給她做嫁妝呢!”
哦,原來譚氏心情這麼好,還破例給他們笑臉,敢情是終於圓了一輩子的美夢,戴上了金鐲子呢!
錦曦眯了眯眼,只是,那金鐲子到底是樑愈駒自己掏錢去打製的?還是從那些底下好多米的墓室的棺材裡盜出來的陪葬品?錦曦不敢肯定,但有一點卻可以肯定,她,絕對不會如老樑頭所說的那般羨慕。
“各人自有各人的福,我不羨慕那些,不過,我倒是真心替奶和姑高興。”
老樑頭跟錦曦說話的時候,一雙眼睛緊緊觀察着錦曦臉上的每一個表情變化,唯恐漏掉了哪怕一絲半點的羨慕情緒,只可惜,從頭至尾,錦曦表情依舊是那副淡淡的,甚至還有點不以爲意。老樑頭頗爲意外的同時更多的是失望,乾脆扭過頭去跟樑愈忠說話,不再搭理錦曦和錦柔。可是,錦曦頓了下,又開了口。
“爺,您老真是好福氣,有大伯這樣掙大錢來孝敬你和奶,我們真是打心眼裡高興。您老還這樣關注我們家,心疼我們家今年做了那麼多大事手頭緊吧,事實確實如此呀,爺,您要真體恤我家我爹不容易,要不,今年這三十兩銀子就省了,怎樣?”
“是啊爺,你家都買半隻豬回來過讓村人羨慕的肥年了,這三十兩銀子如今對爺你們是不值什麼的,可在我家那就不一樣了啊!”錦柔適時的幫腔,一臉無辜的仰視着老樑頭。
樑愈忠沒料到倆閨女會說出這話來,瞟了眼老樑頭瞬間尷尬又暗沉下來的臉,樑愈忠趕緊搶在前頭低聲喝斥倆閨女:“你兩說啥混話呢,爺他們再有錢,那該我們孝敬的一份子也是不能少的。”
錦曦瞧見樑愈忠一臉急色,而老樑頭則板着一張臉不吭聲,只目光陰沉沉的看着自己,錦曦突然啓齒輕笑,道:“爹,你急啥呢,這不過年十天無大小麼,我們姐妹跟爺逗着樂呢!”
“哦?是這樣啊……那,爹,你也別……”樑愈忠開口,被錦曦搶道:“爺,我們跟你逗着玩的呢,你老不會真當真以爲我們是要收回那孝敬銀子吧?爺你莫生氣,我們給你賠禮道歉好不?”
老樑頭看了眼樑愈忠,又看着錦曦似笑非笑的樣子,心內明白自己聽到他們要要回錢,一時沉不住氣落進了這鬼丫頭設下的拳套,被他們瞧了笑話去。於是,乾咳兩聲,老臉一陣青一陣白,臉上擠出乾巴巴的笑道:“你們這倆傻孩子,爺垮臉那也是故意嚇唬你們玩兒呢,嗯曦丫頭年紀大些就是不一樣,柔丫頭被爺嚇到了吧?”
錦曦錦柔對視了一眼,兩人都不約而同的端起茶碗喝茶,不理睬老樑頭的問話,老樑頭自討了個沒趣,但爲了挽回些顏面和體現長輩的大度,道:“今年爺給你們倆,還有老三老四都準備了壓歲紅包,回頭等除夕夜裡你們全家過來拜年那會子,爺再封給你們!”
翌日,也便是臘月二十七,家家戶戶過小年,天空還適時的飄起了細細的雪子。今夜是要行靜的,家家戶戶歇息後都要保持絕對的安靜,屆時,村裡會有打更的人在村裡繞着圈子的巡視,說是哪一角最安靜,來年便最興旺發達。若是太過鬧動,那自然是會是不吉利的預兆。
錦曦不曉得這個判斷存在多大的合理性,更不曉得是從何時何代何人那興起的,只曉得一直流傳至今,村人們都是極其的信奉。於是,小年夜的夜飯吃過,錦曦一大家子都急吼吼爬上了牀,孫氏把老三老四摟在懷裡,誰不安分就用奶來哄着。
就這樣,一夜很快過去,翌日,錦曦和簡氏去池塘邊洗衣裳,便聽到池塘對岸村裡早起漿洗的婦人們在池塘邊碎嘴的議論着,好像是在議論昨夜行靜的事情,隱隱聽到什麼‘老樑家……’什麼的。
待到錦曦和簡氏端着乾淨的盆桶回到家,去到東廂房一眼就瞧見孫氏和崔喜鵲正相向而坐,孫氏正在安慰崔喜鵲。聽到腳步聲進來,崔喜鵲擡頭,錦曦看到了一雙紅腫如核桃的眼,吃了一驚!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