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曦推門,門是虛掩着的,踏進屋門的時候,就聞到空氣中充斥着一股濃濃的藥草氣息,混雜在其中的,還有一股雖淡,卻真實存在的血腥味。
錦曦腳步微頓了下,眉眼間閃過一抹思忖,隨即穩住心神,緩步上前。
繞過屏風,看到大牀的帳幔半垂半落,隱約可見帳幔裡,有個人影靠坐在牀頭,捧着一本書,正翻看入神。
錦曦環顧四下,屋子的幾扇窗都是掩着的,屋外的陽光照不進來,屋子裡光線很是暗淡,空氣也不新鮮。
“福伯,先前我已跟你說過,自打今日起,每隔三日換回傷藥便可,喝藥可免了!”帳幔裡傳出文鼎漫不經心的聲音,視線依舊不離手中的書頁。
錦曦雙手交叉着垂在身前,斜倚着屏風,淺笑盈盈望向這邊的帳幔裡面,清聲笑道:“文大哥,屋裡光線黯淡,你也不怕把眼睛給熬壞了?”
文鼎聞言,霍地擡頭,便見到屏風處懶洋洋站着的錦曦,不禁驚訝住了,正要出聲詢問錦曦何時過來的,怎地福伯也沒來知會一聲,那邊,錦曦已經離開靠着的屏風,步伐輕快的朝那兩扇窗戶走去。
“雖說是患了熱風,可也不能把門窗都這般緊閉的捂着,今日陽光正好,應該開窗通風透氣才利於你的病情。”錦曦的聲音從窗戶邊傳來,隨着她手裡的動作,窗戶被支起,屋外新鮮的空氣伴隨着陽光一道涌進屋裡,屋子裡光線陡地明亮起來。
錦曦拍了拍手掌,轉身步伐輕盈的折回到文鼎的牀前,將落下的帳幔往邊上的銀鉤上挽起。
文鼎穿着一身雪白的褻衣,正靠坐在牀頭,腿上蓋着一張薄薄的織錦薄緞。腿上放着一本打開的書卷,正用左手輕輕翻閱。許是不太適應這陡然闖進來的光線,他狹長的鳳眼微微眯着,俊美的臉上有些蒼白之色。
“文大哥。”錦曦在牀前站定,輕聲喚了他一聲。
文鼎緩緩睜開眼,看見錦曦已經站到了他的牀前,正打量着自己.他蒼白俊美的臉上,有些尷尬,一邊對錦曦擠出一抹溫和驚喜的淺笑,一邊將原本蓋在腿上的那張織錦薄緞往上面提了提。蓋住胸口。
錦曦將他這個小動作收入眼底,忍不住稍稍別過臉去,心內暗暗想笑。
難不成。他一個男子漢也怕被她看了去?都穿了睡覺的褻衣,連脖頸和手臂都沒有露出來呢,能看到啥呀?想不到文大哥還有如此純真的一面,有意思。
“曦兒,請坐。”文鼎微笑道。目光瞥向錦曦身後的座椅,神情中的不自在,較之先前有增無減。
錦曦看得出文鼎似乎不太喜歡她這樣近距離的跟他說話,便走到那邊的座椅前坐下,如果這樣能讓他覺着自在一點的話。
“曦兒,你怎麼有空上我這?聽二虎說。前段時日你家中那邊,可是發生了好多事情。”文鼎靠在那,側首看着錦曦。溫和的問她話。
“嗯,我爺奶家是發生了好些亂糟糟的事情,不過這會子都過去了。我也是昨日才從琴丫那得知,這才曉得文大哥你生病了,難怪這些時日不見你。我原以爲你是離開長橋鎮,去別地方的分號處理事情去了。”錦曦道。茗山閣在長橋鎮,望海縣城,以及望海縣城周邊的鄰縣,都有茗山閣的分號。
文鼎聞言淡淡一笑,道:“區區小事,不足惦念。倒是我,要跟你說聲抱歉,昨日你生辰,我也未能親自到場爲你慶賀。”
錦曦搖頭,認真道:“文大哥,你快別這般說,讓我羞愧。說起來,該慚愧的人是我纔對,咱相識這兩年來,你一直如兄長般待我,我竟然都還不曉得你的生辰!你現在能告訴我,你的生辰是在幾日麼?”
如兄長般?文鼎微垂下睫,嘴角噙着一絲苦笑,再次擡眸時,目光恢復一片清明,道:“能讓你將我看待成兄長,我也挺欣慰挺知足。實不相瞞,我的生辰,跟你家老三老四碰巧同日,也是在八月二十五。”
錦曦目光一亮,驚詫的看着文鼎,樂道:“如此說來,文大哥你跟我家人,還真是有緣分呢!文大哥,你要準點吃藥,早些好起來,別忘了你曾答應過我,等我家老四再大一些,你要收他做徒弟教他強身健體的功夫呢!”
文鼎含笑點頭,手裡厚厚的書卷早已合攏,道:“好,我依你。”
“不準陽奉陰違?”
“嗯,不會!”
“那就也效仿小孩子們打個鉤鉤唄?”錦曦再次湊到牀邊,伸出蔥白的小手指,笑得眉眼彎彎。
文鼎再次老大不自在,雙手藏到被子底下,道:“曦兒,我應你就是了,打鉤鉤就算了吧?”
“不成,必須的!”錦曦道,說罷伸手拽住文鼎的手臂,猛地一用力,想要拽出他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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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嘶的一聲吸了一口涼氣,整個身體都隨着右臂僵硬起來。錦曦詫異垂眼,察覺到自己手指握住的地方,有異常。
還沒來得及鬆手,便有淡淡的溫潤液體,從指尖下面傳來,隨即他雪白的褻衣上,便滲出一絲絲紅色,是血!
錦曦如觸電般鬆手,驚得臉色煞白,眼睛圓睜,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手臂,就在她剛剛拽住的地方,紅色越來越多,眨眼功夫便將那一處的雪白衣衫渲染開了。
怪不得一般的熱風病,他會臥牀大半月,難怪這屋裡會有淡淡的血腥味,難怪不是左撇子的他,會用左手翻書,難怪他不願意跟她打鉤鉤……錦曦腦中轟的一聲,頓時瞭然。
“傷口開裂,沒事兒,別怕!”文鼎咬着牙,用還能動的左手輕推了一下驚愣的錦曦,錦曦回過神來,目光復雜的看着他,沉定道:“文大哥,原來你是受了重傷!”
被錦曦用力捏開的傷口處,還在往外滲血,文鼎臉色越發的蒼白,但還是對錦曦擠出溫和一笑,道:“曦兒真聰明,這都想到了,呵呵……”說着,他揭開身上的織錦緞被,擡腿就要下牀,錦曦這才留意到他的小腹處,還有大腿處,那雪白的褻衣上都隱隱染了些別的顏色。錦曦心下駭然,這樣遍佈周身的重傷,顯然對方是要置文大哥於死地的呀!
原本大腿處的傷口已經較其他地方痊癒的快一些,但因爲昨日在千里香後院,從院牆上一翻一出,大腿處的傷口也崩了。這會子走路很礙事,文鼎不得不拖着一條腿艱難的朝那邊靠牆的書桌處移去。
“文大哥,你回牀上躺着,要做啥,曦兒來幫你。”錦曦扶住文鼎,沉聲道。
“我的傷口開裂,我要取金瘡藥止血。這些,你做不了的。”他微微喘氣道,俊美的臉上,兩道修眉微微擰着,顯然是在忍着劇痛。
“該如何做,你教我不就會了麼?”錦曦仰頭微微一笑。
“你一個姑娘家,如此對你聲譽有損。不如你去前屋幫我喊來福伯?”文鼎猶豫道。
“你的右臂正在滲血,當務之急是止血!等血止住了,我就去喊福伯過來幫你換衣裳,你這會子先回牀上躺着去!”錦曦的倔強脾氣上來,扶住行動不便的文鼎往牀邊去,將他按坐在牀上。
“你快告兒我,金瘡藥在哪裡?”她問。
文鼎擡眼看向錦曦,遲疑了下,目光掃向那邊的書桌,錦曦轉身快步走向那書桌。
文鼎的目光一直追着錦曦,眼前的少女,過了十二歲的生辰,如今正值豆蔻佳齡。削肩膀,楊柳腰,一頭如水的秀髮只在腦後用五彩絲帶挽起,清爽飄逸。日光從窗外射進來,罩在少女纖弱的身軀上,嫩綠色的衫子鍍了一層朦朧的金邊。
“哪一邊?”她微微彎下身軀,蔥白手指搭在書桌的邊沿,轉過臉來朝這邊詢問。陽光下,少女的秀髮從肩上如水般披泄而下,背後,是燦爛的夏初驕陽,越發將她映襯的目光明亮,眉目如畫。
文鼎的目光艱難的從錦曦的臉上移開,目光落到右手邊第二層抽屜上面,道:“右手邊第二格白色小瓷瓶那個便是。”
錦曦轉過臉去,嘩啦一聲拉開抽屜,果真瞧見裡面放着一隻白色小瓷瓶,瓶口處的木栓上綁着紅色的布條。正當錦曦要伸手去拿那小瓷瓶時,她的目光被瓷瓶下面那一摞厚厚的宣紙給吸住了,宣紙上面,赫然一副少女的笑顰闖入眼眸。
再沒有見過這般熟悉的畫了,因爲這畫中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錦曦上一世便是繪畫熱*者,也自問畫功不錯,但跟文鼎這一比較,那就真是捉襟見肘了。一個作畫的人,若不是將自己的情感灌注在筆尖,做出的畫,是不會生動的。換句話說,譬如唱情歌,首先得能打動自己,這才能去打動其他的聽衆。
錦曦忍不住多觀摩了一下文鼎筆下的她,已經不能用區區’逼真‘二字來形容了,簡直,就是活靈活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