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曦丫頭,這回跟往常不一樣,要是我這趟去豬市當真談中了幾頭膘子好的豬,回去我不止滷副肘子邀你爹過去下酒,還得送你半斤豬肝燉湯,你看咋樣?”張屠戶衝錦曦挑着眉笑問道。
“呀,張伯這是遇着啥好事了,咋這般豪爽了呢?”錦曦笑道,樑愈忠也含笑看着,張屠戶家那兩個隨行的夥計,皆一副大有玄機的樣子。
張屠戶鬍子拉碴的國字臉笑得眼睛擠成一條縫,伸出常年洗不掉的,油膩膩的蒲扇大手在錦曦面前擺了擺,道:“暫且保密,回頭等着我的好消息就是!”
樑愈忠搖頭笑了,因各自心中皆有惦記着的事情,便不多做寒暄向着相反的方向行駛而去。
時候已經農曆的三月上旬,儘管嚴冬的冷凍早已褪去,但這樣的清早,還有有點倒春寒。錦曦坐在馬車上,打起窗簾觀賞着外面閃過的景物,入眼皆是一片青蔥的綠意。
路邊不再是枯黃抑或光禿禿一片,復甦的小草像是給這路面鋪上了一層天然的青色地毯,星星點點的野花點綴其中。經歷了一整個冬天的風雪欺壓,路邊田地裡的冬小麥,一茬茬的, 挺立,一陣晨風拂過,麥田裡綠海翻波。
油菜地裡的長勢也不錯,有的已開出了淡淡幾朵黃 色的小碎花,在這一片綠意中格外的養眼。
“去年的雨雪來的好,今年這些莊戶人家的麥子油菜,收成鐵定不差,瞧瞧,那邊那塊地的麥子都差不多要灌漿了!”樑愈忠的聲音透過車廂前面的簾子傳進來,聲音中透出莊戶人骨子裡對好收成的激動和喜悅。
錦曦不置可否,這裡是以農爲本的社會。田地裡收成的好壞,直接跟一家人的吃穿溫飽掛鉤,收成好,自然滿心歡喜。
“哎,可惜咱家那些良田收來的晚,白白浪費了一茬!”樑愈忠又惋惜道。
錦曦暗暗點頭,可不正是嗎?去年栽種冬小麥和油菜的時候,是在寒露霜降前後。錦曦家購置良田,是在臘月大年跟下。於是,今年開春。別人家的田地裡一片綠油油,而錦曦家的那十幾畝田地裡,卻是光禿禿的。
“爹別煩心。我們去年是錯過了,可今年就不會了。蔡管家領着家裡的幾個長工,這段時日應該在忙着騰地翻地堆渥火糞。來縣城前,我聽蔡管家說,下個月上旬若是天氣還成。便可播種棉花,等到下旬,也要着手早稻秧苗的事了。”錦曦把頭從簾子裡探出來對樑愈忠大聲道。
“是啊,老蔡也是這麼跟我說的,咱這邊靠南,一年可播種兩季水稻呢!要是老天爺作美。十多畝的水稻田,那收成可不少啊,除去上交衙門的那部分稅子。咱自個也還能落下不少,管幾個地方那麼多口人的口糧也是穩當當的!就不會像眼下這般,去外面買米買糧了!”樑愈忠扭頭跟錦曦道。
“嗯,磨刀不誤砍柴工,蔡管家從前在莊子上就是打理這些的。有他在。只要不發生天災啥的,咱家的稻田今年鐵定得豐收。等到秋天收割完畢,我們也種上油菜麥子。”錦曦道。
“沒錯,咱們雖開了三間鋪子,可這根系,還得跟咱腳下這踩着的泥土地牢牢拴在一塊,心裡才踏實!”樑愈忠揮動着馬鞭,激動道。
士農工商,商人即便再富甲一方,可在整個社會中的地位,還是處於輕賤之位的。樑愈忠和孫氏內心深處,都以能置辦更多的田地爲立業根本。
錦曦乾脆爬出車廂,跟他並排坐在一塊,父女兩個一邊趕車往長橋鎮的方向行去,一路的勾畫着來年再賺了錢,再去購置個十幾二十畝的田地回來……
晌午前抵達長橋鎮,晌午飯是在孫記隔壁的千里香早點鋪子裡吃的,算起來,錦曦和樑愈忠去縣城,已有小半月的時日,崔喜鵲特地多炒了幾個下飯菜給他們父女倆接風吸塵。
入席的有樑愈忠父女倆,張掌櫃,孫二虎,樑愈洲崔喜鵲夫婦,寶紅哥,秀蘭姐,琴丫,大傢伙在鋪子後面的小院子裡擺了一桌,吃的熱熱鬧鬧。
晌午飯後大傢伙散去各自忙活,樑愈忠和錦曦約好了動身回村子裡的時辰,接着他便興沖沖去了隔壁的孫記那,跟張掌櫃查看後院庫房的存貨去了。
錦曦則留在千里香這邊,琴丫和秀蘭在後院洗刷收拾碗筷,因晌午飯後到晚飯前這將近兩個時辰裡是閒檔,樑愈洲和寶紅哥回屋補覺去了,崔喜鵲則陪着錦曦在前面鋪子裡喝茶說閒話。
離開家門小半個月,錦曦最惦記的就是家中老少的情況,因爲崔家跟錦曦家如今走動的頻繁,崔喜鵲雖然長期駐紮在鋪子裡,但她孃家姐姐卻時常來鎮上賣雞蛋再順便採辦些日用品回去,所以崔喜鵲的消息最靈通。
錦曦先是跟她詢問起家中這段時日的事情,得知孫氏他們一切都安好,老四前兩日鬧了一點小病,有點小咳嗽,喝了點藥也快痊癒了。
錦曦家側院的小雞崽子孵化出了將近一百隻,豬圈裡的六隻小豬崽子長勢都還不錯,蔡管家領着長工們這段時日在忙着騰地翻地,還跟村裡那些去年豐收了的村民那,收購了飽滿成熟的稻種子……
錦曦從崔喜鵲那大概知曉了一些,也安下了心,就是對老四心疼的緊,只待下晝家去後,再好好安撫下小四弟,於是,兩人便又說起了村裡近來發生的事情,無非就是誰家媳婦懷孕了,誰家老人生了病臥牀,說來說去,話題就繞到了老樑家身上。
“你大伯在外面犯下的那些罪事,咱老樑家上下可是嘴口緊,可村裡人還是都漸漸曉得了。還有不少人跑去我孃家那打聽來着呢,問你大伯那些錢,當真是挖人家祖墳的來的不!”崔喜鵲道:“前段時日風頭最緊的那會子,你去了縣城不曉得,咱村子裡男女老少,整日裡沒事就在一塊道論這事,還有人去你爺奶那問,那柳樹林子後面的小兒廟還修不修了,被你奶拿大棍子給轟了出來!”
“哎,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大伯做的那些事,把他年前好不容易扭轉的好聲譽,又給徹底抹黑了。”錦曦道。
“可不正是嗎,前些時日你爺奶去縣城前,都不敢往村子裡去,人家都戳脊梁骨呢。還有些村民跑去里正家,許是說了好多憤慨不滿的話。里正去找了你爺,哎,這趟即便三年後你大伯能健健康康回村子裡來,恐怕里正還有村裡人都不可能再接納他了,名聲徹底臭掉咯!”崔喜鵲砸吧着嘴道。
“凡事有因必有果,這也是大伯他自個的造化,怨不得別人。”錦曦搖頭淡淡道,“對了,年哥兒如今怎樣了?”
崔喜鵲一愣,隨即明白過來錦曦口中的年哥兒是指哪個。
“哦,你說你大伯在外面那私生子樑禮正啊?他如今跟着你爺奶住在東廂房呢!”
“啥,改名兒了?”錦曦驚訝。
“嗯,一回來就改名兒了,你爺說讓孩子名字裡帶個正字,一輩子都行的端坐的正,不要再像他老子走歪門邪道毀了自個!”崔喜鵲道。
錦曦默然不語,一樣米養育百種人,一個人將來的品行如何,涉及到的內外部因素諸多,自身的性格,成長的環境,以及成長過程中受到的教導云云。跟名字是沒有什麼直接關聯的。
當然,老樑頭的這個祈願,固然也是美好的,但願他能如願吧!
一輪夕陽沉到西面的山頭,晚霞染紅了半邊天,歸巢的鳥兒從頭頂劃過,錦曦坐在馬車上,看着官道兩旁田地裡,還有尚未收工的農人,高卷褲腿,驅趕着黃牛在翻地。
馬車很快便行駛到了金雞山村,此時,日頭已經沉沒到了西山坡下面,暮色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視線遠處那一大片掩映在大樹下的村落,青瓦白牆高低起伏,連成一片,有裊裊炊煙瀰漫在村落上空。
樑愈忠的馬車拐下官道,錦曦看見前面那扇熟悉的大院子門,還有恭候在院子門口的蔡慶陽,歸家特有的幸福和踏實感充盈胸間。
蔡慶陽牽了馬車下去,樑愈忠和錦曦徑直去了內院,聽到車馬動靜的孫氏她們,正往這外院迎接而來,兩方人馬在內外院交接的照壁處相遇,自然是一番家人團聚的溫馨。
這邊樑愈忠和錦曦剛剛給孫氏她們,複述了一遍這趟縣城之行發生的事情,其中也包括了樑愈駒私宅那事。外面,董媽過來傳話,說是姑奶奶過來了。
錦曦錯愕,不曉得董媽口中的這個姑奶奶所指何人?
“是你梅兒姑姑。”孫氏解釋道。
“姐,梅兒姑姑這段時日,老喜歡往我家跑了,不是過來看老三老四,就是過來跟桃枝表姨學納鞋子,像換了個人似的呢!”錦柔插話道。
錦曦這下更詫異了,樑愈梅在村子裡,素來不是足不出戶的嘛?
納鞋?她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啊,況且外面的天色都快黑了,她這又是唱的哪一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