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月垂眸笑着,沒有讓他母親看到他眼底複雜的光芒。
藍瑛握緊唐明月的手,“媽是過來人,前半生媽一直都在怨,都在恨,可是到頭來,懲罰的都只不過是自己。久臥病榻,我真的想通了很多。明月,你知道嗎,我現在最懷念的,就是在江城那段時光……”
她的眼神悠遠而柔和,彷彿看到了曾經那貧苦卻閒適的日子,“只有在那個時候,媽心裡纔是一片平靜,也想不起來在京城的過往。”
“媽…”唐明月苦澀地擠出一抹笑意來,“一切都會好的,我會帶你回江城看看,或者,等過些日子,我就退出娛樂圈,我們回江城生活。”
“也好…也好…”如果不是已經行動不便,她說什麼都不會在京城休養,在她心裡,京城早已經不是她心中的故土。她只不過是京城的一位過客,或許江城纔是她的家。“這麼多年沒見那些老鄰居,還真是想了。”
唐明月彎起眼眸,認同的點點頭,“是啊,江城始終是我最喜歡的地方。”因爲那裡也有他最喜歡的人。
“明月!”藍瑛陡然加大了手的力度,認真地看着他,“我們現在就走吧,回到江城去,在京城的一切我們都不要了,好嗎?”她的聲音裡充滿了懇求。或許她已經發覺到了自己兒子的些許不對勁,又或許她什麼都不知道。
她知道自己的時日不多了,在這個世界上,她唯一的牽掛就是她的兒子。她不要求他揚名立萬,只希望他健康幸福就好。
唐明月身體一顫,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怎樣咬緊牙關,不讓口中那個‘好’字吐出來。
他努力控制了自己的情緒,彷彿用盡了全身力氣一樣,“媽,現在…還不行。”
他還沒有給他的母親洗掉污點,還沒有懲罰唐家主,還不能……全身而退!
是的,他已經身陷在了泥沼之中,已經不是他想要抽身,就可以抽身了。
這條路他不能回頭,因爲回頭的代價,他承擔不起!
“爲什麼?”藍瑛緊緊地逼視着唐明月,不讓他的視線偏移,“你是不是…是不是已經做出了什麼無法挽回的事情?!”
這一句話,徹底地刺痛了唐明月已經千瘡百孔的心臟。他以爲他的心臟已經不會再疼,可是,它的疼更加讓他措手不及,無可奈何!
“媽,你想什麼呢?”他輕鬆地對上藍瑛的眼睛,毫不退縮地把眼底的情緒展露給母親看,“你的身體還需要一段時間的療養才能穩固,再說了,我不得把已經簽約的劇本拍完嗎?我是一位明星,也需要對我的粉絲負責啊!媽,你就安心養病,我答應你,一定會盡快把手頭的事情全部了結,讓後我們兩個一起回江城。”
藍瑛清晰捕捉到了唐明月說到‘回江城’三個字時,眼底一閃而過的倉惶和複雜。她試探地問道,“你,是不是已經有了心上人?”還沒等唐明月回答,她就繼續說道,“是不是,錦丫頭?”
唐明月這回眼裡泄露出來的情緒更多了,有心思被看破的窘迫,有嚮往的期許,還有點點思戀。
見此,藍瑛卻笑了起來。藍瑛年輕時是極美的,在京城上流圈子裡是出了名的名媛。即使病魔和歲月一直都在折磨着她,對她來說,也相當於一種獨特的雕刻。
她笑起來很美,也很慈祥。
也讓唐明月知道,母親也是真的喜歡蘇錦的。
“既然已經有了喜歡的人,就要好好的把握與呵護。”藍瑛語重心長,“媽這一生雖然從來沒有用盡全力的愛過一個人,但我也知道,愛情是需要相互信任和付出的。特別對於女人來說,女人的感官非常敏感,你對她好,她明白,你對她不好,她同樣通透。明月,媽不要求你什麼,但只求你不要傷害女人的心。”
她的手顫顫巍巍的擡起,放在唐明月的臉上,“美麗的皮囊終究會消失,相愛相伴,纔是人生真諦。明月,如果你真的愛錦丫頭,就放手去追吧,媽支持你。”
“媽…”唐明月突然脆弱下來,維持的表象全部崩塌,把頭埋在藍瑛的懷裡,顫抖的聲音聽得讓人格外難受:“我真的很愛她…真的真的好喜歡她…我想用盡我的一切對她好!真的…是真的……”
或許誰都以爲在他心裡,蘇錦也不過如此。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從傷害她後,他從來沒有睡過一天的安穩覺。每天一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的都是她失望的眼。
他甚至都會怨恨自己當初怎麼選擇了上京,選擇了投靠沈家主。
蘇錦就像是他心頭上一塊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沒有人知道那傷口有多深,有多痛!
藍瑛用手撫慰着哽咽的唐明月。她不知道他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她的心頭也在抽痛,這是她的兒子啊!他原本不應該揹負這麼多,不應該的!
唐明月緊緊地扣着掌心,用身體的疼痛控制自己失控的情緒。
他不能讓母親再爲他操心了!
唐明月深呼吸一口氣,擡起頭時,臉上也沒有任何剛剛情緒的殘留,他知道母親不願意看他勉強的笑,他便不笑了。
“媽,對不起,我最近工作壓力有些大,情緒失控了。”
藍瑛只是靜靜地看着他,緩緩地點點頭。
“坐着累了吧,我扶您躺下。”唐明月動作輕柔地把自己父母扶好,熟練地爲她掖好被角。“這兩天天氣不好,等天氣好些了,我推您出去走走。”說罷,他便站起身體,“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有事您就喚我。”
藍瑛一直目送着唐明月走到門口,撐着疲憊的眼,她一字一頓地叮囑着,“明月,千萬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唐明月的步子一停,流暢地回過頭,對母親點點頭,“我知道。”
母子二人四目相對一霎那,瞬間馬上分開。
唐明月關上房門後,終於演不下去,靠着門板坐在了地上,把頭埋在膝蓋上,瞬間淚流滿面,就算是哭,他也極度地壓制着自己,不讓自己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他一度是那麼怨恨自己是演員,而現在卻又那麼慶幸自己會演戲,演的那麼爐火純青,自然妥帖。
他好累,就算是在自己母親面前,他都不能表達自己的真實感受,不能訴說自己的痛苦與迷茫。
他貼着門板,就像是貼着母親的身體一樣。
此時此刻的唐明月,就像是一個可憐又無助的孩子,而他的悲鳴無聲而濃郁。
而他也不知道,在房間裡,他的母親也默默地流着眼淚,那雙蒼桑通透的眼,也許早已經洞悉了一切。
人生或許就是一出悲苦的摺子戲,門裡門外的兩個人卻一直都是最悽苦的角色……
蘇錦的暫時性失聰是在晚上回家的時候突然好的。
坐在沙發上,她聽到了電視機裡的生命,忽然一樂,讓坐在她身邊的蘇母沈玉梅一驚。
“你樂什麼呢?我發現你這兩天怎麼不對勁呢,一會兒反應遲鈍,一會兒還跟聽不見我跟你說話似的,現在還傻樂。”沈玉梅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有些艱澀和猶豫地問道,“小錦,你…你不會是早戀了吧?”
此言一出,看電視正認真的蘇父蘇喜臣也瞥了眼神過來。
在蘇錦這種比較守規矩的老式家庭裡,早戀絕對是紅色級別的警報。
“媽!你說什麼呢!”蘇錦哭笑不得的搖搖頭,“我這天天忙的腳不沾地,上哪早戀去啊!再說了,我的長相也不符合大衆審美啊!誰瞎了和我早戀!”
對不起了年爺!我知道你不瞎!
“呸呸呸!我誰說我閨女長的不好看!”沈玉梅眼睛一瞪,“你怎麼那麼沒自信!在我眼裡,你最好看!”
蘇錦嘻嘻一笑,“我要是在你和我爸眼裡不好看,那我多失敗!”
“你就跟我耍嘴皮子吧!”沈玉梅看蘇錦神態自然,就信了蘇錦的話,沒有繼續那個讓她覺得有些尷尬的問題。
蘇錦嬉皮笑臉地笑着。
其實她剛剛那突然一樂,不是樂她能聽見了,而是樂譚斯年沒有福分!
剛剛譚斯年送她回來,並告訴她,他又要去處理一些事情,會離開江城一陣子。他本想多和蘇錦說幾句話,可是她耳朵又聽不見,只能讀脣語,怕她過度疲乏。
他無奈之下,只能對她叮囑兩句,看着她回家。
如果他再晚走一天,他是不是就能親口對她多說一些話了!
命苦不能賴政府啊!
“聽你爸說,領航物流在京城都已經站穩腳跟了,是真的假的?”
她覺得自家女兒簡直就是神了,一個連鎖物流公司說開就開了,然後一路高歌猛進,竟然都去了她不敢想的京城!
有這麼一個女兒,她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當然是真的。”蘇錦瞪着無辜又真誠的眼睛,“你看我放的小長假,都在外面處理這些事情,我厲害吧!”
“誇你兩句,你還把尾巴翹上天了!”沈玉梅嘴上在說蘇錦,可是臉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其實蘇錦也沒有說假話,領航物流那邊其實她也是分了心的。
做物流這一行可沒有想象的那麼簡單,要遍佈全國,就必須做好許多心理準備。
領航物流之所以選擇加盟連鎖,其實也是考慮到了地域問題。
全國那麼多的省市,更有數不清的黑白勢力,條條道道如果擺不明白,肯定會影響運輸。
錢斌和高巖每準備去一個區域拓展業務,她都會提前把那個區域的資料整理出來,標註好哪些直接用加盟的方式可以保持安穩,哪些需要使用一些小手段。
有羅網做背後情報支撐,極少會出現很強橫阻攔領航物流道路的人,當然就算有,最後他們也擺平了。
京城的情況就比較特殊,因爲京城白道佔主導,而且大部分白道也不是用強硬手段可以擺明白的。
不過還好錢斌二人能力不弱,再加上她決定徹底動用餘燼送給她的勢力,領航物流就成功的安家落戶。
同領航物流一起發展的,還有品茗軒和夢忘歸。
品茗軒的性質和定位比較高檔,而夢忘歸更是三教九流都容納的地界,所以這兩個企業發展的就沒有領航物流快速,至多隻在省城一類的城市安家落戶。
白天她需要上課,晚上又不能回家太晚,就只有趁着放假時間和在房間裡佔用睡眠時間工作。
“對了,我今天…”蘇父蘇喜臣把電視的聲音按小,有些遲疑地對沈玉梅道,“…今天我看到我大哥一家兩口了。”
沈玉梅的臉色當即就有些不好看,“你沒告訴他們咱們倆的地址吧?”
她可是記得蘇家那羣恨不得吃他們肉,喝他們家血的魔鬼!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王鐵芳和蘇喜平的!
“沒有沒有!”蘇喜臣連連搖頭,“我就是和客戶吃飯時候碰到他們兩個也和客戶有飯局,沒多說什麼話。”
沈玉梅用眼睛剜着蘇喜臣,“最好是這樣!我告訴你,蘇喜臣,你要是還想你家那些人,你就回去和他們過吧!我沈玉梅絕對不可能讓他們再傷害到我閨女!”
爲母則剛,在有關蘇錦的問題上,她絕對不會退讓!
蘇喜臣點點頭。在領航物流的鍛鍊下,他已經不像以前一樣木訥和笨拙了。
“他們兩口子也是從江城到了省城做生意,不過看樣子不怎麼順。”蘇喜臣感慨道,“到了省城才知道,咱們江城真是一個小地方。在江城挺厲害的,到了省城什麼都不是。”說着,他就看向蘇錦,“小錦,你真厲害,爸都佩服你。”他的女兒卻能把生意做的風生水起,他能讓人高看一眼,都是借了女兒的光。
“我生的閨女,能不厲害嗎!”沈玉梅眉眼裡是藏不住的驕傲,“你啊,就好好學習,學明白了,多給閨女分憂纔是正道!”
“是!是!”蘇喜臣應着,看向沈玉梅的眼裡卻充滿了溫情和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