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瑤池。
仙蓮盛放,千年不謝,幽幽的清香彷彿早已融進了這金碧輝煌的亭臺樓閣間——玉橋石欄,雕樑畫棟,就連瑤池殿前的那扇金色屏風都似乎浸染了沁人心脾的蓮香。
王母半躺在雕琢精細繁複的紫檀木小榻上,手肘微曲,一手輕託着下巴,另一隻手則端着白玉的杯盞,細長白皙的手指順着杯口輕輕打轉:“這麼說……火雲宮是同意了?”
半跪在地上幫她捶腿的青鸞聞言點點頭:“同意了,女媧娘娘着人傳話說,希望娘娘能說到做到。”
王母淡淡地嗯了聲,淺眯着眼盯着手中的杯盞,瓊漿微微晃動,血一般的妖豔。半晌,她又問道:“她還說什麼了?”
“沒有了。”青鸞扶着雙膝半撐起身子,接過她手中的杯盞,搖頭道。
王母有些驚訝:“她就沒說說……打算怎麼做麼?”
青鸞一頓,猶豫了片刻,才點頭說道:“這倒是說了,只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女媧娘娘說這是火雲宮的事,希望瑤池不要插手。”
“哦?”王母秀眉一挑,“她想借瑤池達到目的,卻反過頭來不準瑤池插手……真是有意思。”她眯着眼笑了笑,撐着身子坐起來,“你說,這火雲宮……到底安的什麼心思?”
青鸞卻不中計,只眉眼彎彎地笑了笑,“奴婢不知,不過奴婢知道,這凡間,恐怕不會太平了。”
“是啊,不會太平了……”王母嘆一口氣,又復捏着絲滑柔軟的錦被躺了回去,“對了,陛下那邊有什麼動靜?可知道火雲宮這次的計劃?”
青鸞重新倒了杯果酒遞給她,又復搖頭道:“不清楚。陛下自打從火雲宮回來以後,就愈發地讓人看不懂了,連奴婢安插在玉清宮的近侍也只是說陛下最近心緒不佳。”
“哦?”王母眨了眨眼。
“陛下最近似乎很關心楊家那兩個孩子,有暗中安排人手隨護。”
“嗯?”王母倏地眯了眯眼。
青鸞沒正面回答,只說道:“火雲宮這次之所以如此緊急地派人來給娘娘傳話,聽說是丟了很重要的東西。”
王母依舊眯着眼,勾畫着杯盞邊緣的手卻倏地一頓:“什麼東西知道麼?”
青鸞抿着脣搖了搖頭:“不知道,但能讓女媧娘娘如此上心的,恐怕與封神這件事有些聯繫。”
“是麼?你這麼一說,倒更有些意思了。”王母咂咂嘴,舌尖輕舔了下沾在脣邊的果酒,“派人護衛……莫非那兩個孩子是被火雲宮盯上了?”
青鸞點頭道:“確是如此。陛下派去護衛的人中有咱們的暗線,楊家的兩個小子的確跟火雲宮對上了。只是,他回報來的另一個消息卻更有意思。”
王母勾着嘴角笑了笑,卻沒說話,似乎在等青鸞說完。
果然,青鸞也沒期許她的反應,只頓了片刻就又道:“伏羲出手了,但最後……卻把人給放走了。”
“哦?”王母頓感訝異。
青鸞嘆口氣:“寶蓮燈和開天神斧,兩件三界至寶都被兄弟兩個佔了。”
“原來如此。”王母喟嘆一聲,“玉帝這回……可真是學聰明瞭。”
見青鸞神色略帶不解,她抿着嘴冷哼了聲,又復淺啜了一口果酒,續道:“火雲宮既然想借封神一戰重新奪回天庭的主導權,他又怎麼會不知道?這次他會應下女媧的要求,必然是早有打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恐怕啊,女媧這次要竹籃打水一場空,白白給人做嫁衣了。”
“可是……既然如此,女媧娘娘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甚至親自託夢與那人間帝王,讓其去女媧宮進香?”
陳塘關,總兵府。
古木參天,盤根錯節的枝蔓延伸向上,枝葉濃密錯落交疊,投下一片斑駁的倒影。午後的陽光帶着初秋的溫暖,零零星星地透過枝椏灑落下來。
“託夢?”楊戩端着茶盞坐在臨湖的石桌旁,眉梢緊緊蹙起,如水的目光落到白皙圓潤的指尖上,微微帶了分冷意,“你是說,帝辛因爲做了個夢,所以纔要去女媧宮進香?”
“是啊,帝辛夢到有神仙託夢,說如果今年女媧娘娘聖誕之辰不去進香祈福,就會禍及江山社稷子孫後代——輕則斷送成湯六百年江山,重則禍及子孫,生生世世死後不得輪迴。”哪吒忍不住癟嘴笑了聲,“真是,哪個神仙會無聊到給個凡人託夢?更何況,仙家不理凡間事,亂輪迴逆天道可是要折道行的。”
楊戩仍是皺着眉,黑曜石般晶亮澄澈的眼眸微微眯起,半晌,他才捏着手中墨扇輕輕敲打了下桌沿:“這神仙託夢……是帝辛自己說的?”
“當然不是。”哪吒搖了搖頭:“只是大臣們私下裡傳開的罷了——大約半個月前的一天夜裡,帝辛寢宮外的天空忽然冒出一片七彩霞光,接着就有一道金光從牆上的瓦縫兒裡鑽了進去,然後第二天早朝,帝辛就忽然宣佈要在三月十五女媧娘娘聖誕之辰前往女媧宮進香。”
楊戩一手捏着扇子,一手端着白玉的茶盞,嫋嫋的熱霧從杯盞中升騰而起,模糊了眼前,連茶盞中隨着水痕幽幽飄動的茶梗都看不清了。
“嘖,最奇妙的是,當晚侍寢的妃子第二天就被發現死在了寢宮外,死相恐怖,入棺葬斂的時候有人在她身上發現了一封信,信的內容就是帝辛去女媧宮進香是因爲有神仙託夢。”
聽到這裡,坐在楊戩對面的人忽然插言問了句:“你怎麼知道?你爹不會在書房裡連這些話都說了?”
正是先前沒怎麼說話的楊駿。
“他不是我爹!我纔沒有這種父親!”哪吒頓時漲紅了臉,想起幾天前自己被逼死的情景,瞬間恨得咬牙,頓了半晌,才冷笑道:“他怎麼可能說這些?!是我自己當初無聊,偷跑去朝歌的皇宮,無意中偷聽到的。”
楊駿暗暗搖頭——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這李靖可真是自作自受。
“嗯?”楊戩聞言卻挑挑眉,“偷跑去朝歌城?”
“當初不是說了,我跟……吵架了,所以才偷跑出去的。”哪吒抓起桌上的糕點咬了一口,又復端起茶水衝下去,才又說道:“其實這事說來也巧,我剛得知這件事,就碰上你倆被人圍攻欺負……”
話音沒落,他就覺得四周空氣忽然一冷,立刻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擡起眼來,卻見坐在自己左手邊的人半眯着眼冷冷抿着脣角。
“二、二哥?”哪吒直覺不對頭,但卻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臉上的笑顯得有些僵硬,“你怎麼了?臉色好難看,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楊戩不答反問,“此言當真?”
——剛知道帝辛被神仙託夢要去女媧宮進香,轉頭就遇到他們被女媧宮追殺……這麼說來,豈不是剛剛發現法旨被動了手腳,女媧就動手了?
端着茶盞的手下意識地用力,細細的裂痕頓時順着杯盞蔓延開來。
“嗯,也不能算是剛知道吧,大約差個十來天的樣子?”哪吒不確定地嘟囔。
這下,就連楊駿的臉色也不好看了。他偏過頭來看了楊戩一眼,猶豫道:“小戩……”
“沒錯。”楊戩點了點頭,冷笑道:“她這招精妙,先下手爲強,從這裡入手,就算是玉帝恐怕也算不到。”
“現在怎麼辦?”楊駿皺了皺眉,“那東西雖然在我們手裡,但她這麼一動作,我們的優勢也沒有了。”
楊戩沒回答,只垂眸看着指尖上沾染到的水滴,晶瑩透亮,映着樹縫間灑落下來的陽光,愈發顯得剔透明亮,再陪襯上那一點點手指尖,更增魅惑。
許久,他才擡眸幽幽冷笑了下——天上一天,人間一年,火雲宮在天外天,其間一日,卻是塵世百年,按此來算,也該到了上輩子封神之戰的時日了。
“優勢是人爲創造出來的,她既然不惜親身託夢,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不是?”他擡眼瞧了瞧神色迷茫不解的哪吒,抿着脣角輕笑了聲,問道:“哪吒,你知道帝辛要去哪裡的女媧宮進香麼?”
“帝辛的話……應該會去離朝歌城最近的地方,出了朝歌城南門,就有一處女媧宮。”哪吒答道,微微停頓,又不解地問了句:“不過二哥,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楊戩搖了搖頭,白皙的手指微微屈起,沾染到淡綠色的茶漬,似乎還有點燙人。他不動聲色地擰了擰眉,又復撐開墨扇,輕聲道:“她可以親身託夢,卻不會隨便離開火雲宮——這就是我們目前最大的優勢。”
楊駿嘴裡嚼着一塊糕點,聽到這話,不由蹙了蹙眉:“小戩,莫非你想……”
楊戩笑而不答,半晌,才低垂着眉眼輕輕笑了笑:“帝辛不是要給女媧娘娘進香祈福,保佑國祚平安風調雨順麼?若是他不小心上錯了貢,拜錯了人……會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