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戲臺下的戲
o戲臺下的戲
荼蘼手上的那串珍珠。原就是天下最上好的珍珠,自然也並不怕人看。廉琚執着她的手腕細細的看了一回,不由的嘆息道:“這珠子雖是珍貴,畢竟也不過是個死物。依我看來,這東西所以珍貴,正是由於戴在了妹妹腕上,看!多麼相襯!”
廉琚雖是個大嘴巴,但她性情爽直隨意,又不似一般少女那般小心眼,愛斤斤計較,因此在衆人之人緣甚好,她這話一出,衆人也都不由的點頭,各自誇讚了幾句。
荼蘼輕笑道:“多謝姐姐誇讚!不過我想,這珠子若戴在衆位姐姐身上,也是一般好看的!”她其實只是隨手一口,卻並沒想到,只因她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竟弄得京閨秀大愛珍珠,人人以腕帶珠串爲美,一時倒弄得京珍珠價格愈上漲。愈漲還愈是買不到。
衆人說了一回話,便也熟悉起來,廉琚親手去了一隻白瓷酒杯,爲荼蘼倒了一杯酒,笑道:“這酒乃是我特意從家帶來的,原是我家四叔出使西域之時帶了回來,名喚葡萄酒!四叔不喜這酒綿軟,便將它分了與家的衆姊妹,獨我分的最多,妹妹不妨嚐嚐!”
荼蘼忙謝了,便捧起酒杯,淺淺的啜了一口。西域葡萄酒,在京城雖不多見,但她從前卻也是喝過的,且頗合她口味,不過這話,她如今可不能說出來。
覺衆人都在看她,她便帶笑晃了晃手的酒盅,作出一副新鮮的神情道:“從前聽人寫詩說‘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心總覺這酒該是濃烈無比,卻不想今兒喝了這酒,竟是這般醇厚綿長,並無絲毫殺氣呢!”
她這話一出,衆人不覺各自都笑了起來。廉琚笑道:“妹妹想的倒周到,我們今兒在這裡喝了不少,卻還真沒一個人竟能想到這個呢。還真是白糟蹋了這酒!”
她說的理所當然,好在一邊的人都知她素來秉性,倒也無人計較她的言語。
荼蘼淺淺笑着,拿了酒盅輕輕的晃了一晃,一縷陽光透過頭頂密密的竹葉縫隙,恰恰的落在她的杯,將那酒液映照得一片渾然嫣紅,反射出夢一般濃重絢麗的光彩。
廉琚恰好看到了,不由哎唷了一聲,恍然道:“我可算明白何以古人要以夜光杯來喝這葡萄酒了!”她這一大驚小怪,倒弄得衆人盡數朝她看了過來。廉琚興奮道:“你們來看,這酒顏色好生鮮豔,陽光一照,更是血一樣的紅。令人不由的熱血沸騰呢!”
旁邊嶽侍郎的女兒也是個聰黠之人,聞言不覺驚歎道:“原來如此呢,難怪從前詩人飲着這酒時,竟會想到戰場,敢情是喝着這酒竟覺如飲敵酋之血了!”
這話一出,在場諸人不覺各個恍悟。荼蘼右手邊那名生的甚是嬌弱秀的少女,正在慢慢啜着杯美酒,忽然聽着如飲敵酋之血。不由的一陣反胃,下意識的捂了嘴,嗔道:“嶽姐姐又在噁心人家,照你這說法,喝這酒便是如飲血水,這酒,叫人可怎麼敢再喝!”
這話一出,便有幾人也跟着贊同,一時場紛紛,衆女分成了兩組,一組深感豪情萬千,嚷嚷着定要再多喝幾杯,另一組,便只是搖頭捂脣,做噁心狀。不過也正因這般一打岔,衆人都將放在荼蘼身上的眼光移了開去,也再無人提起那串珍珠之事。
衆少女又說笑了一回,便有高家的丫鬟來請,言說午宴已擺好了,請衆人過去。
廉琚對荼蘼甚是喜愛,聞言便拉了荼蘼的手,先行起身,笑道:“走罷!我們去用飯!”她口說着,卻又忽然忍不住撲哧一笑:“等用完了飯,我們再好好的評點評點外廳那些人!”
外廳那些人,指的自然便是外廳各家的少年兒郎了。衆女聽得各自會心一笑,紛紛起身。岳家女兒嶽裳更笑着打趣道:“我們評點他們,他們又何嘗不在評點我們呢!”她家頗有幾名尚不曾娶妻的兄長,因此對於男兒圈內的事情。卻比旁人更要了解得多。
衆人嘻嘻哈哈的出去,畢竟十餘人擠在一桌坐了,熱熱鬧鬧的吃了飯。
等一盅茶喝完,便有管事的嬤嬤過來請衆人出去看戲。
衆女正等得心焦,聽見可以出去,自然各個欣然,卻仍按着關係的親疏,三五成羣的出去。荼蘼不欲太過惹眼,特意退後了幾步,扯了段玫與段雯在後頭徐徐而行。
雲定侯府的戲臺子在這偌大的京城,也算是獨出機杼的。它建在一座數畝方圓的荷池間,荷池兩邊,環繞了一圈圓形的小樓,小樓以遊廊相接,樓上樓下共分兩層。平日可以住人,遇有客來,便圍坐在一塊看戲說笑。男子便在底樓,女眷便可在二樓,這樣一來,彼此可以相見,卻又不會相擾,倒是深合男女授受不親的章條。
此刻二樓早已佈置停當,卻是廊前擺放着一張張精緻的紅木小几。几上盡是各色精巧的糕點與時令水果蜜餞,幾個容色俊俏的丫鬟來回走動,不時爲衆人添茶倒水。
衆女在嬤嬤的引導下魚貫上了二樓,各自尋到了自家的座位,在母親身邊坐下。而樓下的一衆少年男子便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那些少女,時不時的交頭接耳低低的議論一番。荼蘼是與段氏姐妹並肩一同上來的,她不想引人注目,因此刻意的走在最裡層,低頭輕輕笑着,同段雯說話。而段家與季家的位置確是緊鄰着的。因此她還真是沒有引起旁人注意。
而高家爲季家安排的位置也並不好,一根廊柱恰恰豎在她家的位置前頭,遮擋了一些些的視線。不過這樣的安排,倒是正合了荼蘼的不欲爲人注意的心思。
她笑吟吟的過去,在段夫人與韓璀身邊坐了下來。段夫人朝她微微一笑,問道:“在後頭都認識了誰家的小姐?”荼蘼一笑,便靠在她身邊,小聲的一一說了給她聽。
她與段夫人正說着話兒,眼尾掃處,卻覺韓璀面色微沉,心似是不甚快活。她心下疑惑,不由的輕輕碰了一下母親,擡起精緻的下巴,詢問般的點了點韓璀。
段夫人微微搖頭,並沒答話,只輕輕敲了一下自家跟前的茶几。荼蘼這才恍然,韓璀是個心高氣傲之人,出身又不太高,於細節之處,便愈加敏感。嫁入季家之後,因着季家的百年的積累,京各大家族都對季家禮敬有加,對她自然也與從前不同。
但今日高家的這個位次安排,明顯的又觸到了她的痛處。荼蘼暗暗嘆了一聲,也不再說話,只靜靜坐着,安靜的看戲。高家的戲臺子設在池塘間,絲竹之聲有了水汽的暈潤,便覺愈加的清幽,連臺上唱的戲,聽入人耳,也覺格外悅耳。
戲臺上頭唱的正熱鬧,這邊二樓上,各家夫人也正說的熱鬧。不時更有談的入彀之人,指使着丫鬟下去請了自家少爺上來說話,一時之間,二樓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當真成了相親的所在。荼蘼從前也經歷過這種場合,如今又臨其境,心不覺感慨萬分。
段夫人這裡自也少不了有人家過來攀談,見了荼蘼,無一不是大大的讚歎了一回,只說果真標緻,怨不得,怨不得。至於怨不得甚麼,衆人卻也各自避諱,並不提起。
段夫人看看荼蘼,不由的暗暗嘆了口氣。過了一回,她終於卻不過衆家夫人的盛情,使了月琴去喚季竣廷、季竣灝兄弟上來。月琴下去不多一會的工夫,便將季竣廷喚了上來,至於季竣灝,卻是人影不見。荼蘼心知季竣灝必是猜到了會有此事,因此早早躲了開去。
果不其然,上來的季竣廷雖是嘴角含笑,但眸明顯充滿了無奈,這讓荼蘼這幾日鬱郁的心情變得好了許多,覷了個無人注意的當兒,她衝季竣廷頑皮的皺了皺鼻子。
季竣廷只得暗暗的白了她一眼,荼蘼一面聽着戲,一面聽着身邊衆家夫人關心的詢問聲,心更覺好笑。原來季竣廷這幾年雖不在京城,但他從前卻是京出了名的才子,十六歲便了舉,無論身世、人品、長相都是無可挑剔。只是那時,如今在場的衆家閨秀年紀還小,尚談不上論及婚嫁,衆家夫人瞧着如此佳婿,也只能暗歎女兒無緣。
卻不想季竣廷這些年竟一直未曾論及婚嫁,而年紀漸長後的季竣廷無論容貌氣度抑或談吐,更比從前出色許多,衆家夫人見狀,自然更是意,於是紛紛關心。
季家這裡正鬧得亂紛紛的,那邊杜聿清的夫人邱氏卻也湊了過來,她一見荼蘼,便即上前拉住荼蘼的手兒,笑道:“這孩子,幾日不見,倒是更出挑了,我看着,也愛得緊!”
荼蘼一見了她,頓時便聯想起林垣馳來,便不由的打疊起十二分的精神,深恐露了怯。邱氏也不知是否注意到了她的戒慎,說了這話後,便向段夫人笑了笑,算是招呼,然後回頭徑自對身後那個容顏秀麗的丫鬟道:“小青,你還愣着作甚,去請王爺呀!”
她纔剛過來,一衆圍在附近的夫人小姐便是微微一滯,雖說很快便已恢復正常,但目光卻還有意無意的掃來掃去,此刻一聽王爺二字,衆人更是陡然精神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