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病已這才從自己的沉思中驚醒,他立即跟在王夢鬆身後,說道:“朕也一起吧。”頓了頓又補充道,“你知道朕會煎藥的。而且身爲半子,爲許夫人煎藥也是應該。”
劉病已這麼說,卻是怕王夢鬆顧慮他的帝王之尊,不肯讓他做這事。若是旁人怕還真有這些顧慮,可惜王夢鬆從小看着劉病已長大,知道他本質是個善良的人,又哪裡會攔着他盡孝呢。
王夢鬆在心裡微微嘆了一口氣:“恭敬不如從命,這裡正好有兩個爐。陛下接手一個,也恰好讓許叔叔去休息。”
劉病已劍眉微微上揚,顯然被王夢鬆的話激怒道:“什麼?朕不是派了宮人過來嗎?爲什麼爹他還要親自煎藥?“
許廣漢已是年近半百的老漢,又是長輩,還讓他親自做這事,劉病已有些不高興了。
“你說話的聲音低些!”王夢鬆對着劉病已作了個噤聲的手勢,略有些責怪地看了他一眼,“宮人來過,是許叔叔自己不願意讓他人伺候,我怎麼勸也勸不動。”
王夢鬆頓了下,續道:“許叔叔他們也是患難夫妻,自恭哀皇后去世後,兩人一直”相依爲伴‘,而今許夫人的病情如此嚴重,許叔叔說想爲她多做一點事情。不然,怕以後想做也沒有機會。”
劉病已聞言,心頭的怒火頓時熄滅,又在瞬間轉成了悲哀悽涼的情緒,“衆生皆苦!”許廣漢現在的心情,劉病已是最能夠體會的。坐視死神奪走自己心愛的人,那種悲哀、淒涼、無力感,劉病已經歷過,卻沒想到這麼快,許廣漢也要經歷一次。
走到煎藥處,許廣漢果然在那裡守候。劉病已見他面色臘黃、雙眼充滿血絲,就知道他最近肯定是沒有好好休息。
劉病已控制着自己的情緒,硬擠出一個笑容,開口勸道:“爹,我來換班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不然孃的病好了,你卻因爲太過勞累,支撐不往而倒下了,那豈不是讓娘着急擔心嗎?”
許廣漢本來並不願意,可劉病已不容他辨解,已從他手裡搶走了蒲扇,又喚了伺候的奴婢來,強行把許廣漢送回去休息。許廣漢在宮裡待了幾十年,禮法規則已經滲透了他整個人,他終究不敢違逆皇帝的意思,最後也只能回房休息去了。
“你來一趟也有些作用,起碼可以強迫許叔叔睡上一覺,他連續幾天沒有閉眼了,這樣下去,我真怕他的身體受不了。”王夢鬆嘆息了一聲,也拿過一把蒲扇坐下。
兩人各執一個蒲扇,在爐前扇着風。劉病已坐在爐前,看着院子裡的大樹,濃密的樹蔭倒映在大地上,變成了一片片,連在一起的影子,夏天的風輕輕吹過,吹動了樹頁,地上的影子亦隨之搖動。
“我記得在很久以前,那時我還沒有登基,也有過這樣的時候。”看着大樹的搖曳,劉病已忽然開口說道,“在這院子裡,我們一家人各忙各的,那樣的生活平凡而充實。”
王夢鬆卻記不起來,他說的是什麼時候,奇怪地轉頭看劉病已。這時她才發現,劉病已臉上如鄰家大男孩般的稚氣消失了,如刀削般的臉龐,飛揚入鬢的濃眉,成熟男子的臉龐裡透露出帝王那種“生殺予奪“的冷厲氣息。
“人在命運面前,果然是很渺小的生物,很容易被它戲弄,即使貴爲天子也不可能做到事事如意。”劉病已仰頭看着晴朗的天空,看着朵朵白雲幻化成各種形象,
王夢鬆忽然記起劉病已說的是什麼時候了。那時的許平君挺着個大肚子,自己在這院子裡爲她煎安胎藥,劉病已在一旁爲即將出世的孩子做着準備。那時的生活平凡而安寧,而今已經一去不復返。
王夢鬆喉嚨發緊,卻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她終究沒能留下許平君。
劉病已煽着扇子,淡淡地說道,“自平君去世後,朕決定再也不受任何人的擺佈,朕承受不起失去親人的代價了。”
爐內的木炭發出輕微的噼啪聲,在寧靜的院子裡,這聲音聽起來被放大。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把木炭往爐內添了又添,過了許久,壺裡的藥汁終於被煎成了一碗的份量。
王夢鬆把藥汁倒進碗裡,爲了給滾燙的湯藥降溫,案上放着的兩個碗,她一會左手倒,一會右手倒,換了好幾次後,慢慢把藥水降低到了可以入口的常溫。
“走吧。”王夢鬆把藥碗放到托盤裡,端起來往許夫人的房間走去。
許夫人自半個月前開始,就陷入長時間的昏迷,王夢鬆守在她身旁,御醫給她開了好多湯藥,每日灌着給她吊命。可惜的是,許夫人的求生意志已經隨着許平君的離去完全消失了。
看着“病入膏肓“的許夫人,劉病已“面沉如水”,他如今是真的做到了“喜怒哀樂,不形於色!”了。只是他的這種深沉,卻總讓王夢鬆覺得有些悲哀。
“嗯……”許夫人在“迷迷糊糊“中發出微弱的呻吟聲。
劉病已忙爲她調整被子,生怕她感到不舒服。王夢鬆也藉機到外面把煎好的藥端進來。
許夫人“暈暈沉沉“中醒來,看到皇帝陛下坐在自己跟前,神智一時恍惚,還以爲仍在做夢。待劉病已伸手爲她整理髮白的長髮,手無意中碰觸到她的臉龐,那真切的觸感才讓她確信這真的是皇帝陛下。
許夫人吃力地問道:“陛下……你怎麼親自來了?”
看見許夫人醒了,劉病已知機的露出了一個笑臉。“聽說您病了,來看看娘,順便伺候您吃藥。”
許夫人費力的搖頭,她的身體狀況太差,這樣的舉動使得她那蒼白的臉頰上出現了一抹不自然的紅暈:“這樣不……行……”
劉病已不顧她的反對,從王夢鬆手裡接過藥碗,衝王夢鬆使了個眼色,讓她到許夫人身邊扶着她坐起。然後,他細心地用調羹吹涼藥汁,送到許夫人的脣邊“沒什麼不行……”
許夫人也是個倔脾氣,她搖着頭,緊閉雙脣,不願意接受劉病已的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