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秋和莫迪
崔子秋遊離在一個光斑陸離的世界,感覺很飄渺,完全無法找到落腳點。身子好輕,不費一點力氣就能躥出很遠很遠。
忽然,一陣熾熱的火焰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燒得他的皮膚一陣一陣透心的刺痛。正當不知如何才能擺脫之際,一個炸雷似的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莫迪!你再不醒,我就直接送你去火葬場,讓你安樂死算了!”
誰的嗓音這麼厲害啊?跟歌劇裡面的那些女人的聲音差不多……
崔子秋費勁地撐開了眼皮,突然跳進眼簾的那張“晚娘”面孔嚇得又閉上了眼。心裡想這個氣勢怎麼那麼像公安局門口那個看門的大叔的強悍老婆啊?
“你少給我裝!”那個聲音一瞬間提高了八度,繼續對子秋進行超強聲波轟炸:“躺屍三天,積下了多少工作你知道嗎?趕緊爬起來!”
子秋無奈地睜開眼,除了看到那張“晚娘”面孔之外,還看到了熟悉的擺設,不錯,這裡正是昨天他剛剛離開的醫院:“請問——你是誰?”
“晚娘”杏眼圓睜,磨牙嚯嚯,恨不得飛撲上前咬下他身上的肉:“莫迪!你別得寸進尺,蹭鼻子上臉!怎麼,有勇氣吞食安眠藥自殺,就沒勇氣面對我?早知道讓你死掉算了!枉我還費勁心機幫你找百般理由向公司請假!”
吞食安眠藥?自殺?子秋聽得一驚一乍的,他投身刑警之列,雖然一直勇往直前,毫不退縮,面對犯罪分子絕不手軟,可是他從不輕視生命,更不曾有過自殺的念頭。即使是在被心愛的人推去當另外一個人的擋箭牌,他都不曾有放棄生命的想法——
看到“莫迪”眉眼中的茫然,“晚娘”——盈易旗下一名資深的經紀人LINA揚了揚兩道畫得彎彎的柳葉眉:“莫迪,你該不是洗胃時把腦也洗了吧?我可是你的經紀人LINA。 居然問我是誰?不想幹了?不是我說你,不就是被沈大明星忽悠一下罷了,在影視圈,啊,不,是在娛樂圈裡面這種事層出不窮,屢見不鮮,用得着要生要死嗎?而且你躺在這兒給誰看?人家還不是照樣活得風生水起?笨!下次想死的話應該去跳樓,就是我們上班的那座樓,六十六層跳下來,感覺一定很棒,臨死前還能體驗高空墜樓的快感,多爽!明知道吃安眠藥和割脈是自殺死亡率最低的……”
這個女人說話的速度比電視上的機關槍還快——崔子秋感嘆,然後總算捉住了她話裡的重點:“你說——我是莫迪?”怎麼可能?他可是市刑警隊的崔子秋啊!一場大火,到底改變了什麼?
“真的被洗腦了?”LINA伸出塗滿蔻丹的纖纖玉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沒發燒啊。”
“我怎麼會是莫迪?我是——”不對!這聲音不對!子秋猛得住口,緩緩地擡起自己的手,那是一雙乾淨、漂亮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皮膚細膩光滑,手掌裡並沒有厚厚的繭,與原本的手完全不同!這不是一雙長期接觸槍支彈藥的手!這雙手太美,簡直就像是鋼琴藝術家那雙完美的手一樣……
怎麼一回事?子秋苦苦思索,他明明在火海中被巨大的橫樑壓住了雙腿不能動彈,然後沈翔躍告訴他要他等着,他馬上就帶人過來就自己……怎麼一覺醒來,就成了莫迪?
LINA站在牀邊盯着莫迪,的確,經搶救後甦醒的莫迪給她一種陌生感。一樣的臉龐,一樣的眉眼,一樣的溫和,可是身上那種頹廢、沮喪、消極竟然煙消雲散,怎麼也找不到了!
“莫迪,你真的什麼也想不起來了?你可是盈易旗下的簽約藝員——”
“我知道莫迪是一個毫不起眼的藝員,也知道他曾有機會參與《刺客》的演出。對不起,能給我一面鏡子嗎?”處事不驚的崔子秋冷靜地打斷了LINA的話。現在他需要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成了莫迪。
從那面明晃晃的小鏡子裡面,子秋看到了莫迪那張乾淨、漂亮的臉,長長的濃密的睫毛張揚地向上翹起,一雙眸子漆黑如墨,水波婉轉,透出一種純淨得近乎透明的美麗,臉色是有些蒼白,卻不減那柔美的風情。乖乖,平時怎麼就沒看出這個莫迪是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崔子秋可以肯定,莫迪與線條分明、爽朗帥氣的子秋完全不同一類的。子秋可以很確定,自己真的侵佔了莫迪的身體,原因無法尋找。記得小時候他曾沉迷《龍珠》,裡面的孫悟空和基紐特戰隊隊長也交換過身體,莫非莫迪本人已進入了崔子秋的身體?呃,那樣的話莫迪虧大了,畢竟在火場內出來的身體不會好到哪裡去,被薰得烏黑不說,甚至可能骨折,嚴重的會是截肢。
“莫迪,其實你沒去《刺客》的開機儀式算是走運了。現在那兒已經燒成了廢墟。雖然盈易旗下沒有人員傷亡,但是我們頂頭環宸國際總裁和沈大腕的朋友卻燒成了黑炭。”LINA看着發呆的莫迪,破天荒地好言相勸。
子秋心裡一驚,詫異地追問:“誰?”
“好像是市裡刑警隊的警員,姓崔。你都不知道,顏大總裁那個臉叫黑啊,等火熄了直接叫封場,不收拾也不重建。上面已經傳話下來,那邊的片場不再使用了。算是悼念那位葬身火海的朋友。”
“什麼?我——啊,崔子秋死了?”那莫迪上哪兒去了?真正的崔子秋寄居在莫迪的身體裡面,那莫迪他——
“是啊,就是你曾經照顧過的那個崔警官。可憐啊,都燒成炭狀,根本無法辨認,後來要通過DNA才確認了身份。”
不會吧?沈翔躍不是說過會叫人回來的嗎?難道——蓄意謀殺?用不着吧,怎麼說顏聖傑的心都掛在他身上了。
子秋皺眉想了想,從事刑偵工作幾年的他腦海中的思路漸漸明朗。也許這是一場蓄意而爲的謀殺,甚至有可能是沈翔躍自編自演的。當然,要證實這一點還必須有證據。
想想還是心寒,爲了救他,自己硬撐着痠軟無比的身體闖進火海,還英勇地替他受過——真是笨死了!早知道的話讓他做一回燒豬好了。
不過,這個世界沒有早知道,所以變成燒豬的是崔子秋。
“好了,莫迪!別人的事你少操心。老天有眼不收你,你就得像個人樣地活下去!我立刻給你辦出院手續,明天就回公司上班去!你落下了幾場訓練課了,明天早上補課去。上午聲樂,下午形體,下個月有一場演出,你要伴舞!”LINA恢復了一貫的張狂,惡狠狠地說道。
聲樂?那就是唱歌吧?這個能夠應付,平時在KTV沒少唱過,形體課是什麼?跳舞嗎?不是吧,他崔子秋只會做廣播體操……爲難地抓了抓頭髮,子秋一臉懇求的問道:“不去可以嗎?”
“可以!記你曠工,然後扣掉一半的工資!”盈易對旗下的藝人管理很嚴,無故曠工兩次就可以回家了。
“呃,請問那是多少?”話說,他對金錢的概念比較模糊,有得花就好。以前當刑警的時候十萬一年的年薪,他都用不了多少。
LINA一臉挫敗地垮下臉:“莫迪,你真的失憶了?盈易的藝員底薪兩千,提成不設上限。”
“一次曠工就扣一千?真苛刻。”子秋不滿。
“廢話,你這種二線藝員當然覺得苛刻,人家紅星還不計較這些錢!一句話,去不去?”LINA一臉的火氣,就差上前來掐“莫迪”的脖子了。
“去,當然去。”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再說了,他還想頂着莫迪的臉把片場失火案查清楚。如果真的是沈翔躍“情殺”自己,怎麼也得把他送進監獄去!至於顏聖傑——哼,反正就算站在他面前,他也不會知道自己是誰。
傍晚時分,“莫迪”被LINA親自送回了盈易的員工宿舍。前三天爲了掩飾莫迪自殺一事,LINA對公司稱莫迪身體不舒服而請假休養的。
匆忙吩咐了“莫迪“幾句,LINA就被一通電話叫走了,剩下他自己一個人,有足夠的時間把這個地方摸熟。
這兒的環境似乎還不錯,崔子秋轉了一圈回到客廳,這是一個僅有70平方左右的小套間,一廳兩房,都是小巧玲瓏的。房子裡很乾淨整潔,看樣子平時莫迪是很愛收拾的人。
崔子秋晃進了主臥室,發現這個主臥室很空,常見的三件套:大牀、衣櫥、牀頭櫃,牆壁上沒有張貼任何東西,白得有些刺眼。
牀不大,是標準的1米5規格,牀單是天藍色的底加白色條紋,感覺有點清涼。兩個同色的枕頭交疊在一起,子秋走過去抄起一個,發下了夾在中間的兩個黃褐色的信封。
信封的表面沒有寫收信人,子秋想了想,還是把信拆開了,抽出裡面的信紙,飛快地瀏覽一遍,是莫迪的遺書!
遺書的內容很少,僅有幾行字,字也有些歪扭,應該是莫迪心情最複雜的時候寫下的。
“一直,我都在追逐那光芒萬丈的背影;每次我想靠近,他反而離我更遠;幾次三番的跌倒,令我渾身傷痛,而他僅給我冰冷如雪的嘲諷。他的冷漠無情不斷地吞噬着我的心。終於,我感到累了,我的雙腿已經不能再向前邁進,所以我選擇了死。這個世界,沒有人會爲我的死而落淚,這個世界,莫迪是多餘的一個。我走了,LINA姐,我最對不起的人是你;崔警官,我最佩服的人是你;我走了,黃泉之路,也會是寂寞相伴。”
這個莫迪!他的心怎麼如此灰暗?遺書上所指的那個他是誰?難道就是上次在醫院提及到了爲了他而進入娛樂圈的人?
子秋皺眉把遺書摺好,又打開了另外一個信封,裡面裝着兩張信用卡,一個存摺,還有身份證、港澳通行證、護照等,還有一張紙條,上面清楚地寫着信用卡、存摺的密碼,存款多少,甚至還列出了一份詳細的清單,有殯葬車、殯儀館、火葬費、靈位費等。
看樣子,莫迪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子秋嘆了一口氣,把兩個信封放好,繼續翻着其他東西。牀頭櫃下面的抽屜裡放着一本日記,不過已經撕得面目全非,拼起來是絕對不可能的。
日記下方是一本4R大的相簿,子秋翻開一看,第一張相片是莫迪的,穿着一件白色的襯衫,繫着黑色的領帶,臉上是燦爛的笑容,明亮得讓人覺得刺眼。
第二張是一張合照,子秋一眼就看出這是莫迪上高中時候的相片,因爲臉上那青澀相當明顯,脣邊是一抹淡淡的笑意。在莫迪身旁的男生穿着同一款式的校服,他的嘴角微微翹起,不過卻是冰冷沒有溫度的,一雙典型的丹鳳眼裡閃爍着蔑視衆人的狂傲。直覺告訴子秋,這個男人就是莫迪遺書中提及的他了。
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個養尊處優、出身高貴的公子哥,如今肯定已經是處於社會上層、俯視衆生的成功人士。不過子秋相當不喜歡他眼中的狂傲,可憐的莫迪,居然會愛上一顆驕傲的、沒有溫度的鑽石,唉,如今他崔子秋頂替莫迪活下去,那麼就幫莫迪斷了這份無望的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