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俊眸色一沉,眼中飛快閃過一絲情緒,這情緒轉瞬即逝,不過片刻,他就淡淡的笑起來,道:“表哥,這話是什麼意思?”
“表弟與我身上好歹也是流着一半夏家的血,自是要坦誠相待。說話也不必打些啞謎,表弟,如今你落到如此田地,不可入仕,只能在外頭暗處替八殿下做事,卻不能得到應有的官位和榮耀,這一切都是拜誰所賜?”蔣超笑道:“你我二人心知肚明!”
夏俊微笑着看着蔣超,他同蔣超不同,蔣超雖然在宣離手下辦事,如今瞧着也似乎仕途高升,可充其量當初夏研將他保護的太好,腦子卻是不夠用的。況且蔣超又繼承了蔣權懦弱搖擺的性子,在許多時候都自作聰明。譬如此刻這番話,夏俊明明知道蔣超是故意說給他聽,卻也只是不動聲色。
“替八殿下做事是我的榮耀,我不敢有怨言,至於表哥高升,是表哥的運道,我的運道不好,也怨不得別人。”夏俊道。
蔣超聞言卻是深深看了一眼夏俊,夏俊這個人深不可測,當初可是聖旨要他不可入仕,可夏俊卻愣是成爲了宣離的在外的幕僚。宣離這人如今蔣超也已經摸清楚了他的一些習性,從來不用沒有本事的人。夏俊的身份本就特殊,卻能讓宣離刮目相看,必然是有天大的本事。蔣超此人心胸狹隘,雖然對夏俊也多有忌諱,可如今形勢不同,也只得與夏俊合謀了。
“實不相瞞,表弟,這一次是八殿下的意思。”知道再這麼打太極下去自己也討不了什麼好處,蔣超乾脆將話挑明。他道:“此事八殿下吩咐我去做,可我覺得,這件事還能做的更進一步,不過,需要表弟的幫助。”
夏俊慢慢伸出手,在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水,酒水微微泛起波瀾,發出一丁點誘人的醇香。夏俊將酒杯端起,卻並不急着喝下,反而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嗅着輕微的酒香。慢慢的,他才道:“哦?那麼,表哥,這件事情我做了對我又有什麼好處?此事又能做到何種地步呢?”
他不急着問是什麼事,也不問怎麼做,首先問的卻是結果,這就說明,夏俊是一個不在乎用任何手段的人,任何事情,他要求的只是一個滿意的結果。
蔣超壓低聲音,面上卻閃過一絲寒意:“結果麼?端看錶弟的籌碼有多大了。”
“整個夏家的籌碼如何?”夏俊微微一笑。
蔣超一愣,仔細看着面前的人,夏俊容顏俊朗,眼神卻有些陰沉,那雙眸中卻突然綻放了一丁點光芒,像是荒野上瀕死的餓狼突然發現一隻獵物,有一種瘋狂地激動。蔣超勉強按捺住心中的驚駭,心道這個表弟果然是瘋子。面上卻是肅然道:“那麼,我像表弟保證,此事一過,世上再也沒有什麼將軍府,也沒有什麼錦衣衛,更沒有……蔣阮兩兄妹了。”他道:“那時候,弘安郡主自當親自送到表弟手中,表弟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這個籌碼……。的確很誘人。夏俊眼前浮現起一雙微微上揚的媚眼,那雙媚眼不看人的時候彷彿隔着一層淺薄的霧氣,冷而沉靜,看人的時候就帶了一點嘲諷,似乎在譏笑着對方的無知和幼稚,有人讓人發狂的輕蔑。
他這一生,前半生錦衣玉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只要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可是這種平衡被蔣阮打破了,她只用了小小的計策,就讓他花團錦簇的人生全盤崩潰。他對做官並沒有太大的執念,可蔣阮挑釁了他的尊嚴。在他看來,他若是看上了蔣阮,蔣阮就該乖乖順從,哪知這並不是一隻乖順的家貓,卻是一隻可怖的母豹,只是稍微亮了亮爪子,就讓人嚐到了她的厲害。
只是豹子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個獵物。這些年,他眼看着蔣阮從一個不受寵的放在莊子上養大的女兒變成蔣府人人畏怯的嫡長女,從官家千金變成太后倚重的郡主,看着她鬥垮了蔣儷和蔣素素,鬥垮了夏研,連夏嬌嬌的事情也定是有她在其中出了一份力。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子,卻也因此對她起了興趣。
這樣的女子,心機深沉,強大堅韌,有美豔的外表和腐爛的心腸,真是太對他胃口了。可是……她膽敢拒絕他,就要付出應有的代價。
蔣超的這個提議,實在是太誘人了。
他眼中閃過一絲嘆息,若是蔣阮肯乖乖依附他,那必然是好的,可惜,他知道蔣阮是怎樣的人,蔣阮不會像任何人低下她那顆高貴的頭顱,所以,他只有砍掉那個漂亮的腦袋了。他道:“表哥的提議,的確很有趣……”
蔣超緊緊地盯着他,慢慢的,才聽到夏俊剩下的幾個字:“可以一試。”蔣超這才鬆了口氣。
夏俊漫不經心的看着酒杯,道:“不知表哥究竟想要怎麼做?”一網打盡錦衣衛和將軍府,必然不是普通的事情。如今趙家和錦衣衛都遠在邊關,必然是要從戰場上下手了。
蔣超面上突然冒出了一個詭譎的笑容:“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錦衣衛和趙家軍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耐不住彈盡糧絕。”
……
西戎的戰事暫且不提,錦衣衛倒是屢屢傳來捷報,錦衣衛士氣大增,接連收復幾處失地,關良翰的傷勢也漸漸穩定下來,大錦朝的士兵軍心漸穩,相反,天晉國卻是一改之前的勇猛之地,即便是精良的武器和戰術也不能挽救失敗的局面。
衆人驚訝的發現,這個大錦朝被稱爲“亂臣賊子”的錦英王蕭韶,竟然也能指揮的一手好戰術。他的軍事籌碼與關良翰和蔣信之的不同,那是一種截然不同的行事風格,冷酷,殘忍,絕對的秋風掃落葉。他帶出來的錦衣衛,幾乎像是打不死的鐵人,其中的悍勇如同草原上的孤狼,不,連草原上的孤狼也比不上,以一當十,勢不可擋。
在這樣一支隊伍面前,天晉國的士兵聞風喪膽,這才節節敗退。蕭韶以一種不是戰爭的打發頻頻旗開得勝,自他到來後,同天晉國的戰爭便不像是戰爭了,更像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不過即便如此,天晉國同大錦朝的戰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落下塵埃的,當時行軍路上爲了趕行程,儘量都輕裝上陣,糧草也是按照近戰的規矩帶定。與天晉國交戰的地方位於荒涼的大漠,周圍也沒有牧民和牛羊,糧食實在是缺乏的很。而以戰養戰的方式只適合掠奪性的戰爭,如今來不及也不容許。按大錦朝的規矩,還是由京城驛站的人將糧草彙集在一起運送,由輜重部隊的首領張大人負責運送。
張繼擔任輜重部隊的首領已有多年,行程和路上的消耗都是最短的。因爲之前開戰帶着的糧草幾乎已經被消耗的差不多了,如今國庫裡也撥不出多餘太多的存糧來,如今蒐集的都是從各處百姓徵集起來的糧食,在短暫的時期內,這批糧草會快速運往天晉國的邊關,這是大錦朝剩下爲數不多的儲備。蕭韶必須在這些糧草消耗光之前贏下戰爭,否則,只會糧草耗盡而敗。
錦英王府裡,蔣阮放下手裡的書冊,看向眼前的紫衣青年,他正坐在蔣阮的對面,笑眯眯的看着她,手裡一把摺扇慢慢搖着,若是忽略那滿臉與年紀不相符的小鬍子,也當的是十足俊美的翩翩佳公子一枚。可惜,因了那一撮鬍子,這本該瀟灑的動作卻顯得有幾分滑稽了。
齊風住在與錦英王府相隔的一間大院子裡,那也是蕭韶爲他安排好的,他與夏青住在一處。若不是蔣阮在錦英王府裡,怕引起流言蜚語,蕭韶便會直接讓這兩人住進錦英王府。如今齊風和夏青雖然不住錦英王府,可也只是隔着一道牆罷了,倒是十分相近的。
“三嫂,”齊風搖着扇子道:“特意叫四弟過來,不知有何吩咐哪?”齊風擺出一副十足風流的人物,眼中卻閃過一絲疑惑。他常年居住在百丈樓,對朝廷冷了心腸,平時隱於暗處,對大錦朝宮闈後宅之事並不清楚,因此對蔣阮也不甚清楚。此次前來京城路途之上從別人處得知了蔣阮從前與現在的一些事情。對於蔣阮的評價,關良翰是足智多謀,莫聰是心狠手辣,至於蕭韶,能讓蕭韶如此愛護的,必然也不是普通人。齊風倒不是小覷蔣阮,只是他覺得,再如何聰明,都是一個女子,女子總是有些異想天開重情的,可從來到京城見過蔣阮至現在,蔣阮可沒有流露出一絲對蕭韶的思念,齊風心中便覺得有趣,看來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蕭韶如今是踢到鐵板了。
蔣阮看着面前的青年,也緩緩露出一個微笑,齊四到底是怎樣的人,她也沒有接觸過。不過蕭韶既然說齊四這個人習得是朝廷權術,有些事情,由他出面是再好不過的了。
她慢慢道:“我今日找齊公子來,是請齊公子救命的。”
“救命?”齊風看向蔣阮,發現她的表情並不像是在開玩笑,微微思存一下,卻也沒有貿然接話:“三嫂,在下可不是大夫,若要救人性命,應當找夏五纔是。”他還沒有摸清楚蔣阮的性子,同蕭韶不同,蕭韶相信蔣阮,是因爲自己的喜愛,可齊風與蔣阮如今交情並不深厚,對蔣阮總是存着幾分戒心,若是蔣阮想要趁着蕭韶不在亂來,做出什麼有損蕭韶和錦英王府的事情,齊風總不會袖手旁觀,就算拼了性命也會阻止的。
“若是一人的性命,夏公子的確能救,可如今是上萬的性命,夏公子一人怎麼救的過來?”蔣阮淡淡道。
齊風慢慢皺起眉,方纔嬉笑的神色完全收了起來,他道:“三嫂這是什麼意思,四弟實在是不明白。”
“齊公子是聰明人,何必與我拐着彎兒說話。”蔣阮的話語卻是毫不客氣,甚至稱得上幾分直接:“齊公子與蕭韶既是同門師兄,自然有深情厚誼。如今有人要算計蕭韶,我想以齊公子與蕭韶的交情,斷不會袖手旁觀。於情於理,你是不是可以幫他一把?”
“蕭三出事了?”齊風眼裡有些不信,這些日子他並沒有收到錦衣衛蕭韶出事的消息,蔣阮這番話確實很可疑。若是蕭韶出了事情,他一定是第一個知道的。
“他現在沒有出事,不過照這樣下去,很快就出事了。”蔣阮的聲音沉沉,她直視着齊風,美麗的眸子中驀地跳進一絲嘲諷,嘲諷轉瞬即逝,那點暗光消失不見,變成燦若琉璃的明眸,顧盼流連間皆是風情。她道:“想來齊公子來之前,也聽人說過我的事情了。我與蔣超和夏侯府都有仇,我讓蔣超失去了一根手指頭,也讓夏俊再無無法入仕。”
齊風本來順勢笑一笑,卻發現此刻做這個表情有些不妥,他的確在來之前蒐集了蔣阮的情報。可他不知道現在蔣阮說起這些事情的意義何在。頓了頓,他道:“那又如何?和三哥有什麼關係?難道他們爲了報仇能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
“不,”蔣阮緊緊盯着齊風,齊風被她那雙眸子盯得心中一震,只聽蔣阮繼續道:“我要說的是,蔣超和夏家對我的仇恨不過是表面,蔣超和夏家是在爲八皇子宣離做事,而蕭韶已經成爲了宣離的眼中釘。蕭韶不願意跟宣離合作,對於這樣不肯合作勢力又超出他把控的人,宣離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殺。”蔣阮說起這些秘事的時候,一直表現的十分平靜,似乎講的並不是什麼奪嫡殺頭的大事,而是在議論今日天氣有多好。
齊風的表情有些僵硬,他聽到蔣阮冷淡而平靜的聲音從對面傳來:“所以,表面上看,是蔣超和夏家想要對付我,實際上,是宣離想要對付蕭韶,或者說,是宣離想要對付錦衣衛。我這麼說,你明白了嗎?”
“你……”蔣阮的話說的太直白,直白到齊風根本不知道怎麼接話纔好,他突然有種感覺,蔣阮的確是十分適合蕭韶的。表面上看,蔣阮沉靜無比,是守成的人,可她的暗處卻潛藏着一股進攻的力量。他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強大和堅韌。
“宣離這個人我很清楚,他會利用好每一個機會,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如今蕭韶離京,將軍府也只剩下趙毅幾個,是最好的時機,宣離一定會想方設法來尋出些事。”她看向面前的書冊:“我讓蕭韶給我的暗衛監視蔣超,蔣超前幾日和夏俊見面了。”
“他們結成了同盟?”齊風問道:“夏家如今不比從前,怎麼敢輕舉妄動?”
“夏家自然不敢,可惜夏俊是個瘋子。”蔣阮冷淡一笑:“這幾日,輜重部隊的張大人張繼似乎很是勤勉,出手也極爲闊綽,甚至在城東處一連買下了三處大宅院,五處商鋪。存在四海錢莊的銀票也多了不少,齊公子,你說,這是不是很奇怪?”
“張繼……”齊風神色一凜,他學的是朝廷權術,自然對朝堂大臣清楚的很,張繼這個人是輜重部隊的老人,爲人正直而充滿才氣,運送糧草這麼多年從來沒出過錯,蔣阮這番話,分明就是在懷疑張繼。他一方面覺得驚異,一方面又不可置信:“張大人是個好官,水至清則無魚,這些銀兩並不一定和宣離有關。兵馬糧草是大事,張大人不可能自毀前程,要知道出了什麼事,陛下第一個就不會饒過他。”
“他的確是個好官,可惜他有個不成器的兒子。”蔣阮冷冷道。
“他的三個兒子俱是不錯的青年才俊,怎麼說不成器?”齊風皺了皺眉。
“張繼有個寵愛的外室,外室生了一個兒子,這兒子整日在外頭花天酒地,張繼的夫人是穆陽候的千金,是個厲害的人,張繼不敢將在外頭有兒子的事情告訴夫人,可架不住這兒子花錢如流水。那城東的宅院和鋪子,甚至拿銀兩都是給他兒子準備的。張大人疼愛兒子的事情,我想齊公子也是知道的。”
齊風自然知道張繼是懼內的,可他不知道張繼什麼時候在外頭有了個私生子。更不知道蔣阮是從何而知這些事情的。張繼對自己的三個兒子本就疼愛,對於一個在外頭的外室所生,懷了愧疚之心,的確可能更是疼愛。可是…。齊風道:“可這冒得風險也太大了,爲了一點錢財,賠上自己的前程,賭上自己全家的性命,聰明人不會這麼做。”
蔣阮微微一笑:“的確,只是爲了一點錢財,他的確犯不着這樣。可是,若是能夠因此而飛黃騰達呢?他不用再受張夫人孃家武穆侯的臉色行事,他能將那個寵愛的外室所生大大方方的迎進府,甚至能爲那個私生子謀得一分前程,你說這個籌碼夠不夠大?”
齊風一愣。
蔣阮冷冷:“潑天的富貴,誰不想賭,何況若是賭贏了,一朝變天,天子不是天子,朝堂不是朝堂,誰來追究欺君之罪?”她緩緩地,一字一句道:“罪名,只由失敗者承擔。但是,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他,敢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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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端端一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