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賞花喝茶實則就是一羣女人嚼舌根真是一點也不假。
當婉晴陪着孝莊走進臨溪亭時,裡頭竊竊私語的聲音戛然而止,全體恭敬的行蹲安禮,異口同聲道皇太后萬福金安。
孝莊擺出一貫的微笑,示意衆人不必拘束。衆妃哪裡敢造次,尤其是那些個庶妃們,各頂個的屏氣凝神。婉晴四下裡張望着,果然沒人帶孩子來。她本想看看寄養在庶妃陳氏膝下的和順公主。想來這孩子順治五年出世,而今不到六歲,正是玉雪粉團般可愛。
她沒來,婉晴有些惋惜,神色不禁略微萎頓。
孝莊犀利目光射來,低聲道:“怎麼,見皇上不在,你很失望啊!”
婉晴暗暗在心裡腹誹她真是小人之心,嘴上羞澀道:“皇太后此言,讓婉晴情何以堪!”末了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樣。
孝莊顯然不吃這一套,只哼了一聲扭頭去和佟佳慧珍說話。婉晴百無聊賴的坐着,又不能像那些妃嬪一樣喝茶吃點心。爲了打發時間,只好一一打量衆人。
下頭密密麻麻坐着不下於數十人。有的人她很熟識,有的由於地位較低,又不得寵,依稀也記不太分明。
膝下有皇嗣的妃嬪自然洋洋自得,而無子的那些妃嬪,若爲妃爲嬪倒也罷了,若只是庶妃,當真連宮女也不如。
婉晴正看的新鮮,冷不防覺得有一抹凌厲的目光盯着她,只感覺心裡怪怪的。側目一看,原來是角落裡坐着的一名妃嬪。她前面有重重人山擱擋,不刻意去看,還真看不到那裡坐着個人。
離得有些遠,這人好生眼熟,興許在哪裡見過。婉晴可以篤定,她絕對不會是不受寵無子的庶妃。想了又想,直到婉晴眯着眼睛打量了她半晌,那傲慢的眼神才揭開了那塵封的記憶。
靜妃,原來是廢后靜妃!
前世婉晴入宮前,吳克善之女博爾濟吉特·孟古青早已被廢,皇后也換成了孝章康皇后,博爾濟吉特·齊布琛,她的族侄女。對於婉晴來說,孟古青絕對算是明裡最愛爲難她的人!福臨訓誡多次,鑑於她是他舅舅吳克善的女兒纔不加以處置。婉晴又時常勸福臨不必爲她出頭,這才得已苟活。
靜妃啊靜妃,今生得讓你嚐嚐苦頭了!
婉晴心下想着,不甘示弱的回瞪過去,你傲慢什麼?!一個廢后!
孟古青恨恨撇過頭,看着亭外的花。如今她掛着廢后的身份,在這個爬高趕低的宮廷裡,沒人願意理她,甚至避之不及。孝莊邀她來,不外乎想讓自己的哥哥知道,她沒有薄待了這個侄女,也有安撫之意。
“懿靖大貴妃到,十一阿哥到……”亭外太監尖細的嗓音揚起。
婉晴眼皮一跳,博果爾也不知避諱的,竟跟着額娘來這裡?
這時孝莊手一擡,“扶哀家到延壽堂去,哀家要和大貴妃說說話。”
婉晴忙搭手扶她,不在一處啊,怪道懿靖大貴妃帶着博果爾一起。想起那個蠻橫的傢伙,她一陣頭疼。
這邊蘇茉兒留了下來,孝莊命她侍候這些嬪妃們。衆人自然不會問皇太后要去哪兒,而是起身恭敬行禮,“恭送皇太后。”
延壽堂內,懿靖大貴妃娜木鐘端坐着和博果爾說話喝茶,見孝莊入內,博果爾起身行禮,娜木鐘只是掛着燦爛笑容道:“許久未來探望皇太后了。”
孝莊朝博果爾揮手,“怕是姐姐嫌棄我這個老婆子罷了。”博果爾很自然的坐在孝莊邊上,笑嘻嘻的接話,“皇額娘生的美,哪裡會是老婆子?博果爾不許皇額娘這樣說。”
孝莊摩挲着博果爾的頸項,笑向娜木鐘道:“博果爾嘴巴甜,盡哄得哀家開心。”
娜木鐘亦笑道:“他呀,就喜歡在皇太后面前撒嬌,還像個孩子似的。”
孝莊打趣道:“趕明兒娶了福晉,哀家的博果爾便也是個大人了。”
博果爾臉頰微紅,支吾着,“皇額娘……”
娜木鐘笑了,“這孩子,都十四歲了,娶福晉也是時候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孝莊道:“博果爾知禮,懂事。若是哀家的福臨也如博果爾這般好,哀家就省心了。”說畢,哀哀嘆惋一聲。
婉晴不動聲色的觀察她們一來一往,笑容中透露着虛僞。倒是博果爾待孝莊是一臉真誠,完全是個在額娘面前撒嬌的孩子。與以往蠻橫的他一比,還真叫人有點不適應。
“這個便是那董鄂氏?”
娜木鐘冷不丁發話,婉晴忙的收斂神色,對上她火辣辣的打量目光。娜木鐘曾是察哈爾汗林丹的大福晉,後來改嫁了皇太極。她是典型的蒙古人性子,潑辣又爽直。在孝莊這個皇太后面前,也依舊不改那大喇喇的脾氣,絲毫不在乎什麼宮中規矩。可惜了婉晴被衆人稱讚的溫婉賢淑,在她眼裡是裝樣子,故作柔弱魅惑皇帝。
婉晴故意放開了些步子,擺出一副恰到好處的俏皮模樣,伶伶俐俐的請了個安。
“董鄂氏見過大貴妃,大貴妃萬福金安。”
娜木鐘樂了,執着婉晴雙手向孝莊道:“這孩子有些意思。”
孝莊笑道:“這孩子素日裡端莊的緊,怎得一見了你變得活潑了些。可見你那性子感染人。”
娜木鐘哈哈一笑,“皇太后不是不知道臣妾,最不喜歡宮裡頭那些個規矩,束縛人。有時候想想,真不如回了草原上,那纔是天藍草青,自由之地啊。”
孝莊爲她所言心動,神情落寞,“哀家許多年沒有回過科爾沁了。”
娜木鐘微愣,繼而笑道:“都怪臣妾這張嘴。惹得皇太后傷心了不是?這綽爾濟的女兒齊布琛下個月不就要入宮了麼?皇太后多和你這個兒媳婦說說話,全當回了一趟科爾沁。”
孝莊點頭微笑,“也只得如此了。”
娜木鐘端起茶喝了口,復看向婉晴道:“這杯茶冷了,再給哀家呈一盅。”
婉晴忙道:“大貴妃稍等。”
一路含笑出了殿門,婉晴咬牙忍耐,還以爲第一印象不錯,沒想到這娜木鐘竟拿宮女的差事來侮辱她!看來爲着博果爾的事,她不會不怪自己。行至迴廊處,蘇茉兒迎了過來,問婉晴要什麼。婉晴和她說了上茶之事。蘇茉兒眉頭一皺,讓婉晴立等着,她去準備。
過了不大多會,蘇茉兒端着茶,笑道:“還是奴婢送進去吧。”
婉晴搖了搖頭,娜木鐘指名讓她來,若是蘇茉兒代替了,豈不又惹得不痛快。接過木盤,婉晴道:“姑姑是否入內侍候?”
蘇茉兒爲難道:“沒有皇太后的旨意,奴婢不敢擅入。小姐放心,奴婢就在外頭,若有什麼事,吩咐一聲罷了。哪裡能真讓小姐做粗使的活計。”
婉晴大爲感激,前世蘇茉兒處處在孝莊面前說她的好處,今生又這樣照顧她,真是良善之人。“多謝姑姑。”
把茶盅放在娜木鐘面前,婉晴抱着木盤正要退至一邊,卻見娜木鐘打開杯蓋,‘咦’了一聲。婉晴怕有什麼不對,重新走近探看,“大貴妃,這茶是不是……呀……”
娜木鐘忽然將整杯水潑在面前的地上,水花濺起,打溼了婉晴旗裝的一大片裙角。她瞬間呆了,不知如何是好,忙的跪下。
娜木鐘很是不屑,“什麼大家閨秀,毫無沉穩端莊之態,區區一杯茶便驚着了。”
婉晴跪着沒說話,心裡氣的牙根癢癢,她是故意的!
“額娘,你這是做什麼?”博果爾急了。
娜木鐘冷冷道:“沒規矩!博果爾,你要記住,你是先皇的兒子,乃人中之龍,爲了這麼個女人和你皇兄不睦,真是不值得。”
孝莊道:“哀家當是什麼事兒呢。原是福臨的錯,怪不得博果爾。”
“額娘!”“博果爾你給我閉嘴!”娜木鐘起身欠了欠身,正色道:“皇太后,博果爾年紀小不懂事。這丫頭生的又是一副狐媚子相,這才致使他鬼迷了心竅,妄想和皇上搶女人。是臣妾沒教好他,請皇太后降罪。”
“姐姐你這是做什麼?是哀家的福臨太過任性。明明哀家已同意博果爾娶她,福臨偏生跟哀家鬧。是哀家對不住你們娘倆。”孝莊踩着花盆底疾步走到娜木鐘面前,安撫她坐下。
娜木鐘嘆了口氣,“說來說去,皇上是博果爾的兄長,到底是博果爾太不懂事了。”
孝莊反身落座,“董鄂小姐,你倒說說,誰最不懂事?”
婉晴眼一閉,不知此情此景孝莊獨個安排的,還是娜木鐘也有參與。
“是婉晴不識擡舉……”這話有賭氣的成分,但此時也只有她認了,一個是親子,一個是皇子,只有她是個外人。要撕破臉,也只會撕她的臉。
聽了婉晴的話,娜木鐘得瑟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個女兒家怎得這樣不守規矩?獨個與男子勾勾搭搭,拉拉扯扯,像什麼樣子!”
婉晴咬住下脣,不說話。
“額娘!”博果爾再一次叫道:“額娘你別說了!”
娜木鐘不理他,“爲什麼不說?她與陌生男子出外遊玩,還進了莊子,這可有假?身爲一個未嫁女,如此不檢點,竟然敢奢望進皇家的門?!”
婉晴一驚,娜木鐘所說的,不正那日拋下博果爾與福臨偷偷出遊的事嗎?她怎麼會知道的?當時福臨問過吳良輔,說莊子上的人全都打發了,不可能有人看見!怎麼會?
難不成,早在那時候,自己的一舉一動便已被盯上了?若真是如此,簡直太可怕了!
這時,一直不言不語看戲的孝莊發話了,“博果爾,你的意思呢?”
娜木鐘攸得將目光射向兒子。
博果爾毫不猶豫,堅定道:“皇兒只要董鄂婉晴!”
娜木鐘一聽便急了,“你這個孩子究竟是怎麼回事?!她到底什麼地方好?”
博果爾道:“無所謂好,也無所謂不好。我喜歡的是她這個人,她的好與壞我都喜歡。我喜歡看她笑,喜歡她想心思的模樣,更喜歡她嬌羞臉紅的樣子。只要是她這個人,無論她做什麼,我都喜歡!”
娜木鐘被博果爾的表白嚇傻了,老半天才反應過來,她狠狠的剜了婉晴一眼,“若是落花有情,流水無意呢?”
博果爾認真的看着自己的額娘,“等!”
“好好好。”娜木鐘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說軟話不管用,威脅也不管用。
博果爾的話也讓婉晴震驚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竟如此情深了麼?可這份深情,自己不可能去迴應他,他這又是何苦呢?
“皇上駕到~”
殿外太監唱和聲響起,屋內人表情各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