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佟心佟德

在宮外迎候的是個不認得的姑姑,看她的衣飾,也是個有品階的。她告訴婉晴,自己是皇太后的近身宮女,讓婉晴喚她費馨姑姑。孝莊最信任的是蘇茉兒,其他宮女們,說是近身,實則根本只是有年頭的普通宮女。

一路上她說了好些宮裡的規矩,又說了不少孝莊的喜好。這些婉晴都知道,前世沒少討孝莊的好,自然是打聽過了的。

費馨姑姑人長得不出衆,看起來憨厚老實,婉晴倒是很喜歡這樣的人。她又說日後有什麼不方便的,尋她即可。蘇茉兒照顧皇太后很是辛苦,這些有的沒的就不必找她了。婉晴一一應了。

冬卉跟在後頭亦步亦趨,她知道宮裡頭不比其他地方。在這裡,行一步錯一處,輕則打,重則人頭落地,可不是鬧着玩的。

費馨姑姑將婉晴安排在慈寧宮徽音左門旁的頭所殿。婉晴自知不能和孝莊住在一個殿裡,進了這頭所殿,卻也道莊重肅穆,乾淨自不必說,那皇家氣派還是很明顯的。她打量了些許,轉身笑着和費馨姑姑道:“勞煩姑姑稟告皇太后,說婉晴即刻便過去拜見。”

費馨姑姑笑了,“董鄂小姐真是知禮。奴婢這就去回稟皇太后。”說罷,她退至門邊,小碎步快速離去。冬卉抱着包袱,不由得咋舌,“小姐,我大氣都不敢喘……宮裡當真頂嚇人的!”

婉晴信步在屋子裡轉悠,滿懷愁緒涌上心頭。宮裡的生活,她早已知道。在外人看來是錦衣玉食,什麼都好。而只有真正入了宮的女子,才知其中的辛苦與不易。尤其像婉晴這樣獨得聖寵的妃嬪,更是步步艱難。婉晴現在想來,帝王的愛,真真成了她生命中不堪承受之重,又或許是因爲這樣的累,才早逝於二十二歲……

“小姐……小姐……”冬卉站在婉晴面前,歪着頭看她,“小姐又發呆了。待會兒見皇太后,可萬不能這樣。”

婉晴擰擰她的小鼻子,笑道:“我知道了!快與我瞧瞧髮飾可亂了,衣裳有無褶皺?”

冬卉認真看了半晌,替她抿了抿鬢角和碎髮,滿意道:“小姐當真是無可挑剔的!”

這丫頭就是嘴甜。婉晴笑呵呵的又對鏡自照了一下,嫣然一笑。“走吧!莫要讓皇太后等急了!”

冬卉脆生生的應了,似乎在給自己打氣。可惜剛剛拐過徽音左門,她便大氣也不敢喘的一步不錯的跟着。婉晴頗覺好笑,邁着前世熟悉的宮中步伐,中規中矩的往正殿而去。

及至門前,遠遠的聽見殿內有笑聲傳來。蘇茉兒站在那裡迎候,她身着深綠的長袍,外罩淺色馬褂,碎花滾邊,烏黑髮亮的頭髮總綰成一條粗粗的大辮子垂下,頭上只用珠釵裝飾,顯得素雅大方。蘇茉兒生的很漂亮,若不是孝莊捨不得放人,怕是她都有孫子了。

只見她笑着迎了上來,“董鄂小姐規行矩步,奴婢恍惚覺得是格格一般呢。竟這樣熟識宮裡的規矩。”

婉晴含笑道:“姑姑謬讚了。”

蘇茉兒便也不繼續說,而是轉了話道:“小姐快隨奴婢進去吧。今兒個佟妃娘娘帶着三阿哥請安,皇太后很是高興。”

佟佳慧珍?婉晴心內一動,沒想到第一個看見的居然是她!

冬卉跟着就想入內,婉晴一擡手止住她,蘇茉兒頓步,看看婉晴,又看看冬卉,“小姐初次入宮,未免生疏,丫鬟可以進去侍候。”

婉晴笑,“婉晴的丫鬟不比宮裡頭的宮女們,都是悉心調/教過的。還是不帶進去了,不合規矩。”

蘇茉兒更是讚許不已,方道:“既然小姐這樣知禮,便罷了。”

婉晴盈盈淺笑,隨她入了正殿。

殿內焚的香,淡淡的味道很是清幽。正座上的孝莊一身深色圓領大襟家常衣袍,梳着一字頭,髮髻上簪着朵嬌豔的花兒,懷中抱着一個嬰孩逗弄,佟妃則是淡青色素雅長袍配馬褂,梳的兩把頭,頭飾不多,僅有些許燒藍,她正站在孝莊邊上嬉笑着,時不時依依呀呀的逗孩子。

婉晴斂目行蹲安禮,恭敬道:“臣女董鄂氏請皇太后安。”

孝莊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裡,而是笑着和佟妃說,“你瞧我們三阿哥生的多可愛,不哭不鬧的,哀家看着就喜歡。”

“皇太后喜歡三阿哥,是三阿哥的福氣。”佟妃音色溫婉,邊說邊偷摸看了婉晴一眼。

婉晴知道孝莊有個喜歡給人下馬威的毛病,便也不惱,更不怕,維持着見禮的姿勢。她倒要看看,孝莊打算裝傻裝到什麼時候。

過了約摸不到一刻鐘,孝莊的略帶嗔怪道:“蘇茉兒,你也真是的!董鄂小姐入殿內候着,也不和哀家說一聲。”

蘇茉兒道:“奴婢疏忽了,望皇太后恕罪!”

婉晴則低垂的眼瞼,一聲不吭。

孝莊忙道:“平身吧!快坐下!”

“謝皇太后娘娘!”她直起身,緩緩坐在佟妃下首。

此時佟妃已抱着嬰孩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婉晴含笑着看着她,“民女恭賀佟妃娘娘誕育皇嗣,晉升妃位之喜。”

佟佳慧珍似乎沒料到一個未出閣的小姐能這樣落落大方的和她說話,微微一愣,旋即展顏笑道:“本宮爲皇家開枝散葉,實乃分內之事。”

婉晴笑而不語,權當同意她的話。佟佳慧珍的身子一向弱,生育三阿哥時,幾乎去了半條命。她此刻粉黛裝飾,掩蓋了蒼白的臉色,而婉晴卻深知,她的身體有多麼不好。還記得,前世爲她煎藥,照顧她的起居。爲此,佟佳慧珍視其爲親姐妹。

“你叫什麼?”孝莊和善的問。

婉晴忙的起身,欠身道:“臣女閨名婉晴。”

“婉之一字,漢文中有美好、和順之意。婉晴,婉晴,名字甚好,亦很適合你!”孝莊慈愛的說,滿眼的喜愛之意。

“皇太后如此說,當真折煞婉晴了。”婉晴不禁一陣惡寒,溜眼瞅了佟佳慧珍,她笑吟吟的,沒有絲毫嫉妒之色。

她一直是這樣的女子,看什麼都是淡淡的,福臨也正是疼愛她不爭寵不惹事,故此即便不是特別寵愛她,幾個月裡也必會去看她幾次。

“佟妃,三阿哥或許餓了,帶回去讓乳母餵奶吧。哀家這裡有婉晴即可。”孝莊的視線只停留在佟佳慧珍懷裡的孩子身上,這孩子……現在還沒有取名,不過日後必叫玄燁無虞了。他和和順公主和婉晴最親。

我的四阿哥……

他僅僅活了三個月,連名字也沒有,便匆匆離去了。

濃郁的哀傷襲來,眼眶微紅。婉晴以爲自己能夠稍稍放下,可沒想到,今生重活一次,孩子帶來的傷還是那樣痛,每每想起,痛徹心扉……

“那臣妾告退。”佟佳慧珍抱着孩子欠了欠身,婉晴收拾好心緒,忙的立起:“董鄂氏恭送佟妃娘娘。”

看她嫋嫋娉婷而出,婉晴不由自主的目光跟隨,慧珍,今生與你,怕也是斷不了緣分了。

“聽說哀家召你入宮,你是不是很高興啊?”

一緩神,便對上孝莊輕蔑的眼神,慈愛之色早已不見,換之幽深和不屑。

婉晴早就知道,在其他妃嬪和福臨面前,她對自己的好,一味是裝的!

“得蒙皇太后厚愛,婉晴自是感激不盡。”

孝莊搖頭一笑,“你倒是個聰明的,知道進宮能見到皇帝!多好的機會,是不是?”

婉晴道:“婉晴乃未嫁女,這等失了分寸的事,婉晴不會想。”

“是嗎?”孝莊也不再糾纏這個問題,“今日想來你也累了。明日哀家在臨溪亭賞花喝茶,你且陪着哀家。”

“婉晴謹遵懿旨。”

擡眼只見孝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婉晴毫不畏懼的迎視。

孝莊,你想拿捏我,我明白!只可惜,前世那個懦弱天真的董鄂婉晴,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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