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琿兒, 到額娘這裡來。”
小傢伙聽見額孃的呼喚,呵呵笑着跌跌撞撞的朝婉晴撲來。
婉晴擁住小佳琿,三年了, 當初孩子三個多月夭折, 今次終於三歲了。這三年間, 她那樣惴惴不安, 生怕一不留神, 孩子又沒保住,這簡直就是她的夢魘。
“額娘,抱。”小佳琿在婉晴的臉上吧唧親了一口, 口水沾了滿臉。
婉晴笑着將佳琿抱在懷中,蓉兒從那邊走來, 提着個食盒。
夏雪打開食盒, 取出一小碟子點心, 放在亭子裡,笑道:“娘娘, 阿哥許是餓了。”
小佳琿果然張着小手要拿,婉晴拈起一個遞給他,小傢伙接過,整個就往嘴巴里塞。
“皇上呢?”婉晴道。
夏雪笑道:“自從那年結識玉林琇高僧,皇上便更加醉心佛學。”
婉晴頷首, 想來前世的她在福臨的影響下誦讀佛經, 信仰佛教, 而今承乾宮早就供奉着佛祖修養身心。
“想來那年冬天生的琿兒, 轉眼間, 過了三年了。”婉晴有些感慨,外面大雪已停, 四處白茫茫一片。
皇后終日呆在寢殿,悉心教導玄燁,恭妃、恪妃像原先一樣經常探望婉晴,而恪妃一直身無所出,越發精神萎靡。端妃不得寵,自個在宮裡也甚是安分守已。
悼嬪在十五年因病死去,據宮女們說,悼嬪死時面容蒼老,似乎是個耄耋之年的老人。草草安葬。
烏雅氏的小女兒已六歲,乖巧大方,聰慧可人。婉晴常邀烏雅氏帶着孩子來宮中,看着佳琿同她玩的愉快,甚感安慰。
慈寧宮中,太后撫摸着冰涼的窗櫺,幽幽道:“蘇茉兒,你摸摸看,宮裡冷的結冰了。”
蘇茉兒心裡難受,扶着太后坐下,“太后若覺得冷,奴婢叫人再呈上個手爐來。”
太后搖搖頭,“暖的了身子,暖不了心。皇上多久沒來了?哀家被囚禁了三年,也夠了吧!”
蘇茉兒忍不住落淚,“太后,奴婢去求皇上!”
太后嘆惋,“皇帝已經不是哀家的兒子了,他一心都在董鄂氏身上,哪裡還有哀家的位置。怕是那年哀家命和卓謀害婉晴,他就已經不把哀家當額娘了吧。”
“太后,您別這麼說。”蘇茉兒哽咽道。
“罷了罷了。”太后道:“哀家是該頤養天年了。”
就算她不想頤養天年,又該怎麼辦呢?如今只能指望皇后還念着蒙古科爾沁,扶玄燁登基,不然便再無可望了……
……
順治十八年正月初二,皇帝自憫忠寺歸來後高熱不止。太醫們全部前往乾清宮診斷。
皇后並婉晴等妃嬪焦急的等在殿外,婉晴當年在順治十七年八月薨逝,後面的事情她就不知了。怎麼在十八年,皇帝竟會生那樣大的病。
她的手心全是汗,黏溼一片難受至極。
太醫剛一出來,皇后首先道:“皇上如何了?什麼原因?”
太醫淨了手,抹了把額頭的汗,拱手道:“回皇后娘娘,皇上這是、這是出痘的症狀。”
“出痘?!”婉晴眼前一黑,差點暈厥。怎麼會這樣!
“皇上!”婉晴擡腳就要進內室。皇后忙攔着她,“妹妹,痘瘡之症傳染性極強,若你進去也被傳染了,那可怎生是好?四阿哥年幼,你也要爲他着想。”
“可是……”婉晴急的淚珠滾落,福臨高熱不退,她又怎能放心。
皇后見她情緒激動,只好問太醫道:“有什麼辦法能讓本宮等見見皇上?”
太醫爲難道:“一般來說,只要患過痘瘡的人都不會再被傳染,如今也只有三阿哥能接近皇上。皇后和各宮主子切不可輕易入內,以免感染。”
婉晴也知痘瘡之症的厲害之處,可她無法不管福臨。之前她也想過,若要在後宮生存,不能太過依賴福臨的愛,可真當福臨危在旦夕時,她滿心的擔憂和焦急,真實的暴露了她的感情。
婉晴冷着臉對太醫道:“你們也需爲皇上診治喂藥,那又是如何避免被傳染的呢?”
太醫慌忙跪下道:“哎喲,臣等身爲醫者,自當爲皇上肝腦塗地。皇貴妃娘娘千金之軀,不能再有損傷啊。”
婉晴懶得和他廢話,直接道:“你也不必說那有的沒的,給本宮個準話,到底怎樣才能入內?”
太醫哆嗦道:“回娘娘話,入殿內需蒙面,不可與皇上太過親近,時刻要洗手、淨面、消毒。或有可能不被傳染。但痘瘡之症極易感染,娘娘還是不要進去了。”
“面紗給本宮準備好,還有消毒用的藥水。本宮一定要親自照料皇上!”婉晴語氣堅決,不容反駁。
太醫們無法,只得把所需之物一一備好。婉晴蒙上面紗,正準備往內入。皇后攔住了她,“妹妹,你當真要進去照顧皇上?”
婉晴玩笑道:“若妹妹真有不測,請代妹妹將琿兒撫養大。妹妹泉下有知,會很感激姐姐的。”
“妹妹莫說這樣不吉利的話。本宮相信,皇上與妹妹自是吉人自有天相的。”
婉晴拍拍她的手,轉身進入內殿。內殿裡頭混合藥草的氣息。福臨躺在龍牀上,雙目緊閉,臉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紅。口中兀自喃喃念着晴兒。
婉晴走上前,置了漆凳坐在不遠處,溫聲道:“福臨,是我。”
福臨已陷入深度的昏迷,哪裡聽得見外面的聲音,還是呼喊着晴兒。
婉晴禁不住落下淚來。若是她知道福臨這一天出門會染上痘瘡,她絕對會去纏着他。不,前幾天她就會纏着他。
怎麼會這樣?
她以爲今生自己活了下來,就能和福臨長相廝守。守着他們的孩子,看着他們的孩子健康的成長。可爲什麼福臨會得了這樣的病。
“福臨,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我和琿兒都在等你。你一定要……”婉晴捂住嘴,死命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怕福臨聽見心裡難過,福臨從不忍見她哭的。
她記起那時候殿內也都是藥味。福臨陪在她身邊,她的臉色蒼白而憔悴,福臨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處,溫柔的說:“在我心中,晴兒永遠是最美的。”
最美的是麼?婉晴起身走到牀邊坐下,伸手拿過福臨額頭上的帕子,在銅盆中擰了一把,又放了回去。
撫摸福臨柔和的面部線條,婉晴就那樣癡癡的看着,彷彿幾生幾世都不夠。她當然知道若她真的染上痘瘡而死,佳琿會因此失去保護。
可是,她真的不能眼睜睜的看着福臨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這裡。
……
第二日,福臨的病勢有兇險之狀。太后終是知道了,慌忙的趕到乾清宮,也是不顧太醫的阻攔,非要入內殿探望。
當她看見婉晴靠在牀欄邊皺着眉頭熟睡時,忽而心中一顫。痘瘡是極易傳染的病症,其他妃嬪再怎麼擔憂,也只是日日來殿外問候,招太醫來問問情況。只有面前這個兒媳,真真正正不顧自身安危前來照看。
她真的那樣愛着她的兒子嗎?
婉晴感覺到有人來,略動了動,睜開眼睛就看見太后一臉慈愛的看着她。
是眼花嗎?
婉晴揉了揉眼睛,起身行禮,“見過太后娘娘。”
太后在她醒來的一瞬間,早就收回所有情緒,直勾勾的看着牀上病重的兒子。
婉晴遂在心裡嘲笑了自己一番,太后怎麼會對她存有善心,真是睡迷糊了。
“太后,皇上此出痘之症,傳染力極強。您若擔心皇上,可在偏殿等候,由臣妾一一稟報即可。”婉晴道。
太后冷冷的看着她,“怎麼?哀家待皇兒的感情,還不如你這個外人?”
婉晴訕訕的坐在漆凳上。她不過是好心提醒一番,沒想到惹來這麼一頓說。索性也不再說話,只守着福臨便是。
默默向佛祖祈願,希望還能像玄燁那樣出現奇蹟,保住福臨的命。
琿兒,你也跟着額娘一起來呼喚你的皇阿瑪,好不好?
婉晴側過身去,以帕拭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