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雲熙就算我做鬼,也絕不會放過你!”女人尖叫嘶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啊!”一聲急促的輕呼,柳雲錦的身子一晃意識漸漸清醒過來,硃紅色雕花的窗,香檀木的牀,眼前的一切無比熟悉,讓她不由地呼吸急促起來。
這是她的閨房,房間裡面的擺設和她記憶中的分毫不差。目光落在了木桌上,桌子上擺着一隻已經繡好的香囊,細密的針線勾勒出一朵海棠花。她記得大夫人何氏最愛的就是海棠花。
看到這隻香囊之後,柳雲錦的目光變得幽冷起來。
“小姐剛纔發生什麼事了?”身後清清脆脆的問聲傳來,柳雲錦的身子一僵。費力轉過身子看見的正是桃兒的面龐,稚嫩的面容滿含擔憂地看着她。
眼眶裡面藏着的淚不期然地就這麼落了下來,“桃兒……”
看見柳雲錦哭了,桃兒又是嚇了一跳,大小姐向來要強驕傲,何曾當人面落下過眼淚。
“小姐是不是做噩夢了?剛剛我見你坐在椅子上面打盹,就沒敢叫醒你。”桃兒小心翼翼地說道,小姐昨晚一夜沒睡,熬紅了眼爲大夫人趕製香囊。所以見柳雲錦睡着之後,她就沒敢打擾。
柳雲錦伸手擦了擦眼淚知道桃兒膽小,自己這幅樣子怕是將她給嚇到了。上一世桃兒爲了保護她得罪了柳雲熙,到最後被挖掉了眼睛,割掉了舌頭,扔進了軍營裡面供人蹂躪。那慘不忍睹的模樣仍在她的眼前浮現,如今看見桃兒安然無恙的樣子,她在心中一遍遍感謝上蒼。
“是啊,我剛剛做了一場噩夢,”柳雲錦翹起脣角笑得詭豔,這一場噩夢耗盡了她的一生。幸得有機會能重新來過。
柳雲熙,何翠珠,慕容閣……這些名字在她腦海中飛快閃過,回憶起前世的點點滴滴,柳雲錦的心口上便是一陣刺痛。這一世,她絕不會讓這些人好過!
身前的銅鏡之中映出一張少女天真無邪的面容來,沒有長開的眉眼已經瞧出了精緻富麗。上一世長成後的她姿容絕豔,與柳雲熙楚楚動人的花容相比毫不遜色。
所以國都之中亦有這樣的美贊,“將門府中雙生花,芙蓉海棠相成畫。”芙蓉說的是柳雲熙,海棠說的就是她。
就是因爲這張不輸柳雲熙的面容纔會讓她不甘心認命,不甘心嫁給尋常人做妻。前世裡她以爲憑着自己的美貌和謀略可以攀上皇親,可以享受富貴,但最後的結果……想到這,柳雲錦的眸子一點點暗了下去,變爲了燒盡的灰煙。
桃兒打了一個寒顫,小姐的眼神像是死寂的深潭與青澀的容顏全不相稱。
“小姐……”桃兒張了張嘴正準備說些什麼,一覺睡醒的小姐像是變了一個人讓她感到害怕。
桃兒的話還沒有講出,屋子的木門就被來人給急急推開了,後院之中的張姨娘邁着小腳,三步並作兩步就來到了柳雲錦的面前。
想起柳雲錦的身份之後,張姨娘趕緊跪下了身子,“大小姐……”張姨娘剛一開口,眼淚就如斷線的珠子般往下掉,“繡春她不行了,大小姐你去看看她吧,她現在已經油盡燈枯了,卻還一遍遍地叫着小姐你的名字。”
聽到張姨娘說的話之後,柳雲錦暗暗咬住了自己的嘴脣,這一世還是晚了一步,她的孃親今晚就會病死在牀榻上。
繡春是柳府裡面的丫鬟,就算是被老爺臨幸了也因爲家奴的身份不能被封爲姨娘,她從出生起就交給了大夫人照料,也一直對大夫人竭盡孝道。前世,她不許任何人說起她的身世,不願意和那個卑微的家奴扯上一點關係,費盡心思想討大夫人的歡心,妄想能和嫡女平起平坐。
桌上放着的香囊就是她熬夜爲大夫人縫製的,心心念念送給大夫人,而她卻看也沒看就收進木箱,壓箱底了。想來她費盡心思討好大夫人的禮物,沒有一件是她瞧上眼過的,自己卻被豬油蒙了心,一心想着或許哪天大夫人會被她孝心所感,將她許配給名門大戶。
見柳雲錦沒有回答,桃兒擋在了張姨娘的前面,“姨娘你還是不要讓大小姐爲難了,小姐早就過繼給了大夫人,於情於理都不該去探望一個生病的下人。”
張姨娘再說下去只怕會將小姐惹怒,府中上下都知道大小姐的身世是說不得的。
“桃兒幫我準備一下,順便帶上一些補藥,我這就隨張姨娘一起探望我的孃親!”柳雲錦吩咐道,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只有眸子裡流*淡淡的心疼。
她的這個孃親也是可憐了,在善妒的何氏手下不知吃了多少苦,而她這麼多年來,沒將她當作親孃看過,更沒有親近過她一次。
桃兒一臉的震驚,“小姐你喚她什麼?”
“孃親,怎麼桃兒我喚錯了嗎?”繡春十月懷胎生下她,這一聲“孃親”還不能叫嗎?
桃兒還沒有從震驚裡面緩過來,張姨娘先定下了心神,慌張地看了看屋子的外面,“大小姐不能這麼喊,您是大夫人的女兒,能去看一眼繡春已經算是她的榮幸了,這聲‘孃親’只怕會讓她折壽!”
是啊!她向來只會甜甜地喚何氏孃親,對繡春這個生母連一眼都不屑去看!想到這,柳雲錦的心中泛起一陣煩悶,前世中她沒做過一件對的事,偏偏還一直妄自自大,以爲自己的心機計謀,都是萬中無一。
對張姨娘的話她沒有反駁,只想換了一件莊重的長裙,好好地送孃親上路。
桃兒來的時候手中捧着一件豔紅色的長裙,上面繡的花蝶栩栩如生。這件長裙本是她最喜歡的,既是因爲它是大夫人賜下的,更是因爲這條裙子精美絕倫,穿上之後能將柳雲熙的風頭也搶走。
柳雲錦只淡淡地掃了一眼,聲音毫無留戀地命令道:“將這件衣服收進箱子最裡面,我以後再也不會穿了!孃親如今病着,我穿得花枝招展豈不是要落下不孝的名聲。”
張姨娘暗自驚訝,何時目中無人的大小姐變得這樣謹小慎微了?往日裡,她滿心滿眼都只有大夫人一個,一心想謀求到與嫡女等同的位置。
桃兒也呆愣了半晌,“小姐……這衣服不是你平日裡最愛穿的嗎?”
“桃兒,小姐說的有道理,你去拿一件素色的衣裳來,繡春病重,穿得花枝招展去探病,只怕後院裡的長舌婦會說小姐不安好心。”
聽張姨娘這麼一說,桃兒明白了,將衣服丟開,慌張找來了一件柳雲錦不常穿的碎花布裙。
這件布裙和剛剛的錦裙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別,但柳雲錦絲毫不嫌棄,將衣服換上就隨着張姨娘走出了院子。
院子外面的花苑裡面,柳雲熙穿着一襲月白色的長裙,烏黑的秀髮上彆着一枝盛放的梨花,往花叢中一站只如仙女下凡。勻稱的瓜子臉上噙着淺淡溫柔的笑意,此刻正和身邊的婢女說笑着,一點都沒有嫡女的架子。溫和恬靜的模樣,怎麼看都不像是心狠手辣之人。
如果不是上輩子她在柳雲熙的手上吃了無數次的虧,到現在她也看不透柳雲熙虛僞的嘴臉。她這個嫡妹,看着像仙女,但壞在骨子裡。
“姐姐,”她看見了柳雲錦,聲音親暱地喚了一聲,“姐姐這麼着急是要去哪呢?”
一雙秋水瀲灩的杏眸落在了張姨娘的身上,溫和的目光微微變得尖銳起來,似在探尋着什麼。
柳雲錦將她這一變化盡收眼底,脣邊親厚的笑意不變,就連弧度都和柳雲熙臉上的如出一轍。
“孃親病了,我要去後院瞧瞧她!”柳雲錦坦率說道。
“孃親?”柳雲熙一臉奇怪,“夫人的身體不是好好的嗎?何時病了?”
柳雲熙身後跟隨的丫鬟都捂住了嘴,彼此交換了一個嘲諷的眼神,這大小姐就算被大夫人養了十幾年,也依舊是個下賤胚子,竟然叫一個奴婢爲孃親。不知道大夫人聽見之後該如何生氣呢!
柳雲熙很快就反應過來,杏眸之中映入夕陽,晶亮的光芒更盛了些。
“姐姐說的是繡春吧?”她伸着手撫摸着盛開的海棠花,“我也聽說繡春病重,姐姐去盡孝道也未嘗不可。只是繡春病了許久,我亦找大夫看過,大夫說她撐不了幾日了,姐姐去的晚了一些。”
好一個柳雲熙,說的話真真是漂亮!倆人剛對上,她就迫不及待給自己下絆子。上輩子她沒管張姨娘的話,所以還不知道柳雲熙能說出這一番話來。
任何人一聽這話也知道誰是真孝順,誰是裝孝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