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腳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單薄背影,老夫人別開了眼睛,千言萬語只化作了長嘆。罷了,罷了。大丫頭也沒嫁給何楊山,眼下也進宮要成王妃了,她也不必計較太多。
過去的事且自讓它過去。
“雲熙你也起來罷!以後這些小心眼可不能再耍了。過日子也跟撐船是一個道理,只有上下一條心,這船才能往前行,如果只是一個勁的窩裡鬥,這船遲早得沉。雲熙你可聽明白了?”老夫人咳了一口痰幽幽問道。
“我記下了。”柳雲熙壓抑着不甘心,口不由心道。
要她跟柳雲錦一條心,呵呵,這絕不可能!這世上本就是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你姐姐婚事有了眉目,你年紀也不小心,可得抓緊些。實在不行,也別心比天高,等你姐姐成了王妃之後,讓她幫你挑選挑選。”老夫人垂眸望着跪着的柳雲熙,神色淡漠,與之前的寵愛截然不同。
柳雲熙咬牙,秀麗的眉眼間閃過怨恨。讓柳雲錦幫她挑選,豈不是給柳雲錦報復她的機會。
但,柳雲錦那賤人能不能嫁給三皇子還不一定呢!
“是……”許久,柳雲熙從牙縫中吐出這個字。
……
入了皇宮,過了乾坤殿,就進了鳳儀宮。
鳳儀宮中下人得了消息,一早就將偏殿收拾出來,裡面要用的物什已是一應俱全。
常嬤嬤守在宮外,見了柳雲錦就笑着迎了上去,“三皇子也無幾日就要回來了,大小姐在宮中住些時日也好,也省得太后娘娘掛念。”
柳雲錦一彎腰,福了福身子道:“臣女自是願意在皇宮裡住些時日,只是要勞煩嬤嬤了!”
“這是哪的話,我們做下人的伺候主子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您去偏殿瞧瞧,如若還缺什麼,只需捎人來通傳一聲,老奴就會給您備下。”常嬤嬤一派八面玲瓏。
“許久未見,太后娘娘晚上在鳳椅宮中設了小宴,偏殿中還有趕製好的華服,釵飾,小姐您可以去換上一身。”一會功夫,常嬤嬤就將事情一一都交代清楚,這般細緻,也難怪會常伴太后身邊伺候。
“我都記下了,有勞嬤嬤費心。”柳雲錦柔聲應下。
別了常嬤嬤,回了偏殿小休了一會,雕花窗外已是月上柳梢頭。
刑嬤嬤,文嬤嬤都未來帶入皇宮中伺候,太后派了之前要給柳雲錦驗身的一等女官,方嬤嬤跟隨打點。
“小姐,鳳儀宮中小宴已備好,還請小姐隨奴才一同前去。”不同於先前年輕氣盛的女官,方嬤嬤在宮中侍奉多年,刑嬤嬤離宮之後,就代替了刑嬤嬤的位置訓導每年新入宮的宮女。
對着銅鏡稍稍整理了妝容,柳雲錦就隨着方嬤嬤進了正殿。
正殿兩側放着秋月里正盛的花束,大殿正中央擺着喜鵲登梅描金紫檀桌,兩側是蓮花折式小凳,光看器具就已不同凡響。
桌上的小菜,香味撲鼻,七巧玲瓏糕,珍珠翡翠湯,銀耳桂魚絲……叫得出名的,叫不出名的,錯落有致地鋪了滿桌。
“小丫頭站着幹嘛?趕緊落座,這些菜涼了可就失了味道了。”太后從回字繡的屏風後轉出,雕鳳步搖配以廣陵鸞尾長裙,宛若一道刺目的金光從衆人眼前一晃而過。
柳雲錦也不多謙讓,乖巧應聲後,就在蓮花小凳上坐下身子。
食不言,寢不語。用了一小碗五仁粥後,太后擱下象牙筷箸,用繡帕掩了脣角,雍容典雅道:“小丫頭,宮裡的膳食可還喜歡?若有想吃的,只管與常嬤嬤講,只要你說得出名來,哀家的小廚房就能給你做。”
常嬤嬤在其後用孔雀扇緩緩扇風,也說了一句,“大小姐進了皇宮,太后娘娘高興,老奴也跟着高興。大小姐也不用拘着,任何吃穿用度上有不滿之處都可以與老奴來講。”
“臣女吃着這些佳餚,只覺得人間少有,哪還有不滿的地方。”柳雲錦揚起脣角,一派真誠感激地模樣望着太后。
在她擱筷的同時,身邊佈菜的方嬤嬤又盛了一碗涼湯,夾了幾塊可口的糕點放在了柳雲錦的菜盤中。
“小丫頭的這張嘴慣會說話!”太后微微一笑,凌厲眸中的光芒反而難測起來。
柳雲錦也感到太后對自己的態度,不似以前那般信任。
無怪乎,常言皆道,天威難測,伴君如伴虎。
“哀家想將你許給三殿下爲側妃,你可願意?”太后慢聲問道,慈愛的眉目間染上一層威儀之氣。
“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后娘娘如此詢問臣女,真是折煞臣女了。況且,三殿下翩然如玉,溫文爾雅,是世間難尋的謙謙君子,能嫁與殿下爲妃,是臣女的福氣。”柳雲錦不緊不慢道,對上太后威儀探尋的目光,也不顯絲毫的慌張害怕。
“這麼說,你是願意?”太后沉聲又問了一句,“哀家是好心,但也不想成就一對怨偶。”
她不過是五品武官府上的微末庶女,太后金口一開,哪還有她否決的餘地。說這些客氣話,不過是走一走過場。
握着青花瓷杯的手不知不覺用上了三分力氣,杯底出現了幾絲細微的裂痕。爲今之計,只能等君頤回來。
君頤知道她進了皇宮,就一定會有應對的計策。她如今只要明哲保身,不讓女官發現自己非完璧之身。
“臣女自是願意,”柳雲錦微微垂下螓首,一幅被人問及私密之事,難堪害羞的模樣。
太后像是被她忸怩害羞的姿態所取悅,放聲大笑,“無需害羞,以後你就是哀家的孫媳婦了,都是一家人。常嬤嬤從明日起就開始準備嫁禮服制,規格比婼兒的低一級,按郡主出嫁的規制去辦。下月初九是個好日子,你就與婼兒一同出嫁,都從皇宮裡嫁出。有了這份榮寵,日後就算玉兒娶了正妃,也無人敢低看你一眼。”
“只希望你莫要辜負了哀家這片苦心。”太后饒有深意道。
她知道面前的丫頭看似乖巧純真,卻也是隻裝貓兒的老虎。能壓過府中嫡女風頭扶搖直上,又能騙過她的眼睛,心機城府都不容小視。
她只希望這隻“老虎”的利爪都用在該用的地方,幫着慕容玉繼承大統之位。
“臣女定不會辜負太后娘娘的好意,能與清婼公主一同從皇宮中出嫁,實是臣女修來的福氣。”太后的話不可謂是不重,這份好意同樣也是懸在脖子上的刀。
她能許你無上榮寵,也能將你打入地獄永不超生。
看着跪在大殿地上的柳雲錦,太后斂了臉上的神態,淡淡道:“起來吧,跪着幹嘛呢!明日三殿下與南陵王一同班師回朝,你隨哀家一同去城樓上相迎如何?”
“這一次,五王爺護國退軍有功,從邊塞回到皇城。筠兒那孩子,哀家也好幾年都沒見過了,你就隨哀家一同見見他們。”太后轉了轉手指上的護甲套,漫不經心的姿態,話語間卻是不容置否。
“一切都聽太后娘娘的安排。”柳雲錦顯得極爲乖順,彷彿一點脾氣想法都沒有。
太后娘娘想再試探她與南陵王的關係。生怕她與南陵王有牽扯,會害了慕容玉。太后娘娘想試,就讓她試。
這齣戲摺子怎麼演,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她只是個看戲的人。
“如此,就讓你身邊的方嬤嬤爲你好好打點一番,尋常的衣服就不要穿了,太過樸素無華,反會失了身份。日後你也是要當王妃的人,大手大腳倒是無礙,就怕小家子氣。”太后有意提點。
“臣女記下了,”柳雲錦從善如流,心中想着明日南陵王歸來,權利交錯的皇宮之中又要烽煙再起。
鮮血鑄就王座,白骨累成基石。
這兒是萬人矚目的皇宮,亦是屍填溝壑的墳塋。有多少不滅的野心陰謀,就有多少枉死的冤魂。
這是天下最繁華之處,亦是最孤寂之處。
皇位是一隻食不知足的饕餮,爲了守住它就必須喂以無盡的鮮血靈魂。
回到偏殿的路上,柳雲錦舉頭望着妖異的紅月,妖媚莫測地彎了嘴角,她已經聞到鮮血與腐肉的味道。
烽火硝煙之處,必有死亡。
……
一早,從偏殿雕花的木窗望去,就能瞧見裡面對着銅鏡描眉梳妝的絕色美人。
螺黛描眉,胭脂染頰,再用極淡的鉛粉一掃,鏡中的美人便如一朵盛放的牡丹花,明豔不可方物。
“小姐真是好模樣,如此嬌豔姿容,放眼整個東陵也是難尋。”身後爲她梳髮的方嬤嬤讚不絕口。
“東陵是難尋,後宮裡卻是不少。容顏再美又能如何,百年過後,亦是紅粉骷髏。或許等不到百年,已成芳魂一縷。”柳雲錦望着銅鏡中精緻姝華的面容,極淡地嘆了一聲,一瞬間,她分不清前世今生。
前世,她亦在銅鏡前梳妝,身後的桃兒稱讚自己容顏嬌豔不輸柳雲熙。
後來她就被剝去鳳袍,戴上枷鎖遊街示衆,又在荒野之中苟活十年之久,日日供人褻玩*,只爲換取一兩個發黴變硬的饅頭充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