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他低聲輕念,心頭上五味雜陳。護着他,最懂他,爲他着想的,不是疼愛他十幾年的老夫人,而是見面次數寥寥可數的庶姐——柳雲錦。
柳雲錦朝着老夫人和何氏露出了乖巧懂事的笑容,拉着柳雲澈道:“弟弟也是一片孝心,奶奶和夫人就不要責怪他了。雲澈弟弟還小,心地純善,念着誰對他好,就想認誰做母親,哪裡會考慮前程仕途那麼多的東西。如今,奶奶把話說明白了,雲澈也會明白奶奶的一番苦心。眼瞧着除夕將至,後院本該和和睦睦。奶奶,不如這件事也就到此爲止吧!”
老夫人在這,她當然句句都該向着老夫人,請她做主。她這句話也說得明明白白,正是因爲陳姨娘一心一意對雲澈好,雲澈纔會想認回她這個親孃。而何氏只想利用柳雲澈,對他不曾有過半分真心,強要雲澈認她,雲澈又不是傻子,哪裡肯依。
何氏才佔了一點上風,哪裡肯就此罷休,尖酸怪氣道:“我看陳姨娘就是個不安分的主,當上了貴妾還不知足,還想把雲澈再要回去。莫不是也想坐一坐這後院主母的位置?”
“我不敢……真的沒有這個心思……”陳姨娘本就小心謹慎得厲害,被何氏扣上了這頂“大帽子”,連忙揮手撇清。
何氏不依不饒道:“我看只有把陳姨娘的貴妾位置撤去,才能斷了她不該有的心思。”
何氏眼裡精光劃過,藉着這個機會正好能拔去府中唯一的貴妾,所有威脅到她地位的人,都不該存在。
柳雲澈見何氏又在逼迫欺負他的孃親,心中的恨意又涌了上來。何氏打小對他不冷不淡,有什麼吃的用的,好的都是給了柳雲熙,剩下柳雲熙不要的,纔會送到他這裡來。
小的時候,他被下人欺負,何氏也是不聞不問,甚至帶着柳雲熙在一旁看熱鬧似的看着笑着。
既然何氏從沒把他當親生兒子過,他爲什麼非要認何氏當母親?
見柳雲澈陰雲密佈的臉色,柳雲錦趕緊捏了捏他的手,“弟弟忍一忍,男子漢能屈能伸。現在能護着你孃親的就只有老夫人了,憑老夫人對你的寵愛,只要你服個軟,陳姨娘就不會有事。”
柳雲澈眼睛一轉就已經明白了柳雲錦的意思。
他雖倔強卻不死腦筋,現在他的羽翼還不豐滿,只能忍着,一味地硬碰硬絕沒有好下場。等他建功立業之後,一定會把陳姨娘接出去,好好孝敬照顧陳姨娘。
絕不讓他的生母成爲這些後院女人手中,牽制控制他的工具。
“奶奶,雲澈知錯了……”眼中的憤怒火焰被他生生掐滅,向老夫人彎下了脖頸。
柳雲錦在一旁幫襯道:“奶奶,你看雲澈都知錯了!這件事就算了吧!”
老夫人向來最心疼自己這個孫子,看他低聲認錯的樣子,心疼道:“行了,這件事就這麼算了。陳姨娘你若是真爲了雲澈好,以後就待在自己的院中少出來惹事。”
陳姨娘頭不敢擡,哽咽着道:“我知道了。”
老夫人的話也算是一種變相的軟禁,以後陳姨娘想要見一眼柳雲澈更是難上加難了。
陳姨娘的臉上一片木然,一片灰暗,離開的時候,都不敢再向柳雲澈的方向看一眼。柳雲澈站在原地看着陳姨娘微微駝背瘦弱的背影,心如刀絞。
天下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母子相見卻不能相認,現在連相見都成了奢望。
再等等,等他強大起來,不用再看人眼色,他就會把陳姨娘從這片苦海中救出去。
陳姨娘還沒有走出多遠,柳雲錦就追了上去。
“姨娘請留步……”
陳姨娘聽見身後的聲音,才停住了腳步,臉上的淚就沒有幹過。
她怕柳雲錦瞧見她的窘態,慌亂地用手絹抹了抹,這才記起之前柳雲錦跟她說過,要有事情與她商議。
陳姨娘微微失神地苦笑起來,她只是個有名無實的貴妾,能幫着大小姐做什麼?
“姨娘莫要灰心,”柳雲錦看見陳姨娘滿臉淚痕的樣子,掏出自己的手絹幫她擦拭眼淚,“雲澈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哪裡能認別人做母親。而且何氏未必安了好心……”
陳姨娘本想讓柳雲錦別這麼說了,她不配做柳雲澈的孃親,但聽了柳雲錦的後半句話,只覺得大小姐話中有話。
她瞧了瞧四周沒人,纔不安小聲地問道:“大小姐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大夫人會害雲澈?”
陳姨娘的語調不自覺地提高,到底是自己的親生骨肉,比任何人都要在意擔心。
“是也不是,”柳雲錦含糊道,她還不確定除夕那夜,柳雲熙和何夫人到底會怎麼動手,現在只是做萬全準備,“我隱隱聽見大夫人似乎對雲澈不滿,要在除夕那晚除掉雲澈。”
“什麼!”陳姨娘失聲尖叫起來,灰敗的臉色轉爲了驚惶慘白。
柳雲錦趕緊拉着陳姨娘的手走到了樹影裡,讓陳姨娘先鎮定下來,“姨娘不必着急害怕,我只是隱約聽見而已。她們還沒有動手,我們現在去告訴老夫人,老爺,也無人會信。只是希望除夕那晚,姨娘你能配合我一些……”
陳姨娘渾渾噩噩,感覺自己的魂都沒了,費了好大得勁才勉強聽明白柳雲錦的話。
“只要能保雲澈安康無事,我什麼都願意做,”陳姨娘眼睛腫得像是核桃,想哭都已經哭不出來了,用哭腔唸叨着,“我可憐的雲澈,我可憐的兒啊!”
還沒出事呢!陳姨娘已經三魂去了兩魂,難怪上輩子柳雲澈淹死後,陳姨娘就緊跟着去了。柳雲錦黛眉點了點,看陳姨娘這幅傷心欲絕的樣子,也不知除夕晚宴的時候能不能按照計劃行事。
如果有的選擇,她真不想選陳姨娘作爲合作對象。但只有多個人多個見證,到時候才能讓何氏和柳雲熙無從狡辯。
……
除夕落雪,天早早地就黑了,團圓宴也早早地就開始準備了。
大堂之中燈火通明,十幾個院中小斯丫鬟進進出出,一道道熱菜擺上了圓木大桌。
幾房的姨娘們早都坐不住了,在大圓桌邊上磕着瓜子,有說有笑。
等天完全黑下來,雪落得更大些的時候,團圓宴也要開始了。
柳雲熙,柳雲澈和柳雲錦這三位小姐少爺才姍姍而來,小一輩的都覺得團圓宴無趣,和後院的姨娘們聊不到一塊去。
柳雲錦手上拔去的指甲長出了些,但碰到東西還是疼的厲害,就連解下披風這種小事都是讓身邊的丫鬟晴雨去做。
落入幾個姨娘眼中,又是嘀咕了好一陣,說柳雲熙嬌貴得厲害。這些話落入柳雲熙的耳中,刺得她臉色一白,又礙於今晚是團圓宴不好發作,眼神如刀地掃了掃那些三五成羣的姨娘妾室。
何氏也和柳雲熙一同到了,早早地霸上了上座,瞧不上院中的姨娘,一個人坐那兒眼睛朝天地剝着橘子吃。
幾個姨娘還得硬着頭皮上去給何氏請安,沒少挨何氏的揶揄嘲諷。
柳雲錦和柳雲澈是一同進入大堂,文嬤嬤收了手中的傘極有規矩地放在了門外。
幾個姨娘討好地迎了上去,言語帶笑誇讚柳雲錦越長越好看了,稱讚柳雲澈時更是不遺餘力,捧上了天。直贊他一表人才,年紀輕輕就當上了正四品統帥,日後更是前途無量,能帶着整個柳家飛黃騰達。
柳家庶女,庶子這邊熱熱鬧鬧,反觀正牌嫡女,柳雲熙那邊卻是冷清得很。誰都知道何氏的臭脾氣,誰都不想湊上前去找罵。
陳姨娘今晚也到了,只是站在遠處目不轉睛地望着,眉目間含着心憂,連上來說句話都是不敢。
張姨娘看清了柳雲澈衣服後面繡着的小老虎,出聲誇讚道:“養母到底不如生母,都過了這麼多年了,陳姨娘還記得三少爺是虎年出聲,小名喚作‘小老虎’。說來這小老虎,栩栩如生,怕是費了陳姨娘不少心思呢!”
只有這句話最讓柳雲澈高興,一雙明眸頓時亮了起來,“當真?我怎麼不知道自己還有小名?”
小老虎……柳雲澈在心底默唸了幾遍,越念越覺得喜歡,這個小名和他真配。邊塞的將士們也說他打起仗來不要命,像只下山的猛虎。
趙姨娘向來與何氏不對盤,立馬道:“你過繼給大夫人之後,這種土氣的名字,被大夫人嫌棄了,誰還敢叫!”
大夫人,又是大夫人!
柳雲澈的墨色劍眉扭在了一起,眉頭更是皺成了“川”字。
張姨娘說完之後還捂了捂自己的嘴,彷彿是後知後覺自己說錯了話。
何氏聽到似乎有人談論自己,就擡頭向柳雲澈的方向看去,看清了他一身的紅衣,又看見了他身後繡的那隻憨頭憨腦的小老虎。
虎眼衝她瞪得圓溜溜的,彷彿是在嘲笑她,朝她示威。
何氏忍不住從位置上走了過來,陰聲怪氣道:“雲澈怎麼沒穿我給你的那件衣服?可是從華錦繡莊買來的,光是它的料子就能買你身上這衣服十多件。”
他沒去找何氏不自在,何氏倒先來他這裡蹦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