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婆子佝僂着身子,站在柳雲熙的身後,她們兩個人的對話,她一句都聽不懂。
許久見雨越下越大才忍不住出聲提醒道:“小姐,雨越下越大了,站在遊廊裡,只怕會着涼。”
“嬤嬤你是在關心我?”柳雲熙沒有轉身,聲音沉沉問道。
“這是當然,我是照顧二小姐長大的,將二小姐當做親生女兒看待……”喬婆子溜鬚拍馬道。
“我打了你,你會不會怨恨我?我想要聽實話!”狀若隨意的聲音,卻讓喬婆子打了一個寒顫。
喬婆子連連搖頭,“不會,二小姐只是一時生氣。就連最溫順的兔子都會有脾氣呢!何況是一直溫和得體的二小姐。都是柳雲錦那個賤人逼得您不高興。老奴不會怨恨您,只會怨恨她!”
“這就好!”柳雲熙轉過了身子,臉上笑意柔美至極,“嬤嬤好好養傷。”
說着,柳雲熙將手腕上的鐲子褪了下來放到了喬婆子的手裡,“你去多買點補藥,好好調養一段時間,我還要你跟在我的身邊伺候呢!”
“這個……小姐我不敢收!”喬婆子要將金鐲子往外推,卻被柳雲熙擋住了。
杏目溫和地望着喬婆子,“收下吧!就算我的一點補償,我還要你幫着我一起除掉柳雲錦……有她在一天,我都有一種寢食難安的感覺。”
喬婆子收下之後,柳雲熙的眸中森冷的光芒一閃而過。要放在平時,她絕對是疑人不用,但現在她身邊少個得力的人,只能先將喬婆子安撫好放在身邊調用。
等她沒有了價值之後再除掉,這個老東西明顯對她有了戒心,嘴裡說的沒有一句實話,以爲她是個好糊弄的嗎?喬婆子知道她做過的太多事情,斷斷不能再繼續留着。
柳雲錦離開遊廊之後並沒有回到自己的墨玉軒,而是向府邸的深處走去。
走了許久,黑暗之中才出現了幾點火光,像是明明滅滅的鬼火。透過雨幕,淒厲至極的慘叫聲傳來,十分的詭異瘮人。
但她卻沒有一點害怕,死過一次的人才明白,世間最可怕的不是鬼怪,而是人心。
這是柳府中處置下人的地方,十分的簡陋,一片空地上擺着好幾件刑具,陰森森地在燈火下泛着寒光,細看之下凝固的血斑已經變成了黑色的鏽塊,就連雨水沖刷也洗不去。
一個長木板凳擺在礦地中間,一個人影被捆在板凳上,背上已是血肉模糊。腥紅的血水混着雨水流了一地,恍若一條紅色的溪流。
紫色的繡鞋從血水中踩過,嫣紅的色彩染紅了上面的繡花,來人卻毫不在意,徑直走到了長凳前面。
“大小姐!”手握木板的兩個高大下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臉上掩飾不住的驚訝,“這樣污穢的地方您怎麼來了?”
這裡是柳家處置下人的地方,從這裡離開的人非死即傷,故而無比陰森嚇人,尋常沒有人願意來這。
平日裡他們都是最卑賤的下人,一年不知能見主子幾次面,這次竟然看到了大小姐,雖是庶女,卻也是個正經主子。都放下手中刑具,七手八腳地要給柳雲錦行禮。
“行了,我只是來觀刑的,你們繼續……”柳雲錦在前面的木椅上做了下來,很快一個下人就撐起了傘,給柳雲錦打着。
長凳上的孫婆子已經丟掉了半條老命,聽到有人念起小姐,以爲是柳雲熙來救她了!
勉強打起一點精神望向了前面,看見的卻是一張豔麗而冰冷的容顏。
“咳咳,怎麼來的是你……”孫婆子喘息道,身子又跌回了長凳上,無比的失望。
“嬤嬤還在等柳雲熙嗎?她不會來了,對她而言,你已經一點價值都沒有了。沒有價值的人,她不會費心思去救,甚至不會去多看一眼。”
“那你來做什麼?想看我怎麼死的……”孫婆子擡起臉,怨恨地盯着前面坐着的柳雲錦,“你這個賤人真是殘忍,害我送命還不夠,還要親眼看着我死!我就算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住嘴!竟敢這麼說大小姐!”行刑的下人拎起厚重的木板,重重地打在孫婆子的背上。
“啊——”一聲慘叫之後,孫婆子想要蜷縮起身子,但奈何整個人都被緊緊地綁在長凳上,根本無處可躲。
柳雲錦從椅子上走下,捏住了孫婆子灰敗的臉,逼着她擡起扭曲怨恨的眼睛。
冰冷的手指劃過孫婆子被綁住的兩隻手,“我來不是看你怎麼死的。你不過是一隻走狗,用不着我這麼大費周章,如果是柳雲熙,我會親手送她上路。我只是要留下你的雙手,來祭奠我的錦兒!”
“什麼錦兒……”孫婆子吃力問道。
閃電閃過瞬間,映出柳雲錦白皙的面容,和一雙漆黑冷凝的眼睛,那雙眼像是凝結了世間所有的恨。
“你們都不記得了,偏偏我忘不了。那錦盒裡面的頭顱,還有那杯中的毒酒。我的兒子還未及冠,就被你們殘忍地割下頭顱送到我的面前,只因他擋了柳雲熙肚子裡孩子的成皇之路。你知道抱着自己孩子頭顱是一種什麼感覺嗎?我看着他一點點長大,和他分別十年,再見面卻是陰陽兩隔……”柳雲錦用一種奇異的聲音道,鳳目充斥着無邊的風雪,無盡的黑暗。
“知道我爲什麼回來嗎?我就是要你們都死!”說着,柳雲錦陰冷地笑了起來,“你只是第一個……”
“你瘋了!”孫婆子哆嗦着身子,“我不認識什麼錦兒,我也沒有害死過誰!”
“不!”柳雲錦死死捏住了孫婆子的下頜,“只是時機未到,一旦柳雲熙得勢之後,你們這些走狗會爲她做盡一切事情,殺人害人,手上的血根本就洗不乾淨。就連死都不能贖清你的罪孽。”
孫婆子晃動着身子想要掙脫開柳雲錦的手,卻發現眼前少女的力氣大得驚人。
“你殺了我也沒用,二小姐會幫我報仇的!”孫婆子知道自己是難逃一死,反而露出了詭異的笑容,“二小姐和你們所有人都不一樣,她是天之驕女,她註定會成爲世上最尊貴的人!”
柳雲錦掛起了淺薄的笑容,“恐怕要讓嬤嬤失望了,只要有我在,她今生的道路不會那麼順暢了。”
“拿刀來,我要親手割下她的手”柳雲錦攤開了白皙的手心。
旁邊的下人都是一愣,誰都不敢相信這樣殘忍的話出自面前這個少女之口。柳雲錦擡起了面頰,一雙眼睛含着命令地望着眼前人。
這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與她沒有完全長開的面容極不相稱。饒是他們這些行刑的下人都感到了冷意。
忙不迭尋了一把銳利的刀遞到了柳雲錦白嫩的手心中。
“今晚的事情,你們知道該怎麼說嗎?”柳雲錦望着銳利的刀刃,緩緩勾起了脣角。
下人整齊地點點頭,只覺得眼前景象無比詭異,府中的大小姐竟然親自動手行刑,鮮紅的血順着她的手心淌了滿地。
“亂葬崗裡面那麼多蛇蟲鼠蟻,被吃掉兩隻手很正常,”幽冷的語氣,不急不緩地“提醒”道。
“是!”下人擦了擦臉上的冷雨,遍體生寒,“一個被處死的下人,沒有誰會去注意的!”
這話是要讓大小姐放心。
柳雲錦微微頷首,專心於手上的活。
孫婆子疼得尖叫出聲,分不清頭上大顆滾落的是汗水還是雨水,“賤人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我做鬼也要拖着你下地獄!”
“你要是再開口,我就先割了你的舌頭……”手中的刀頓了頓,森冷的眸擡起警告地看了一眼孫婆子。
離開的時候,柳雲錦的手中多了一個木盒子,上好的檀香木,幽香陣陣,鳳凰的圖案栩栩如生。只是裡面放着的不再是東宮令牌,而是一雙鮮血淋漓的手。
“錦兒,你可以安息了!”她擡眼望着虛空,輕聲念出了這一句話。
回到墨玉軒的時候,天際已經微明,她渾身上下已經都溼透了,手中捧着一隻木盒,嘴角牽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
“小姐你終於回來了!”一個聒噪的身影,一晃而過,緊緊地撲到了柳雲錦的懷裡。
柳雲錦感覺到她身上的溫熱,笑意清晰了幾分,小心將木盒子放在了桌子上,問道:“你怎麼還沒有休息?”
“等不到小姐,我睡不着,”桃兒眼巴巴道,一雙眼睛滴溜溜地望着柳雲錦,生怕錯過些什麼。
“小姐你身上的衣服都淋溼了!”剛剛她只顧着說話,都沒有注意柳雲錦身上的錦衣正在往下面滴水。
還沒等柳雲錦說話,她一溜煙跑到了裡屋,拿了一套趕緊的衣服,又去打了熱水。
等她再一溜煙過來的時候,木盆裡面已經裝滿了熱水,只等着柳雲錦去沐浴。
“小姐快些將溼衣服脫了,穿在身上久了容易着涼!”桃兒一刻都不肯安靜,催促着自家小姐去沐浴。
看到桃兒臉上鮮活在意的神色,壓在她心口上沉甸甸的記憶才緩緩散去,被雨水凍僵的臉上浮現出真心的笑容。
“還是桃兒真心疼我!”柳雲錦含笑稱讚了一句,繡春死了,錦兒還沒有來到人世間,只有她的桃兒還在。
桃兒聽了小姐的稱讚,怪不好意思的低下了紅撲撲的小臉。
柳雲錦趁着空當,將身上溼透的衣服脫掉,泡入了溫熱的水中。溫暖的感覺包裹全身的時候,忍不住發出了滿足的輕嘆聲。
望着屏風後面沐浴的小姐,桃兒的眉頭皺了皺,思索了一會纔開口問道:“小姐今天是不是發生了一些事情?”
“嗯!”淡淡的回答,透過嫋嫋水煙傳到桃兒的耳朵裡。
“小姐,都是桃兒沒用!”撲通一聲,桃兒就朝着屏風後麪人影方向跪了下去。
將正在沐浴的柳雲錦嚇了一跳,“怎麼了?站起來說!”
她將桃兒當成妹妹看待,從來不需要她跪拜自己。
聽出柳雲錦語氣中的嚴厲,桃兒趕緊站起了身子,眼睛裡已經有了淚光,“桃兒保護不了小姐!在小姐回來之前,劉管事就帶人圍住了墨玉軒,說是要將小姐所有的東西都撤走賞給下人。他們那麼多人,我拼命攔也攔不住。那時候,我就猜出小姐出事了。但劉管事帶人堵在門口,我跑不出去,桃兒真是一點用都沒有……”
話音落下,桃兒伏下身子,朝着柳雲錦重重地磕頭,似要爲自己的無能贖罪。
屏風後面久久沒有聲音,半晌才聽見柳雲錦嘆息的聲音,“那種情況下,你跑不出來,我不會怪你。桃兒,我當你是親人,不是下人,所以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都不需要向我下跪。”
桃兒詫異地擡起臉,小臉上還掛着淚珠,“小姐……”癡癡地念出這兩個字,她就說不出別的話來了。
“還不趕緊起來,非得惹我生氣嗎?你這個呆丫頭……”
“是!”桃兒一擦眼淚趕緊站了起來,聲音擔憂道:“小姐受傷了沒有?桃兒明日去請大夫來給小姐瞧瞧!”
看劉管事那副要吃人的樣子,一定是發生了不得了的大事。小姐在府裡本來就不受寵,說不定在回來之前就受了處罰。
“沒事!”溫水中泡着的柳雲錦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目光從自己的肩膀上掠過,宮裡送來的玉凝露果然是好東西,只是這一會功夫,她膀子上的鞭傷就已經癒合了。
當真沒事嗎?桃兒有些不敢相信,但她相信小姐說的每一句話。
“小姐,今晚怎麼會有宮裡的人過來?”桃兒滿臉的好奇,又有些解氣,幸好有宮裡的貴人過來,不然劉管事就要把墨玉軒給封了。
“還送來了三個寶箱……”她沒有打開去看,但瞧着劉管事臉上吃驚的神色,就猜得出箱子裡一定是值錢的寶貝。
一晚上就鬧出了這兩件事,桃兒有些鬧不明白,怎麼一會要責罰小姐,一會又有宮裡的人來送賞賜?
“你這小腦袋就不用想那麼多事情了,好好休息吧!所有的事情,都由我來處理。明日你只管挑兩件寶物出來,和我一起送到老太太那去。”縹緲的水霧中,如玉的手指探出,不輕不重地按壓自己的太陽穴。
今晚,她也覺得無比疲憊。但這只是一個開始而已,何氏她們絕不會罷休,而她同樣也不會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