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在微風中搖曳,靜謐的夜唯有嚎哭求饒聲在唱響,所有人都看着田敏顏,等着她的開口。
靠着火光,田敏顏看着地上抱成一團的兩母子,母親尚不到古稀之年,也不過五十歲,頭髮卻早已灰白,身子瘦弱,臉上皺紋擠成一團,淚水滑成小河。
而那人稱謝無賴的謝狗子,則聳拉着頭跪坐在地上跟着他老孃一起哭,當日摘了桑果子去賣的那種得意勁兒哪裡還見得?
孤兒寡母,身子單薄的確實令人心酸,尤其是那母親,聽說謝狗子他們並不是祖上都是楊梅村的人,而是小時投奔過來此處落腳生根的。
聽八卦的人說,他爹在謝狗子一歲時就死了,家裡的田地也被叔伯欺負他們孤兒寡母給霸了,更爲達到目地無恥的說謝大娘在謝狗子他爹屍骨未寒就勾引男人,生生的往死裡逼。謝大娘也是個要強的,田地啥的都不要,只帶走了自己的織坊機,帶着小兒遠走他鄉,靠着織布一手一腳的養大唯一的兒子。
許是沒爹教,從小又溺寵,謝狗子也就成了小霸王一樣,常偷他孃的錢去花,大了更是胡作非爲,偷奸耍賴,成了個無賴。真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要不是怕他們將謝狗子送去見官,謝大娘也不會先下手往狠裡打謝狗子。
可饒了他麼?
田敏顏抿嘴想了想,問道:“我問你,你是怎麼想到偷來我們家?”
謝狗子支支吾吾着不說話,人羣中有個可能是和謝狗子家較親近的便喝罵了一句不說就拉去見官,他立即說道:“我說,我說。”
原來,確實如田敏顏所想的那樣,他們三房又是賣蛋糕掙錢,又是買地建公共茅房,不是發財了又怎會弄這麼大的動靜?
又聽說田老爺子要去橫河,他也親眼看見田懷仁和老爺子他們一起去的橫河,就想着田家今晚頭定是沒個男人的,就起了壞心,想順幾個錢花花。
可事兒也巧,他跟着田懷仁他們的馬車出了鎮,到了鎮子被個一起喝花酒的拉着了,非去喝了一把,直到天黑齊才家來,也就根本不知道田敏顏她舅舅來家的事。
這也是活該他倒黴了,原以爲沒個男人,誰知道不僅有,還是個粗實的,那一棍下來,他的腳都腫了。
田敏顏聽了冷笑一聲,又問:“那前頭呢,你是怎麼知道那桑果能賣錢的?”
謝狗子聽了這個便得意的笑了,可看道田敏顏那冷沉的臉,瑟縮了一下,斂了笑容訕訕地道:“那日你和你弟在那坑邊說的話,俺都聽見了,爲了證實那果子是不是真能吃,俺還特意吃了兩天,見沒事兒才都摘了去賣了的。”
田敏顏氣得夠嗆,罵道:“好你個謝無賴,還真是有兩手啊,那果子我等了一個月,眼看就能賣錢,你就給我一個不落。好,這也算是我自認倒黴,今晚的事兒你又怎麼說?”
“我家買田買地,一不搶二不偷,都是靠着一家子辛辛苦苦的一子一錢的掙來。你就看到俺們賣蛋糕很是輕爽,卻不知這天未光咱就爬起來,你那個時辰還沒轉身呢,可我家小弟着這麼小都起來幫着燒火了。”田敏顏冷哼着大聲道:“都是一個村子裡的人,我們就從來沒爲難過誰,也沒眼紅過誰,人家有的,那是他本事,憑什麼眼紅人家?這富貴都是靠自己掙的。去偷去搶,又能偷得了金山銀山?這銀子也使得踏實?你也不怕遭天譴了。”
“人人都說上得山多終遇虎,你謝狗子更是倒黴蛋子,第一次下手就給抓了,就憑你這屁點大的本事還敢來當樑上君子呢!”
“俺就是倒黴,一報還一報。”謝狗子嘟嚷了一句,聳拉着頭。
“謝狗子你心術不正,這次我家偷不成,指不定還去偷別家,咱都是一個村的人,與其下次你讓人抓住打死了,還不如今兒送了你進大牢蹲坐着,也好過你娘將來白頭人送黑頭人的傷心死。”田敏顏哼了一聲,對大舅使了個眼色道:“大舅,把他綁了,天亮咱就送去縣衙。”
“別,別拉我,我以後都不敢了,再不敢偷了。”謝狗子一聽就急了,尖聲叫道“今日是我鬼迷了心竅,姑娘你饒了我一次吧,我再不偷你,不,也不再偷咱們村落的人了。”
“你個不肖子,綁了吧,綁了去吧,田家丫頭說的對,蹲大牢也好過俺白頭人送黑頭人咯。”謝大娘狠狠的打了兩掌他的肩膀。
“娘,別,我真不敢了!我發誓,我發誓成了吧!”謝狗子跪了起來,指着天發誓:“我今兒就改邪歸正,日後要是再敢做這種爛事,老天保佑我不得好死。”見田敏顏一副不爲所動的樣子,咬了咬牙道:“如果我再混,那,那就保佑我娘不得好死,這總成了吧?”
用自己的娘發誓,再混的人,也會有些良心吧,田敏顏眯了眯眼,哼了一聲說道:“這還不夠。”
謝狗子頓時哭喪着臉道:“姑奶奶,我都用我娘發誓了,你還想咋的?”
田敏顏哼笑一聲,斜乜着眼道:“大家都知道我剛買了百畝荒地,這荒地我近日就要開荒了。謝狗子,你要是不想見官,就給我家開荒吧。”頓了一頓又道:“不過只管吃,不算工錢。”
“啊?”謝狗子傻了,張大了嘴。
“不願,那就見官。大舅,綁了。”
“願,願,我願的。”謝狗子苦笑着應了,反正他也沒正經事兒,包吃,還能省了口糧給他娘呢。
“好!這你說的,我也沒逼你,父老鄉親們都見證了,將來這謝狗子要是做不到,哼哼!”田敏顏眼珠子轉了一圈又道:“還有,要是我家丟了啥東西,就是你謝狗子乾的。”
“啊?”謝狗子又傻了,狠狠的捶了一下地。今兒還真是偷雞不成虧把米了,不但落人手上打了一頓,還要給人做奴隸了,這還不算,還得要把守着田家,莫讓那些個賊人給惦記上了,否則,都賴在他頭上了。
謝狗子卻不知,他今晚頭的心術不正,給他拉轉了命運的輪盤,很多年後,他成了田家得力的大總管,常和底下的人說道:“一念之差,很多時候會讓你前面的路截然扭轉,是好是壞,端看你前頭站着的人是誰。俺這一生,就只栽在了田家二小姐手上,卻也慶幸栽在她手上了。”
事兒都解決,田敏顏就說擾了大家清夢,明兒個若是有酒席,都請大傢伙來吃酒,就都散了。
家去後,西廂已經燈火通明,高氏還披着件外裳站在門口張望,見田敏顏幾人回來,連忙迎了上去:“可逮着那賊子了?”
“舅母,屋裡說話去吧,仔細着了寒。”田敏顏扶着她,幾人進了西廂,羅氏正和陸氏坐在炕上,見他們來家,也才鬆了口氣。
“大哥,可有傷着哪了?”羅氏一臉的憂色。
“我大舅的手臂給劃了。”田敏瑞眼尖地看到羅耀光手臂的衣裳劃破,似有點點紅色。
高氏驚呼一聲,眼圈都紅了,罵了一聲殺千刀的不得好死。
“不礙事,就是擦了點皮。”羅耀光反覺得沒多大的事,便呵呵地道。
高氏哪裡肯依,硬是讓他脫了衣裳,看到那口子確實是擦了點皮,這才把心放了下來,可還是堅持要上藥。
“顏丫頭,你讓那謝狗子來開荒,到底是咋想的,他那樣的人,信不過。”羅耀光任由高氏忙乎,想着剛纔的事,便問田敏顏。
那邊廂,羅小濤已經將外頭的事兒經過說了一遍,衆人都看向田敏顏。
田敏顏微微一笑道:“大舅,有句話說,得饒人處且饒人,都是一個村子裡的,這低頭不見擡頭見的,也沒必要弄得這麼僵,省得人家看我們心狠,沒得心寒。再來,那謝大娘也是可憐了些,寡母帶大這麼個兒子,真的讓她老無所依麼?要知道這衙門進去了,出來是不死都脫層皮,真把謝狗子那人惹急了,爲了報復,將來還不知道他做出啥事呢。”
“那也不用他來開荒啊,那是個無賴。”田敏瑞有些不解。
“哥,我問你,我們家這地肯定是要開荒的,總要找人,這人多了,事多了,還得要有人管,你是想找個熟悉的知根知底的,還是找個啥都不瞭解的?”田敏顏斜乜着眼看他:“謝狗子這人,是混了些還是個無賴,可他既然敢吃過那沒人敢吃的桑果子,再拉去賣,就證明他有些膽色。他認得的人,雖也是同類,無非是些個無賴地痞,可有時候,這些人可是好用得緊呢!”
是要樹立個敵人,還是要將那敵人拉過來自己的陣型御下,任誰都只會選後者。謝狗子雖然是個無賴,可他卻有着一般人沒有的膽色,也有點小聰明,換了別個,會不會只憑聽來的話,就去吃那傳說中會吃死人的果子?
而憑着他敢用他娘發誓的那點,田敏顏就敢相信這人並沒有埋沒了良心,也就是被寵壞了罷了,這種人,只要拉得正用好了,將來還是有大用的。
“你的意思是?”
“這謝狗子不但要用,將來,如果他真有些膽色本事,我還要大用。”田敏顏嫣然一笑,眼中閃着算計卻自信的星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