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中只覺得一片迷霧,揮之不散,繞的人迷迷糊糊的,後腦勺更像被人用錘子狠狠擊打過一般,陣陣的發疼,耳畔隱隱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
“二娃子,給老孃死過來說清楚,你們幾個小兔崽子從哪兒把這這人帶回來的?”婦人略帶嘶啞的低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氣。
略帶稚嫩的男子哇哇大叫,“沒……沒哪兒……娘,疼疼疼,您輕點,我耳朵都快被您擰下來了!”
“現在知道疼了?老孃平日和你們說的話都當耳旁風是吧?!讓你們這羣崽子別往村子外面跑,難不成也想跟你爹似的,跑戰場上去挨弓.箭啊!”
“娘,孩兒錯的,嘶!孩兒真的知道錯了,您就把孩兒當個屁放了吧?你看耳朵都紅了!”
“……”
霍菡嫣清醒一陣,再度陷入沉睡,他們接下來的話也聽不清,不過自己也明白如今是安全的,她沒有被極樂宮的人再抓回去,也沒有被垣國的人追到。
也不知過了多久,倦乏的身子才漸漸舒緩過來,睜開眼睛看見的是古樸的茅屋和簡單的擺設,牀是簡單的木板架搭成的,也不知用什麼東西鋪在下面,不算很硬。
虛掩的房門被推來,一位裹着頭巾的中年婦人端着盆熱水走進來,擡首便見到清醒過來的霍菡嫣。“大妹子,你終於醒了。”
霍菡嫣撐着牀板剛想坐起來,中年婦人就急急忙忙走上來阻止,“你身子弱,快別起來了,躺下歇着,要是再傷了身子,恐怕肚子裡的孩子就保不住了。”
聽見孩子有恙,霍菡嫣臉色倏然蒼白,急忙用右手按着腹部,剛起身的時候是感覺有些隱隱作疼。“我的孩子……”
“沒事沒事,多虧你身子骨不錯,早些時候我殺了只母雞,這幾日補補身子就沒事了。”婦人見她擔憂,沿着牀坐下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掌心全是因做農活而起的厚繭。
二娃子們將這大妹子背進村裡的時候,真把大夥兒嚇一跳。這人本就動了胎氣,哪經得住這幾個兔崽子瞎倒騰。要不是這妹子身體底子好,一路顛簸下來,肚子裡的孩子肯定保不住了。
“謝謝大姐,是您救了我?”霍菡嫣聽見孩子沒事才放下心來,含笑真誠的道謝。
中年婦人連連擺手,“是我家兔崽子把你揹回來的,說你暈倒在北山的烏鴉洞裡邊。”
“烏鴉洞?”可是自己明明是在逍遙窟啊?
“可不是嗎?北山的烏鴉洞可從沒人敢進去,村裡的老一輩曾進去過,裡面到處都是洞,陰深深的發着怪聲。前些年來了夥土匪打算在烏鴉洞紮寨,可是進去以後就再沒出來,多半是死在裡面了,反正怪嚇人的。”中年婦人心有餘悸的說着,反正村子裡說嚴謹去北山,更別提進烏鴉洞去。“大妹子怎麼跑進去的?”
“我……”這要怎麼說?說他們口中的烏鴉洞其實是極樂宮逍遙窟?就算說了他們也不見得明白,反而更爲不妥。
她還沒來記得開口,中年婦人就將話接過去,皺眉問道:“難道是遇上了山賊?”
霍菡嫣微愣之後,低眉沉默。
“現在世道亂得很,到處都在打仗,百姓的日子也難過,山賊和盜匪自然就多了些。不過妹子大可放心,咱們這村裡隱秘得緊,若不是村裡人帶路,其他人根本進不來。”見她不開口,中年婦人便認爲她是默認,瞧這妹子一身的綾羅綢緞,也難怪山賊會見財起意。
霍菡嫣連忙問道:“夫人,請問這裡離縣城有多遠?”
“什麼夫人不夫人的,我夫家姓張,大妹子不嫌棄叫我一聲張大嫂就是了。”她們村裡都聽不慣這夫人不夫人的,還是叫大嫂子、大妹子舒坦。“咱們這村裡在山坳裡,離縣城可不近,少說也有五十里地。”
雖然來的時候都在馬車上不知路線,可瀛洲仙山極樂宮還是響徹乾國的。瀛洲地處乾國以北,與鹹州相鄰。只要能順利到達瀛洲,自然能想法子回到鳳城。可是如今身子羸弱,若是前途跋涉恐傷及腹中的孩子,“張大嫂,能不能幫妹子一個忙?”
“什麼忙?你只管說。”張大嫂倒是個熱心腸,拍着胸膛大大咧咧的說道。
“……”霍菡嫣剛想開口讓張大嫂給她帶口信,卻發現根本沒有辦法。納蘭虢早已將她身上所有能證實自己身份的東西全部拿走,就連現在身上的衣襟都是極樂宮送來的。就算張大嫂願意幫忙去瀛洲,無憑無據的瀛洲守備不一定會相信她。更何況自己對邊城守軍並不熟悉,若是遇到雲王或者魏國公的人,恐怕更會將自己陷入危險之中。
而極樂宮外的暗衛,也根本無處可尋。
“大妹子?”張大嫂見她不開口,心下有些不悅,“要幫啥忙只管說,難道還不過我?”
霍菡嫣立即搖頭,“不是,只是一時不知道該找誰,如今戰火四起,縣城的親戚也不知道還在不在。”
“說的也是,前幾日垣國的軍隊圍攻瀛洲城,城裡很多百姓都順着流民往南邊帝都逃了,眼看着差一點就攻進去了,多虧莫將軍從鯉城趕過來,硬守住了瀛洲城。”張大嫂提起莫將軍,驕傲不已。
“莫將軍?可是莫家軍的統帥莫咎?”霍菡嫣眼睛瞬時亮起來,若是莫家軍自己就不用擔心了,如今天下除了夫君手中的兵馬,只有莫家軍是最安全的。
張大嫂雖然不知道莫將軍的名諱,可是莫家軍統帥她還是知道的,緩緩點頭道:“是啊,大妹子認識莫將軍?”
“說不上認識,只是有過一面之緣,是外子與他頗爲熟稔。”霍菡嫣說道:“張大嫂,能不能幫忙,替我帶封信給莫將軍。”
“莫將軍?!”張大嫂似乎被嚇着了,呆愣了片刻站起身來,她是答應幫忙,可是這個忙也太大了。“大妹子,不是我不願意幫忙,而是莫將軍咱們這樣的人也見不到啊!”
霍菡嫣眼簾微垂,這怎麼辦?門外二娃子本是來找他娘,誰知道漂亮姐姐也醒了,聽見漂亮姐姐要找莫將軍,頓時衝進屋裡自告奮勇。“我可以見到莫將軍!”
張大嫂立即過去擰着他的耳朵,破口大罵。“你這龜兒子,屁股屎都擦不乾淨,顛個熊樣,還能見到莫將軍,別靠近縣城就被逮去堵城牆了!”
“娘,你別捏……!”二娃子一邊拉着孃的手,一邊看着牀上的漂亮姐姐,心想:不行,可不能在漂亮姐姐面前落了面子,立即義正言辭的說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壯丁怎麼了?身爲男兒,就當保家衛國,不求流芳百世,只求——!嘶!娘,疼!”最後幾個字都是從牙縫裡蹦出來的。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你是匹夫嗎?你個小屁孩!”張大嫂手勁越來越重,扯着二娃子的耳朵就把他拽出去。
“我十五歲了!我不是小屁孩了!”門外的二娃子還在哇哇的叫道。
而屋內的霍菡嫣臉色卻是越來越凝重,如今從處於亂世,世道不平。垣國既然圍攻瀛洲,那麼鯉城多半已經淪陷,張大嫂救了她恩情難報,自己也不能強求與人。如今只有抓緊時間把身子養好,自己去找莫將軍。
晚些時候,張大嫂端着雞湯進來,看着霍菡嫣喝下,一臉的不好意思的說道:“大妹子,我……嫂子不是不願意跑這一趟,若是傳話給瀛洲的任何人,嫂子都沒有二話。可是莫將軍……嫂子跟你說實話,嫂子實在不願意見那些守城的將士。”
“?”霍菡嫣將碗放下,疑惑的看着她。
張大嫂這才緩緩道來,“四年前鯉城鬧了一場洪災,那年瀛洲也是顆粒無收,朝廷雖派了位侯爺來賑災,但也是杯水車薪,爲了生計,爲了一腔的愛國熱情,他爹就這麼毅然從了軍,軍隊裡會按時發放餉銀寄給我們母子,倒是勉強度日。兩年前,瀛洲與鹹州的兵馬調動,上了抗擊戎國的前線,就再也沒了消息。”她擦了擦眼角流下的淚水,“官府派人讓我去領撫卹的銀子,我就知道他爹已經不在了。現在我只要看見那些邊城的將士,我就……我就忍不住,在想他爹當年是不是也是這樣。”
“張大嫂……”霍菡嫣撫摸着她的手臂,無聲的安慰着。
“大妹子也別怪我,不讓二娃子去。你說他一個屁娃娃,能幹成什麼事。”張大嫂嗚咽了一下,也不知是怎麼了?平日裡都還忍得住,白日裡二娃子那幾句天下興亡的話就讓她包不住心中的哀痛,當年他爹走的時候也說着一模一樣的話。
霍菡嫣沉寂片刻,瞭然的說道:“張大嫂是擔心孩子?”
張大嫂哀怨的點頭,“我只是個婦道人家,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哪怕窮點、苦點都沒關係。前些年和談不是挺好的嗎?反正糧食都是徵繳上去,給誰咱們也不多不少,爲什麼偏偏要打仗?”
“娘,你說得不對!”二娃子從外面衝進來,他雖然聽見他爹的時候心裡也很哀痛,也怕娘再捏他耳朵,可是該說的還是得說。“爹抗戰殺敵,收復河山,是我心裡永遠的英雄!娘,我們不應該逃避認輸,而是應該替爹、替邊城的將士感到驕傲纔對!是他們在邊城廝殺才讓我們安居無憂、免受欺凌。前些年咱們年年都將自己的糧食省下來給垣國,可是現在咱們都是將糧食給邊城的將士,雖然咱們沒多也沒少,可孩兒覺得有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