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嚴的身子養了半個月,才被張太醫准許可稍作行走,不過每次霍菡嫣都是讓‘珏’悄無聲息的將自己帶入國公府,知他嫌棄藥的苦味,怕他在這上面偷奸耍滑,富貴又擰他不得,便要親自來此見到他將藥喝下才得安心。
偶爾還會被張太醫撞個正着,不過那老人家倒是十分通情達理,只管當做沒看見做着自己的事。不過霍菡嫣還是將從父王之處討來的,專治鞭傷的膏藥問過他,確定與太醫的藥方並無衝突,甚至頗具奇效之後,纔敢放心的囑咐貴富每日三次替薛少宸敷上。
而在此養傷期間,禮部與欽天監經過各方面的協商和推算,總算將成婚的日子給定了下來。避開皇上的誕辰之期,便只有兩個月後有一日乃是極佳。說來也巧,在薛嚴受傷的幾日後,皇上竟也爲雲王世子賜下婚約,與之匹配的乃是樞密院副使華大人府上的嫡次女。
太后與皇上對這兩樁婚事都頗爲重視,且半年之內的吉日也便只得那麼一日,是以商討之後仍舊安排兩對一同成婚,將來也是鳳城的一段佳話。
“你要帶我去哪兒?”霍菡嫣巧笑怡然的看着身旁人,自從前幾日他被張太醫准許出門後,便整日神神秘秘的,好幾日不知去了何處。今日倒將自己從霍王府中喚了出來,直接上了馬車,不知何意。
薛嚴靠着馬車的後墊,神秘一笑,“去了便知道。”
馬車繞過長街,一直行至鳳城以東,門外栽有聳立松柏的大宅前方纔停下。霍菡嫣帶着疑惑的眼神,被薛嚴抱下去,待落地之後,眼前的宅門和門旁的枕石,將她笑容倏然僵在脣邊,目光微愣的凝視着無比熟悉的磚瓦木柱。甚至透着古樸的宅門,還能見着裡面佳木蔥蘢,奇花炳灼的景象。
薛嚴攬着她上前叩門,片刻之後身着棕色衣服的小廝開門出來,一見來人立刻彎腰行禮,笑道:“公子來了。”
“可弄好了?”薛嚴問道。
棕衣小廝眸間閃亮,立刻回稟:“昨日奴才們便聽管家說,公子今日要過來,便早早的打理好了,公子快請進。”說完便側身到一邊,隨着哐的一聲,塵封多年宅子被緩緩開啓。
裡頭的奴僕、婆子和丫鬟,聽到聲響往大門而來,立在臺階下,伏地而跪。“奴才、奴婢見過公子爺。”
薛嚴喚過他們起身後,轉身凝視着略微詫異的她,平日略顯銳利的眼眸中,如今正澄亮耀眼,宛如夜間明珠般。
“這是從前母親孃家在鳳城的別院,本已荒廢多年,前幾日我見這園子佈局還算精緻,想着倒可省些功夫,便讓你來看看可還稱心,或是添些什麼。若是不喜,我在城北還物色了一座,雖然比這兒稍小些,卻位於涇河之畔,風景極好。”
瞬間瞭然他心思的霍菡嫣,看着此時既熟悉又陌生的宅子,側目皺眉,“咱們不住國公府,你爹不會反對嗎?”前世自己倒是不在乎,薛少宸說什麼便是什麼,他說住哪兒便是住哪兒,可如今自己總要爲他多考慮些,魏國公再如何,也是他的父親。
“他反對什麼?整日窩在他那小妖精的院子裡愜意着,大抵覺得咱們不打擾他正好。”薛嚴面露嘲諷,眼眸含着些冰冷之色,讓霍菡嫣不禁微怔,張口想要詢問,卻明白此時並非良機,按捺下來。
薛嚴似乎也無意在這上頭多說。便帶着她穿過門廊,走進內院,來到荷花池旁坐下,看着她如今正饒有興致,環顧四周的模樣,心下一喜。“可喜歡這兒?”
“嗯!”霍菡嫣連忙點頭,她怎能不喜歡,此處便是前世的薛府,他們共同生活三年的地方。那一草一木都是如此親切,彷彿還同昨日一般。雖然景緻略有不同,比如自己還記得這荷花池旁應該還有塊平滑的石雕。緩緩站起身子,往正廳的左側走去,過了花臺上了石橋,便見到一座精緻典雅的小院,如今上面還篆刻着合歡二字。站在門口,一眼望去,裡頭的格局倒是和從前並無多大差別,只是少了些小玩意,轉身對薛少宸笑道:“咱們以後便住在這兒好不好?”
也不等他迴應,便在身旁人寵溺的眸光中,邁步進去。
走到院中的石凳旁,伸出手掌微微摩挲,光滑的觸感讓她笑眯了眼,指着西面的牆邊:“咱們在牆邊加一個鞦韆。”接着微微思索一下,點了點自己的下巴。“然後在鞦韆的後面的牆角,弄上些紅色的薔薇,這樣花開的時候定然很漂亮。”前世自己根本沒心思打理這些,抱着能過且過的心思,如今定要好好的計劃一下,這樣將來回到這院子,才能舒心自在。
“再種上一些芙蓉。”薛嚴適時的提出意見,他知道她極愛芙蓉。“正廳的後面本就種了些梅花,我便沒再動它。手下人知道我要佈置院子,倒是尋了些姚黃種在荷花池旁。”
霍菡嫣聽罷,贊同點頭,“這樣好,一年四季都有花可賞,不會覺得蕭瑟。”若是可以,種些紫竹便更好了。
“咱們便不改起名,就此合歡可好?”薛嚴伸出手撫上她的臉龐,滿臉的縱容。霍菡嫣凝目,前世自己的院子名叫芙蓉苑,雖然她曾經極愛芙蓉,也喜歡這院子,可卻不喜裡面的諸多回憶。這芙蓉苑中含有太多的淒涼和悲哀,如今換個名字也不錯,細想着合歡寓意,緩緩點頭,“文鸞對舞合歡樹,俊鳥雙棲連理枝。有着恩愛繾綣,夫妻好合之意,自然是好名。”
薛嚴隨即噙起一抹放蕩不拘的笑意,凝視着她饒有深意的眼眸中,竟然漸漸帶着濃烈的魅惑之氣息,卻久久沒有開口。久到霍菡嫣都快認爲自己是否說錯了什麼話,略帶羞赧的伸出手在他眼睛前晃了晃。“在看什麼?”
“我從未想過會有這一日。”可以與她一同站在母親曾經的宅子裡,討論說他們的將來,佈置着他們的宅院。稍稍平息自己激盪之心,伸出手臂輕輕將她環着,舒服的嘆氣。想到聖旨上所言,不禁開口調笑,“就是不知郡主對在下這位郡馬爺,可還滿意?”
霍菡嫣的腦海中不禁又想起當時陳公公傳達的話,她總感覺皇上是拿此事奚落她,不禁驕橫的擡頭,從他懷中退出來,眼神佯裝挑剔的看着薛少宸,見他邪魅張揚的容貌,炙熱濃烈的神色,不禁皺眉撇撇嘴,輕哼一聲,“勉強吧。”
“只是勉強?那我定要努力伺候郡主纔是。”見他笑得異常魅惑,右手掌托住霍菡嫣的後腦,左手攔腰擁住,緩緩壓上去。
……
薛嚴看着她依然嬌紅的臉頰,不禁戲謔一笑。
從他們離開宅子已經好一會兒,怎麼她的紅暈還未散去。想到方纔的妙處,舌尖便不自覺的磨蹭着上壁,回味着口腔的甘甜,脣邊笑意更濃,彎腰在街上人都未曾注意之時,伏在耳畔細聲說道:“郡主對在下方纔的伺候,可還滿意?”
霍菡嫣不禁全身一僵,瞬間退了兩步,想着方纔在那院子裡的一幕幕,臉頰更是紅潤。此時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讓自己鑽進去算了,他怎麼盡說這些沒臉沒皮的事情。
“雲王世子,醉跳六方閣,大家快去看看啊!”大街上不知是誰喚了一聲,瞬間將衆人的視線吸引了過去,便連霍菡嫣的臉色也不禁突變,連忙上前拉着薛嚴的衣袖,“咱們也去看看。”
雲王世子醉跳六方閣,這凌雲琮又是在發什麼瘋?
當他們趕到六方閣下,下面依然是人山人海,裡三層外三層,這雲王世子近年來在鳳城中可謂風頭正盛,不但長相俊秀絕倫,且畫藝卓越,被稱爲繼傾墨公子之後的畫壇第一人。
微微擡頭,便看見六方閣頂上,一道白色的寬大袍子隨着風肆意飛揚,腳下還踏着空酒罈滑動着,發出‘撕拉撕拉’的聲音,他的手中竟還拿着一罈,正仰着頭豪飲。酒水順着他的白皙的脖頸滑下,將衣襟沾溼,勾勒出不俗的體魄。待罈子再次喝完放下,衆人不禁暗暗抽氣,那是個極其出衆的美男子,長眉若柳,身如玉樹,不過此時的他從身上散發着淡淡的憂傷和絕望,讓人不自覺心驚,生怕他一個想不開跳下來,一個上了年歲的老者在下面喊着別衝動之內的言語,幾個身強體壯的男子悄悄的走了上去,試圖將他救下。
霍菡嫣疑惑皺眉,不自覺的擡頭看着將她護在角落的薛嚴,只見他眼眸中亦是深不見底。不等他們有所行動,見見上頭人影輕晃,踏酒罈的腳倏然一滑,便側身從六方閣中跌下來。霍菡嫣不禁驚呼,這六方閣乃是鳳城最高點,這般跌下來焉能有命在。正要施展輕功,將人接住,身旁的薛少宸已經先她一步,騰空而起,穩穩將他拎在手裡。霍菡嫣看得沒錯,是拎!
薛嚴一臉嫌棄的提着凌雲琮的背部的衣服,再要到地面之時,將人狠狠一拋。凌雲琮便掉落下來,在地上滾了好幾圈,一個俊秀的男子瞬間滿身的灰塵,頭髮凌亂顯得異常狼狽。
“世子!”聽聞消息趕來的雲王侍衛慌忙將凌雲琮扶起來,見他額頭被撞得發青,不禁有些憤怒的轉身,再看見一臉傲氣,毫無懼意的薛嚴時,頓時啞言。如今也不知該如何稱呼他,只是彎腰拱手。“多謝。”
雖然這位薛……已經沒了爵位,但是大概所有乾國人都忘不了,這人在戰場之上是何等兇悍,平日行事又是如何恨辣,若是惹了他,他可不會顧忌你的何人手下,一樣將你誅殺。
此時凌雲琮已經醉得神智不清,步履有些蹣跚走到薛嚴身畔,眼眸迷離,劍眉微揚,脣邊泛着冷笑。“……薛少宸,呵呵。”見薛嚴皺眉,並未打算理他,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凌雲琮眼中看任何人都是模糊的,大概喝醉酒的人總愛和認識的人唸叨。
只見他眸光往六方閣的五樓看了一眼,歪了歪頭,眼眸中流露出一絲孩子氣,隨即憤憤的說道:“爲什麼?爲什麼只有我一個人如此痛苦,啊!”他目光冰冷,咬牙厲聲的對着薛嚴說道:“你當年不也對她迷戀癡狂,一擲千金嗎?”他至今還記得當年那件讓自己丟臉之事,作爲一位王爺的世子竟然被薛少宸從六方閣裡丟出去,最後竟不了了之。
薛嚴停下腳步,蹙眉轉身。一旁的霍菡嫣也走到他身邊,雲王的侍衛這回倒是知道該如何稱呼,拱手行禮:“參見霍郡主。”
“哈哈哈……哈哈……霍郡主。”凌雲琮彷彿聽見什麼極端諷刺的事情,眼神似乎清明瞭幾分,但是對薛嚴這種曾經整日泡在酒罈子中的人,卻明白他此時清明不過是假象。“是啊,皇上把霍郡主賜給了你,哈哈……原來只有我一人仍舊耽於往昔,只有……我一人。”漸漸他便從喉嚨中發出沙啞的笑聲,霍菡嫣見此情形,打算朝前面走上幾步,卻被薛少宸攔住。也只得停留在他身旁,不再前進,不過這凌雲琮究竟發生了何事,竟然如此不顧形象,大街上就發起了酒瘋。
“父王能做到的,我也能!”凌雲琮暗自咬牙,青澀的面容帶着不符合他年紀的滄桑,並且有着堅決。脣邊卻苦澀一笑,仰頭看着六方閣,也不知在看些什麼,喃喃自語的說道:“爲何你偏要選擇他?”
霍菡嫣見此情形,頃刻之間似乎明白了些什麼,略帶詫異的往薛嚴的身旁靠了靠,薛嚴也趁機將她圈在懷中。“他……”
“茹素夫人。”薛嚴見他如此,便猜出了大概,肯定的說道,眼神卻帶着不贊同的看向懷中人,似乎又想到當年之事。
霍菡嫣不禁訕笑,尷尬的咬了咬下脣。眼神瞥了瞥凌雲琮陰沉的臉,將右手立在脣畔,難以置信的輕聲問道:“難道雲王的那位側妃,是茹素夫人?”不會吧!茹素夫人雖然風姿卓越,可總歸是位寡婦,並且還是南疆人。雲王竟會冒惹惱皇家之危,並且扇了雲王妃的臉,也要納她。在自己的印象中,這雲王妃可是雲王的患難之妻。
“除此之外,並無第二種解釋。”薛嚴眼眸深邃,看着醉酒的凌雲琮泛起冷笑。“並且父子二人爲此婦,如癡如狂……即將反目。”
霍菡嫣頓時目瞪口呆,“這不可能吧?”雖然不懷疑薛少宸的推斷,可是這也未免太誇張了些。這茹素夫人就算風韻猶存,也總是上了年紀。而這凌雲琮不過弱冠,爲了一位可以做自己母親的女子,如今已是名義上的姨娘,與自己的父親反目,這實在沒這個可能啊!
“菡嫣,你不懂。”薛嚴深沉的看着懷中之人,緩緩說着。“那求而不得引發的貪婪,是何其的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