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庚剛到淮海時,從計經委系統及國企抽調一批幹部,補充地方黨政機關,主要是希望能強幹擴枝,增加地方基層發展產業、搞活經濟、加強改制改革工作的能力。
周偉民也是在這個背景之下,直接從原野汽車工業公司總經理助理的位置上,調到北塘區任常務副區長。
地方上的計經、國企系統,與中央的計經系還是有很極大的區別,並沒有脈絡清楚的轄管關係,更多程度的則爲地方派勢力所深層次滲透、掌握。山頭林立的地方國企,更是地方派勢力的聚集地;一家家附着在地方國企身上的三產公司,更是與地方派實權人物或多或少有着直接的利益糾纏。
故而徐沛主持徐城地方工作期間,對調入徐城各級黨政機關的這批地方計經系官員,基本上都是既用且防;能真正得到徐沛重用的,還是像曹政江、郭成澤這些或有清晰脈絡、或經故舊推薦的官員。
周偉民這些從國企調入地方黨政機關的官員,反而被邊緣化了。
周偉民坐車趕到尚溪園,與秘書推門走進包廂,熱情洋溢的欠過身子跟沈淮、謝成江握手寒暄,臨了又問張德華:“你又哪個角落裡鑽出來的,怎麼也跑過來蹭飯吃?”
張德華倒是個趣人,摸着微禿的腦袋瓜子,說道:“有人請政府辦趙副主任吃飯,我給拉過來湊數,看到郭庭、陳局長在這裡,就過來打個招呼,剛纔都鬧了一個烏龍,沒將沈主任、謝總認出來……”
周偉民心想張德華有什麼資格認得沈淮、謝成江這樣的人物,猜想多半是他那張臭嘴得意忘形說了什麼不應該說的話,但見沈淮、謝成江臉上都有笑意,也就略過不提這茬,只笑道:“那你等會兒自罰一杯再走,”又與郭庭握手,“我都有好一陣都沒有見到你了。”
雖然周偉民熱情洋溢,但沈淮還是能從他的眼睛看到疑惑跟不解,心想周偉民心裡大概也是困惑,自己怎麼會專程找上郭庭這顆“閒棋棄子”?
雖然說在他的狙擊之下,浦成集團的轎車項目沒有問世就胎死腹中,一度曾有希望紅極一時的郭庭在浦成集團也成了過氣的角色,但沈淮看得出周偉民也確實頗爲欣賞曾共事多年的郭庭。
沈淮暗感地方上的關係錯綜複雜、枝蔓糾纏,心想郭庭從原野汽車出來進浦成集團,替趙沫石負責轎車項目,代表浦成集團在原野汽車工業集團與東獅汽車廠兩頭搞“遠交近攻”,周偉民在其中也可能是發揮了些推波助瀾的作用。
當然了,沈淮也不會去深究太多,像郭庭、周偉民這樣在地方、國企工作十數二十年、才幹出衆、能力得到認可的中堅分子,本身就跟地方上的關係網緊密的摻和在一起,不可能是割離的。
水至清而無魚,人至察則無徒——趙沫石作爲徐城最大的民營上市企業,又是省長徐沛的座上賓,可以說是徐城地方勢力的代表人物,周偉民此前爲浦成的轎車項目推波助瀾,甚至期待藉趙沫石拉近與省長徐沛的關係,這樣的心思並不會叫人費解——沈淮心想他要大刀闊斧的做些事情,就不能被官場上的這些藤蔓纏繞住手腳,此時自然也是神色從容的看着周偉民與郭庭寒暄舊情。
周偉民在電話聽陳德林說沈淮坐車經過車禍現場,是專程趕到東市巷來找郭庭的,他心裡自然是困惑費解,他剛纔坐車過來,心裡就想過無數種可能,與郭庭說了一會兒話,就又半真半假地問沈淮:“聽說沈主任今天到東市巷是專程找郭經理,不會是想再請郭經理回原野工作啊?”
周偉民看似不經意地一問,卻是叫在座的諸多人心裡砰然而動。
謝芷本就這樣的猜測,沈淮這些年來用人從來都是天馬行空、大刀闊斧,不走尋常道,她雖然對郭庭這人不怎麼了解,但想他能得趙沫石、周偉民等人的器重,應該是有能力的一個人。
謝成江也是疑惑的又打量了郭庭兩眼,心裡怎麼都想不明白沈淮會用郭庭這個人。郭庭有沒有能力,他不知道,周偉民曾要用他到北塘區負責企業辦工作,想必是有些能力的,但關鍵的問題不在這裡。
雖然沈淮跟趙沫石之間沒有在原野汽車工業集團改制一事上撕破臉,浦成集團最終還將參與可轉債的認購,但真正知道內幕的人都清楚趙沫石更想直接做轎車項目,甚至不惜露出獠牙對劉繼周下惡手,這一切都受挫於沈淮的強勢介入,趙沫石心裡能對沈淮不恨之入骨?
郭庭是浦成集團的經理,即使因爲轎車項目的夭折,地位變得不再重要,但始終是趙沫石的人,沈淮對人才有必要飢渴到這種程度,一心要將郭庭從浦成集團挖出來,再請回到原野汽車去?
郭庭心裡自然也是大震,他想到一萬種可能,都沒有奢望過沈淮會請他再回原野,只是他了解周偉民,周偉民看似開玩笑地一問卻絕非無的放矢,不然不就是自找沒趣嗎?
陳德林、張德華等人坐在旁邊更是覺得匪夷所思,他們在周偉民面前都沒有插話的資格,更何況是這段時間成爲衆人議論焦點的淮海省新貴人物代表沈淮。
沈淮眯着眼不置可否,笑着反問周偉民:“周書記爲什麼會這麼想?”
“……我心裡巴望啊,”周偉民哈哈一笑,但他也沒有將重點放在郭庭有沒有可能回原野汽車這個話題,稍稍岔開道,“省汽是北塘的支柱企業,在渚新區建的廠子並進東獅集團,省汽留在北塘的,就剩下老廠那麼點資產。區裡一直都在猜測省國資辦會怎麼處置省汽留在北塘的廠子,其實都是怕省裡將老廠乾脆利落的處置掉。那樣的話,北塘的財稅就會少一大截,員工安置對地方上來說也會是很大的問題。雖說省汽這幾年虧損很嚴重,但主要是新上線的轎車技術消化能力弱,市場反響差,而說商用車,特別是中型客車,省汽雖然這些年在市場也相當疲弱,但在技術都還是有些優勢的,國內最早的客車專用底盤就是省汽開發的。就從北塘區來說,是希望省裡能重振省汽老廠的,也有計劃跟市裡提議,找國資辦溝通這些問題……”
周偉民差不多是將要提拔省汽副廠長、在廠辦主任的位子調到北塘區任常務副區長的,他調到地方也近五年的時間,對省汽的情況還了若指掌——周偉民雖然只是再作大膽猜測,但他能半猜測半試探的踩到點子上,這眼光還是極敏銳的,看來他調到地方五年時間,才從常務副區長輾轉騰挪到區委副書記的位置上,不是能力不夠,實在是上面缺乏強有力的援手。
不過沈淮不知道周偉民與謝家的關係到底如何,聽了他的話,點點頭,說道:“北塘區就省汽後續發展有什麼好的建議,可以找我們溝通交流。無論是改制後的人員安置、社保福利以及閒置用地開發等等,這些都是國資辦要跟地方直接溝通的。”
周偉民剛纔有意模糊話題的焦點,沈淮自然也不會在飯桌上,在陳德林、張德華、謝成江等一干不相關的人跟前直接提及重點,而是將話題扯到國企改制跟地方溝通的話題上去。
陳德林、張德華等人心裡給撓得癢癢的,但他們沒有什麼資格插嘴問話,只是拿眼瞅向郭庭,心想難道郭庭前段時間被姓沈的打了悶棍,還能在姓沈的手裡時來運轉?
更上層的鬥爭,陳德林、張德華也沒有資格知道,但省汽的老廠長、黨組書記周大年被到廠調研的沈淮當成孫子訓,氣得周大年想到省長徐沛那裡去告狀卻被攔在門外的事,在他們中間早就傳開了。
都說省國資辦的這個副主任,比黨組書記還要強勢,是省委書記鍾立岷的人,郭庭要是能攀上這麼一號人物,可是比跟着趙沫石混還要強。
他們心裡卻是羨慕,看不出郭庭有什麼能力,怎麼每回都能撈到狗屎吃?
郭庭腦子有些混亂,周偉民與沈淮的對話雖然塗糊到其他地方,但也打開他之前從未敢想的一個思路,怎麼能讓他再安坐如素?
謝成江看着服務員將酒水端上來,就站起來拿起酒瓶親自給衆人斟酒……
酒終宴散,夜色已深,沈淮也沒有時間再單獨找郭庭談話,等司機到停車場將車開過來之際,沈淮與周偉民、謝成江等人站在酒店的前廳大堂話別,見沒有其他閒雜人等,沈淮就直接跟郭庭挑明今天專程來找他的用意。
“剛纔在酒桌上,周副書記是猜到我的一些心思。我力主將省汽的乘用車部門重組整併到東獅集團,要以東獅集團爲龍頭,做大全省的轎車市場,但商用車部門除了皮卡生產線,都還保留在省汽;註銷的也只是原野轎車品牌。就像周書記所說,原野在中型客車生產技術還有些優勢,市場的基礎還沒有完全垮掉,還有挽救的餘地,而東獅集團今後三五年內要集中精力做轎車,所以我需要有新的掌門人,來負責未來以生產客運汽車、卡車等商用車爲主的原野汽車工業集團。我問過劉繼周,省內汽車行業裡有誰會比較合格擔起這個擔子。劉繼周推薦了你。當然了,我跟劉繼周說過,東獅集團三年後可以進入商用車市場,而三年後淮海省再爭取一張乘用車生產牌照,也不應是難事,所以劉繼周推薦你,是不是有其他用意,暫時還不得而知。你自己要是有這個興趣,可以準備兩天,然後再到省國資辦來找我談話……”
聽沈淮這麼說,周偉民都有些傻眼,他之前猜測沈淮可能會請郭庭再回省汽,但完全沒有想到沈淮會用郭庭全面主持省汽的工作,這意味着沈淮要將周大年、祁建成等一批人都幹掉、留一個乾淨的原野交給郭庭重振河山,而郭庭要是幹不出成績,那就全部是沈淮推薦不力的責任。
看郭庭之前萎靡不振的模樣,周偉民能肯定沈淮沒有跟郭庭有過什麼接觸,真沒有想到他敢有這麼大膽的用人決定。
郭庭他自己也是傻在那裡,不知要說什麼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