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河坐車返回市裡,過梅溪大橋就與闞學濤分了路,這時候後面有幾部車趕上來。
看着是兒子高小虎以前所用的舊車,高天河叫司機停下來。
高天河看着兒子坐到副駕駛的位子上,轉過頭來還滿臉的不服氣,恨鐵不成鋼地罵道:“蠢貨!”
“那輛奔馳小兩百萬呢,再說有錢也要批條,真就這麼算了?”高小虎一早就趕到梅溪鎮,但自始至終都沒有露面,他也沒有露面的機會,後來還是從給逐出廠的宋三河那裡,知道局勢給逆轉的情形,“爸,我的車叫人毀了,你不管,不幫我,胳膊肘怎麼也不能往外拐吧?”
“蠢貨,終有一天我會給你活生生的氣死不可。”高天河剋制住抽兒子一巴掌的衝動,惱火地訓斥道,“我平時反覆跟你說,這社會有大把的人是你得罪不起的;這社會有太多的事,是你老子我也遮不住的。你以爲你老子當個破市長,你就真可以在東華當天王老子、無法無天了?”
高小虎給兜頭一頓臭罵,囁囁地問道,“沈淮這小子是什麼來頭?”
“你在惹事之前,能這麼想一下,就好了。就不會搞出這麼多事,就不會把刀子塞到別人手裡,讓別人拿來捅你老子的胸口。”高天河氣得胸口絞痛,皺緊眉頭,說道,“你什麼時候能長些腦子啊!”
“爸,你別急,我錯了還不成。”高小虎看着他爸心臟病要發作,也慌了神,趕忙安慰他爸,“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
高天河平復心情,等胸口的絞痛勁過去,才舒了一下眉頭,語重心長地跟兒子說道:“你是不是要看到你老子的位子給人捋下來,你就滿意了,你就痛快了?你以爲你老子,真就心甘情願地,跑到一個毛都沒有長齊的小王八蛋面前,低聲下氣?你要明白一個道理啊,形勢比人強啊。”
高小虎沒想到事情嚴重到關乎他老子的官位,他當然知道他老子的官位對他是何等的重要,當下塌着臉,小心翼翼地問道:“真的不能惹?”
“熊文斌要是沒騙我的話,東華新的市委書記將是省組織部副部長譚啓平。”見兒子眼睛裡有着不確定地神情,高天河說道,“對,就是上回到東華來處理陳銘德後事的譚啓平。沈淮應該一早就知道譚啓平要來東華任職,甚至還將熊文斌推薦給譚啓平;今天就是熊文斌過來找我把事挑明的。而在譚啓平到東華任職前夕,沈淮主動要求去梅溪鎮,在這件事,吳海峰又是主動配合之。你也二十好幾了,這背後意味着什麼,大概不用我跟你解釋什麼吧?”
高小虎哪裡想到牽涉這麼深,打心底竄出一股寒氣,但想到另外一件事,又忍不住生出一股邪火,惡狠狠地罵道:“操他媽的周知白,我下午就跟他在一起,他壓根兒就是看着我往火坑裡跳。”
“你都快三十了,還不知道人心險惡?自己眼瞎栽進屎坑裡,就不要怨別人心狠手辣。”高天河說道,“希望你吃這一次虧,能長些教訓。”
“他們會這麼放手?”高小虎又擔憂地問,“萬一叫他們掌握梅溪鋼鐵廠,再查出什麼問題來……”
“千里做官爲發財,拼個你死我活,對他們也沒有什麼好處。”高天河對這個倒不是特別的擔心,而且他也能看出,沈淮的目的就在於掌握梅溪鋼鐵廠,說道,“不過,你要給我記住了,以後遇到什麼事,記住不要動不動就把問題鬧大。你暫時也不要管萬虎公司的事情了,中央也三番五次的要求黨政幹部子女嚴禁經商,你至少要從表面上,跟萬虎公司脫離關係。我看你暫時就不要留在東華了。”
“我不再亂來,還不行嗎?”聽着他爸把他從東華趕出來,高小虎也慌了神,求饒道,“公司的事,我不再管了,就在家裡呆着。”
“你啊。”高天河語重心長地說道,“你這性子,要不是萬不得已,我怎麼放心讓你離開東華?只是譚啓平擔任新市委書記的事,我還是今天從熊文斌嘴裡知道,想必吳海峰也沒有提前知道消息——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高小虎也不是完全沒有悟性,今天掉進坑裡,也是他在東華橫行慣了,一下子給撩到基點上,腦子叫怒火填滿,這時候才能冷靜的考慮問題。
“省裡對東華已經失望透頂了,以致沒有人願意或者就有膽提前跟我們透露消息。”高天河知道什麼都不重要,失去省裡的信任纔是最致命的,也就意味着譚啓平以後想在東華搞誰,很可能都會得到省裡的支持,說道,“我要你離開東華,不是去別的地方,是去省城。你到省城後,千萬不要再給我惹事了,但要捨得花錢。現在多少錢,都要捨得花出去。幾百萬、上千萬,幾千萬,都給我往外砸出去,不要心痛。怎麼花錢,對誰花錢,大概不用我再教你吧?也唯有你在省城花的錢越多,我們纔有可能拿回主動權。”
“我懂。”高小虎說道。
“你懂就好。”高天河疲憊地閉上眼睛,讓司機停車讓兒子下車去。
陶繼興早一步去了新聯鄉,再一個事情又關乎高天河及萬虎公司,葛永秋即使有一千個不情願,也只能硬着頭皮代表縣裡,到梅溪鎮來收拾這個爛攤子。
好在圍聚的職工已經散去,高天河、闞濤對萬虎公司堵門以及宋三河擅自帶隊出警的行爲已經定了性。除了要面對沈淮這張臭臉,也沒有特別爲難的事情丟給葛永秋處理。
高天河在離開之前,也大體將事情的經過跟葛永秋交待清楚了,要他過來,主要就是防止事態再有起復。
簡單的在鋼廠食堂裡吃過晚飯,葛永秋就藉着鋼廠的會議室,把梅溪鎮及鋼廠主要負責人召集起來召開會議,商議後續事宜的處理以及明確鋼廠整頓諸多問題。
“鋼廠要整頓,高市長已經定下調子,沈書記對職工幹部的演講,我沒有聽到,有些可惜,但縣裡的態度,是堅定支持的。”
葛永秋坐在會議桌的一端;梅溪鎮跟鋼廠的主要負責人,分坐兩邊;熊文斌代表市委,坐在葛永秋的旁邊;沈淮作爲鋼廠廠長,則坐在會議桌的另一頭,多少有些跟葛永秋分庭抗禮的意味。
鎮黨委書記杜建,整個人跟溺死鬼似的。趁着食堂吃飯的空當,他猶不甘心的試圖聯繫縣委書記陶繼興。這回倒是聯繫上了,是陶繼興的秘書接的電話,稱陶繼興到新聯後就得了感冒,此時已經睡下了,不宜打擾。
才八點鐘不到,睡覺?睡女人吧?杜建心裡絕望的咆哮着,他就是一個蠢蛋,也知道他給陶繼興拋棄了,他已經完全不知道等待他的會是什麼命運。
“整頓的問題,我是對全廠的職工幹部喊了幾句高調子,說不合格的管理幹部統統都下車間當工人。”沈淮低頭看着還有着紅印子的手腕,說道,“這麼說主要是爲了提振職工的士氣,但也不能一點行爲都沒有。要是有人覺得沒有辦法應付這個局面,可以現在就提出來,我想縣裡或者鎮上還是可以安排一些幹部職務的。”
梅溪鋼鐵廠作爲霞浦縣少有的幾家規模企業,雖說是鄉鎮企業性質,除了之前由鎮黨委書記杜建直接兼任鋼廠廠長外,還有多名主要負責人,都是鎮黨委委員的身份,論及級別,都是副科長。
沈淮也沒有辦法讓這些人真下車間當普工,那就只能請他們離開鋼廠。
葛永秋點點頭,說道:“這個問題,縣裡會認真考慮,儘快就給你們明確的答覆。”這都是高天河答應給沈淮的條件,不把一些人踢走,會妨礙到沈淮控制整個鋼廠;葛永秋也只能儘量替高天河擦屁股,也不知道縣裡陶繼興會不會拖後腿。
坐在會議桌一邊的幾名副廠長以及各科室的負責人,也是暗暗鬆了口氣,沈淮好歹是給他們留了條生路。能回縣裡或鎮上,即使從此給丟到冷板凳上去幹坐着,至少編制不用丟,也不用真給丟下車間當工人……
“我聽說熊主任以前擔任過市鋼廠的廠長。”沈淮又把話題轉到熊文斌的頭上,說道,“梅溪鋼鐵廠要怎麼整頓,纔可能以最快的速度走回正軌,還要熊主任指點工作。”
“我那一套已經過時了。”熊文斌哈哈一笑,說道,“再者市鋼廠現在這樣子,說明我以前的辦法也不是長治久安之策。”在葛永秋面前,不願意說太多的話。
葛永秋看沈淮不順眼,當然看到熊文斌這張臉也很不舒服。
葛永秋知道,要是熊文斌願意服軟,高天河還是會用這個曾經的得力大將。也正因爲如此,葛永秋纔始終都努力地要把熊文斌踩在腳底下。說到底,葛永秋就是怕熊文斌在高天河跟前取代他的位子。
沒想到啊,沒想到。
沒想到熊文斌能迂迴通過沈淮跟即將到東華赴任的新市委書記譚啓平接觸上,更沒想到沈淮到梅溪鎮來,是出自譚啓平的安排,更沒有想到吳海峰在那種情況下還能跟譚啓平有默契……
鋼廠的事態,暫時算是平息下去,作爲平息事態的交易條件,就是放手鋼廠交給沈淮整頓。就算鋼廠給整頓成姓沈的、姓譚的,大家也都要捏着鼻子認下來。
葛永秋認爲這樣也好,譚啓平到東華來擔任市委書記,總不能一點油水不給他撈。只要吃相不要太難看,只要不把他們吃下去的肥肉摳出來,也就沒有大不了。這年頭總要講究一個利益均沾,吃獨食的往往沒有好下場……
夜裡的會議,就是在高天河定的基調下,將鋼廠整頓的細節確定得更具體、更有操作性,也將由縣裡出個文,從政策層面掃清沈淮大力整頓梅溪鋼鐵廠的阻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