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裕坐車還沒過梅溪大橋,就接到二叔吳海峰的電話。
“梅溪鎮的事情,知白打電話告訴我了,你不要去湊什麼熱鬧了。”
吳海峰在電話裡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明確要從市委書記的位子上退下,門庭一下子冷落下來,還沒有真正退居二線,人情冷暖就體現出來,這小半月來,吳海峰心裡的落差以及不舒服也就不難而知,但發生這事,他不能就不聞不問。
“高小虎是個豬腦子,又正在氣頭上,萬一做出什麼混賬事,把天給捅破了,對我們也沒有好處。”周裕心想二叔在陳銘德的猝逝上已經糊塗過一回,不想看到他再糊塗,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沈淮就憑着背後譚啓平的關係,真要是在梅溪鎮有個三長兩短,東華的蓋子就很難再捂下去了。
這已經不再是看高天河他們好戲的問題,要是從梅溪鋼鐵廠徹查下去,吳海峰及周家在蓋子下也還沒來及把褲子穿好。
“我知道。”吳海峰在電話那頭的語氣很平靜,說道,“就算高小虎他不知道沈淮跟譚啓平的關係,也不敢對組織幹部,對一個正科級的鎮黨委副書記亂來。高小虎想通過市公安局去抓人,市局的警車已經出發了,你就不要去湊什麼熱鬧了。我也想看看,這個沈淮背後是不是還藏着我們不知道的能量。”
這時候有四輛警車前後超過去,上了梅溪大橋。
周裕讓司機將停下來,看着消失在梅溪大橋那頭的警車,心想高小虎還真是看得起沈淮啊,調了四車警察去抓人啊。
想起沈淮那張略有些蒼白的臉,周裕咬着嘴脣又想,也許沈淮前腳剛給抓進市公安局去,譚啓平或者其他什麼人的電話就會緊接着打進高天河的辦公室吧,得,還是看他們狗咬狗有趣……
周裕又撥通梅溪鎮政府的電話,說臨時有事要回區裡,取消臨時會面的事,就讓司機打道回府。
何清社回到鎮政府就接到周裕的電話,聽說她要過來談梅溪河下游河道整治的事情,也沒有想別處去,只以爲這個新上任的美女副區長急於做出一番成績,所以才如此積極主張。
雖然梅溪鎮會不會劃給唐閘區、何時會劃給唐閘區,都是沒影的事,但對周裕的到來,梅溪鎮這邊還不能怠慢。
何清社不得不暫時將鋼廠的事擱之腦後,強忍住對杜建的厭惡,過來找他商議接待周裕的事情;杜建同樣不敢怠慢周裕,特別叫黨政辦主任黃新良重新佈置了一下會議室,換過桌布,擺上幾盆新鮮的綠植盆栽,還將梅溪河下游河道的資料找來翻看。
沒想到眨眼間,周裕又打電話過來取消見面。
何清社、杜建兩人肚子腹誹了一通,也不能臉上表示什麼,彼此間正相互厭恨,也就冷着臉各自回了辦公室。
何清社終究是牽掛鋼廠的事情。
作爲在梅溪鎮工作了近十年的老人,也曾經擔任過梅溪鋼鐵廠的副廠長,何清社對東華太歲高小虎的稟性再瞭解不過,高小虎絕對不是一個給別人這麼打臉而能忍氣吞聲的主。而且高小虎脾氣上來,發起瘋來,什麼黑手都敢下。
何清社雖然也是第一天接觸沈淮,知道這個人有脾氣,不容易接觸,但沈淮作爲梅溪鎮新上任的副書記以及鋼廠新上任的廠長,要是給高小虎瘋狂報復,對梅溪鎮及鋼廠的傷害也是極大。
何清社猶豫再三,拿起電話,撥打縣委書記陶繼興的辦公室電話,心想杜建巴不得看到沈淮給高小虎狠狠地教訓,好出他心頭的惡氣,但陶繼興總不該對這事袖手旁觀。
何清社不曾想他打電話之前,陶繼興就接到吳海峰的電話,放下電話轉身就帶着秘書去視察霞浦縣最偏遠的新聯鄉去了。
何清社連着幾通電話,都沒有找到陶繼興的人,只知道他在趕往新聯鄉的路,隨身沒有帶“大哥大”或手機。
這時候黨政辦主任黃新良探頭進來:“派出所剛接到市局的電話通知,說是鋼廠大門前軋車的事情剛接到報警,市局要求鎮上派出所配合出警抓人。市局已經派了四輛警車在趕來梅溪的路上,杜書記叫我知會你一聲。”
何清社這些年雖然養成小翼的性子,但多少也有些脾氣,聽到市公安局要過來抓人,還他媽的出動四輛警,心頭怒火蹭的就燒了起來:泥菩薩還有土性子呢,沈淮再怎麼不討人喜歡,也是梅溪鎮的人,高小虎竟然從市公安局調動四部警車過來拘人,何清社怎麼可能不惱怒?
何清社抓起來外套披上,沒有理會黃新良,直接闖進杜建的辦公室,說道:“市公安局要來抓沈書記,這事鎮上不能袖手旁觀。”
“你要我怎麼辦?”杜建眯眼而笑,神情有着說不出的幸災樂禍,說道,“沈書記故意軋毀私人財物,現在人家向市公安局報警,又能怎麼着?雖說我們要維護梅溪鎮、要維護鋼廠,但國法黨紀在前,我們不能違背啊。”
“沈淮好歹是鎮黨委副書記,即使有什麼錯事,市局怎麼可以不通過縣裡,就直接來抓人?”何清社爭辯道。
“陶書記那邊聯繫不上,其他幾個在家的副書記都說遵紀守法,要不你再打電話聯繫陶書記試試?”杜建現在是心情大好。
杜建乍聽高小虎指使市公安局來抓人,他也吃了一驚,怕事情牽涉到自己的頭上來,趕忙給縣委書記陶繼興打了電話,在得知陶繼興“恰好”離開辦公室臨時去新聯鄉視察之後,杜建也就明白陶繼興“縱容事態惡化”的態度。
不用擔心自己會擔責任,杜建心裡就剩下惡氣大出的快感,他現在巴不得市局的人將沈淮銬走先暴打一頓再說。
說實話,杜建也不想錯過沈淮給市局派來的人銬走的精彩場面,說道:“市局的人馬上就會趕到,我們去鋼廠看看去,不能再叫有亂子給捅出來。”
何清社指甲掐進肉裡,恨不得上去抽杜建兩巴掌,但想想自己對這樣的場面也袖手無策,想想也不悲涼,說道:“鎮上還有事情,我就不去鋼廠那邊了。”
看着兔死狐悲的何清社轉身離開辦公室,杜建冷笑一下:“看你們一個個龜孫子,還他媽的妄想跟老子鬥?”
雖說最終的場面出乎他最初的預料,但對沈淮即將給市局銬走的結局,杜建是一點都沒有不滿意的地方,覺得今天所受的所有窩囊氣,都得到充分的發泄。
鋼廠這邊還不知道市局的四輛警車正在趕來梅溪鎮的路上。
幾個副廠長雖然知道萬虎公司背後的高小虎不會就這麼算了,但也給沈淮開重卡軋車的氣勢給嚇住。
不管以後高小虎會如何打擊報復沈淮或者通過他老子的關係,直接將沈淮從梅溪鎮調走再蹂躪,至少在此之前,幾個副廠長沒有膽量跟沈淮正面起衝突。
沈淮當衆宣佈趙東是他從市鋼廠請過來的生產助理,就帶着趙東直接進了廠辦大樓,開始他在梅溪鋼鐵廠第一天的上任。
楊海鵬沒有理由跟着進去,看到陳丹、陳桐姐弟也在圍觀的人羣裡,走過去,拍着陳桐的肩膀,問道:“你怎麼在外面?”
“鋼廠這邊給堵門,車間裡的工人就鬧了起來,我看着事情不大對,就換了衣服直接繞出來去找沈書記。”陳桐說道,“沒想到你們先坐車過來了,我溜得再快,也趕不上你們小車,趕着我姐也擔心沈書記,我們就冒充起圍觀羣衆了。沈書記真他孃的牛啊,這車軋得人熱血沸騰。”
陳桐剛纔目睹了沈淮開重卡連着軋扁兩輛轎車的一幕,這時候說話還興奮着舌音打顫,彷彿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楊海鵬捶了陳桐一拳,笑道:“你小子倒是機靈,不過沒能幫上什麼忙,我也就站在旁邊看好戲了;得,我們先回接待站去,說不定沈書記新官上任,還要在鋼廠裡再燒一把火呢。”
陳丹雖然對萬虎公司不瞭解,但聽到說萬虎公司的幕後老闆是市長高天河的公子,掰着腳趾頭想也能知道:這種人物怎麼可能會吃這種虧?
陳丹是真認爲沈淮這次把事捅大了,不可能再輕易兜下來。雖說跟沈淮接觸沒有幾次,陳丹甚至還擔心沈淮對她不懷好意,這時候心裡卻有說不出的擔心。
楊海鵬要拉陳桐去接待站,陳丹攔住他們,吩咐弟弟道:“陳桐,你還是先回廠裡去,沈書記在下班之前應該不會離開鋼廠,下班後你記住就跟着沈書記,不要叫他落了單。”
楊海鵬拍了拍腦袋,說道:“也對,高小虎那隻瘋狗,瘋起來指不定真會亂咬人,這兩天是要提醒沈書記小心些。得,離下班也沒有多少時間,我也不去接待站了,陳桐也別回廠裡去,一回車間就不自由,我們就坐車裡等着。”
楊海鵬爲今天過來跟趙東一起過來見沈淮,特意跟朋友借了一輛桑塔納,就停在廠外東邊的樹蔭下,與陳丹、陳桐姐弟一起坐進車裡等沈淮、趙東出來。
沒過多少時間,就聽見警笛“呼啦啦”的一路呼嘯而來,眼看見四輛警車從學堂街後面直撲鋼廠大門而來;差不多同一時間,杜建也坐車從鎮政府趕過來,與鎮派出所的民警,跟市公安局的警察匯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