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酒酬功,一是慶祝工業園區掛牌成立,二是酬區招商區及梅溪鎮招商引資之功,酒宴是以梅溪鎮跟區招商局的名義合辦。
酒宴熱鬧而激烈,不只是鄉鎮幹部,區招商局的官員逮到機會也多喜歡放肆的喝一場。熊文斌、楊玉權自恃身份,不會參與鬧酒,但也不掃大家的興致,簡單吃過一些東西,就先離桌退席。
沈淮讓其他人照舊吃喝,他與周裕到酒店前的停車場,送熊文斌、楊玉權兩人坐車離開。
梅溪鎮到這時還沒有豎起路燈,今天的天氣又有些陰,除了從酒店大廳透出來的燈火外,更多的地方給漆黑一片的暗夜籠罩,遠邊的天際則有一圈城市邊緣浮出來的光亮。
“你是不是也要早些回去?”沈淮問周裕。
“我沒有開車,等知白他喝好酒送我。”周裕說道。
“周知白今晚上給楊海鵬逮住了,等他喝好酒叫司機過來接他,不知道要到幾點——我送你回去吧。”沈淮說道,“我剛纔陪熊跟楊,他們都沒好意思湊過來灌我酒,我這會兒得躲一躲。”
“你不會恰好把車鑰匙也帶出來了吧?”周裕問道。
沈淮得意的揚了揚箍在手指頭上的鑰匙扣,要周裕一起上車。上車後,沈淮算了算時間,想着小姑這時候應該能到江寧家中了,拿出手機跟周裕說道:“我先給我小姑打個電話。”
沈淮直接撥到小姑江寧家中的電話,也是巧,小姑宋文慧剛剛進家門就聽見電話鈴。
沈淮問候過辛苦,扯了幾句家常就想掛了電話送周裕回去,小姑在電話那頭說道:“你爸後天就要到淮海赴任了,會省城安家住相當長的時間。天下沒有永遠結仇的父子,你得空也回去看看。”
“嗯,他叫我回去,我就回去。”沈淮甕着聲音說道。
“你個小子,你自己心裡明白就行了,我也不做惡人一定要你怎麼樣。”宋文慧在電話裡無奈笑道。
掛掉電話,沈淮將手機放在儀表盤上,發動汽車從學堂街拐上下梅公路往市裡開。
沿路沒有街燈,車前燈打得前路一邊雪白,車裡的光線卻有些幽暗,周裕看着沈淮的臉有些陰鬱,削瘦而線條明俊的臉頰繃得有些緊,問道:“有什麼不開心的事?”
“我爸後天就到淮海來正式赴任,這事是不能叫人怎麼開心。”沈淮笑着說。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周裕知道沈淮作爲宋家子弟竟然“淪落”到鄉鎮工作,背後自然有一段不爲人知的曲折故事,看着沈淮專注而明亮的眼睛。她雖然很渴望知道沈淮更多的事情,但她只能壓制住這種不應該有的渴望。
“梅溪電廠的項目談下來,照常人的想法,梅溪鎮的步伐應該是要緩一緩了,但我想,你未必就願意停下來啊。”周裕換了個話題,眼睛看着沈淮,問道,“是不是?”
沈淮側過頭看了周裕一眼,也許是忙碌了一天,周裕挽在腦後的髮髻有些鬆散,頭髮蓬鬆開來,還有幾縷垂在耳邊,叫她的臉蛋在夜色下多添了幾分嬌媚。
“好不容易輕鬆一下,你倒是不能不談工作上的事情啊?”沈淮笑着問。
“只是好奇你的打算,不問清楚,回家睡不着啊。”周裕說道。
“我倒是希望你因爲我睡不着覺。”沈淮笑道,“這事光想着就挺美的。”
周裕橫了沈淮一眼,嗔罵道:“胡說八道,佔我便宜啊?”
嬌嗔之下,彷彿夜色下的湖水一波,眼波橫流,沈淮看了心裡輕輕一蕩,也不好意思繼續讓邪路上引。
他說道:“我聽說消息說市鋼廠跟日本的富士制鐵在談合作的事情,似乎跟淮鋼還有什麼關係。現在顧同防我如防賊,跟富士具體在談什麼合作事宜,市鋼廠都沒有幾個人知道,你有沒有打探消息的門路?”
見沈淮沒有打蛇隨棍上,反而先心虛的轉了話題,倒叫周裕興致大增,手託着下巴盯着沈淮看,心裡奇怪:這小子怎麼跟着青澀小青年似的?
周裕這些年潔身自好,但接觸形形色色的男人也多,對男人所能玩的挑逗、曖昧手段也一清二楚,她見沈淮明明想躍躍欲試了卻又轉而退卻,心裡覺得好笑。不過周裕同時也是鬆了一口氣,她也不知道沈淮真要打蛇隨棍上,她能怎麼辦?
“趙東、楊海鵬他們都是從市鋼廠出來,人脈深着呢,他們都打聽不到具體的消息,你還能指望我?”周裕搖着頭,不以爲她能有什麼對沈淮有幫助的信息源,“你把梅鋼搞得這麼出色,顧同簡直是沒有辦法活了。雖然高天河眼下還能保住市鋼廠等地盤不失,但譚啓平逮到機會都會批評市鋼廠。你想想看,就這一點,梅鋼給市鋼廠的壓力有多大?其他市屬企業還有藉口,市鋼廠是給梅鋼擠兌得一點藉口都找不到了,顧同要不想承認自己無能,要不想最後給從市鋼廠踢走,他也該做點事了。”
沈淮嘬嘴而笑,說道:“要是能當條鮎魚,我倒是願意更兇猛一些,那些人即使霸着位子不放手,也多少有些羞恥心。”
周裕見沈淮嬉皮笑臉說這句話時,眼睛微微眯着,心想他心裡或許真是如此,而不是單純的不怕別人忌恨,擡手支着下巴,饒有興致地看着他:“我們在說梅鋼?”
“梅鋼啊。”沈淮說道,“梅鋼要怎麼發展,是基於對國內經濟未來形勢發展的判斷。國內鋼鐵總產量上升到怎樣一個數字會接近飽和,國內有很大的爭議。不過大家都一致的看法是,這個數字要遠遠超過去年的七千萬噸總產量。梅鋼年產能纔剛剛突破十八萬噸,努努力,能達到二十萬噸的樣子。不過,在我心裡,這纔是起步。梅溪電廠項目即將啓起,10萬千瓦的火電廠要是最後只爲梅鋼一家供電,就算以此時的噸鋼能耗計劃,梅鋼的電爐鋼也能做到兩百萬噸規模。”
半年之前,沈淮說出三年內要把梅鋼發展到年產能五十萬噸規模,已經很叫人大跌眼鏡,包括熊文斌等人在內,都將信將疑;周家也是猶豫了很久,在實在沒有其他選擇情況之下,才選擇跟沈淮合作。
半年時間不到,梅鋼僅用三千多萬資金就完成對電爐鋼生產線的改造,在原有設計基礎之上,將產能提高了一倍。產能的提高,在攤薄折舊及人力等成本的同時,使得梅鋼的盈利水平大幅上升。梅鋼上半年的月盈利一直都維持在兩百二十萬到兩百五十萬之間,到七月,就一舉躍升到叫普通人難以想象的七百萬,甚至還有進一步上升的潛力。
梅鋼成爲吸金機器,而梅溪港碼頭的建設以及電廠項目的啓動,叫稍有工業發展眼光的人都能看到沈淮爲梅鋼未來發展的佈局要比想象中宏大得多,也已經不會再有人跳出來置信梅鋼三年做到五十萬噸鋼規模的可能。
只要梅鋼能保持這樣的盈利規模,只要再有一年時間,自身就能積累近一個億的發展資金,到時候再向銀行融資就會變得相對要簡單得多。
梅溪電廠項目建設資金暫時不用梅鋼負責,極其關鍵的幫梅鋼節約前期發展資金的消耗。只要籌到三兩億資金,梅鋼再上一條生產線,年產能將很輕鬆就突破五十萬噸規模。
“兩百萬噸啊。”周裕嘬起嫣紅的嘴脣,笑道,“真要是如此,怕不止市鋼廠看你不順眼,連省鋼集團都會視你爲眼中釘吧?你這是逼着大家除了一起拼命,就無路可走啊。”
“改革、改制,不就是要達到這個效果才能算成功嗎?”沈淮笑着反問。
省鋼集團即淮海鋼鐵,這兩年都沒有上大項目的跡象,鋼鐵年產量也就在一百二三十萬噸左右,年銷售額接近四十億,每年上繳利稅都能有兩三億的樣子。
省鋼集團擠不進國內一流鋼企行列,但在省內的地位則是相當的優越,至少在當前,省內還沒有一家大型企業每年上繳的利稅能超過他們。
省鋼集團倒是不能算差,畢竟每年還能上繳兩三億的利稅,能算是在水準線之上的優質企業。
不過淮海省最優質的國有企業要就是省鋼集團,那就只能說淮海省的整體工業發展水平要落後其他東部省市一大截。
燕都鋼鐵及中原鋼鐵的噸鋼利稅水平,都在省鋼的兩倍以上。
要是整體市場環境不大變,梅鋼明年的利潤加上繳稅收總數,將達到一億三四千的樣子,噸鋼利稅水平將超過省鋼三倍。
梅鋼現在規模還小,在省鋼鐵行業的影響還不大,無法撼動省鋼集團的龍頭地位。一旦梅鋼的產能達到五十萬噸甚至一百萬噸規模,還能保持這麼高的利稅水平,省鋼集團的顏面就不會那麼好看了,地位也將變得尷尬。
“能叫別人顏面盡失,能叫別人無路可走,自然是件很爽的事情。”沈淮輕聲說道,“不過梅鋼得以高速發展的時間還太短,要往年產五十萬噸、一百萬噸甚至更大的規模發展,每一步都是要拼着命才能跨過去的垮。明年要再上一條線,至少是三十萬噸起步,現在就要計劃起來。這兩年,物價漲得厲害,原材料上漲、機器設備也上漲,換在九零年之前,三十萬噸的電爐鋼線兩個億就能做起來,而到明年再做,怕是要投三四個億進去。到項目真正啓動時,梅鋼靠利潤積累,大概積累到六千萬到八千萬的資金,還剩下差不多三個億資金的缺口,愁死人啊。”
“有得愁總比沒得愁要好。”周裕呵呵一笑,看着小區大門就在前面,說道,“我就在這邊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