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熊文斌把方案書粗略的翻過一遍,譚啓平才轉回身來,問道:“你怎麼看梅溪鋼鐵廠的股權改制申請?”
“中央去年召開會議,提及企業改制時,也要求在經營權之外,嘗試更多的途徑,公司法頒佈,也是爲股權改制提供了法律依據。”熊文斌把話說得滴水漏,說道,“不過中央也是剛剛有風聲吹起來,也許梅溪鎮是想搶做試點。”
“中央雖然有這樣的風聲,但地方上,至少淮海省,還沒有開始試點工作。梅溪鋼鐵廠要一次性做這麼多事,步子有些大了。”譚啓平皺着眉頭,說道,“你打電話給沈淮,問他到底是什麼想法?要麼讓沈淮直接過來一趟。”
窺着譚啓平的臉色,心想也許譚啓平能將梅溪鋼鐵廠改制的事情強行壓下來,但沈淮會不會懷疑是他在暗地裡作梗?熊文斌猶豫起來,又想到沈淮昨天的強硬姿態,要是把沈淮喊過來,讓他當面跟譚啓平爭執起來,這場面怕是更難收拾吧?
“愷聞,你覺得改制方案如何?”熊文斌拿起來方案書站起來,裝作無意地問了蘇愷聞一聲。他知道蘇愷聞在背後再怎麼擠兌沈淮,再怎麼向沈淮示威,但絕不會在譚啓平面前有這些表示,心想他應該還是怕譚啓平知道他們在底下故意鬧不和。
聽熊文斌這麼說,譚啓平也往蘇愷聞看過去,想聽聽他什麼意見。
“沈淮這次步子跨這麼大,應該想短期內做出大成績出來。”蘇愷聞不動聲音地說道,“也許把沈淮喊過來,直接聽他解釋,才能更知道他的打算。”
蘇愷聞把話說得很保守,卻也暗指沈淮急功近利。再說,譚啓平把沈淮拉過來問這件事,實際上就剩下兩條路可走:一個是明確堅持,一個是明確反對。
譚啓平要是明確堅持改制方案,一是手伸到高天河的管連範圍之內,再者將來改制出了什麼問題,就要譚啓平跟着擔責任。
“嗯,沈淮是很想做一番成績。”熊文斌不希望譚啓平這麼倉促的將沈淮喊過來,怕鬧僵了彼此不好下臺,就順着蘇愷聞的話,跟譚啓平說道,“昨天我跟沈淮見過一面,他提到要在三年內把梅溪鋼鐵廠做到市鋼廠的規模。近期還要在鶴塘鎮建江港碼頭跟發電站。股權改制的事,他的口風倒緊,沒跟我說什麼,今天就直接把改制方案書遞到市計委了。”
“是嗎?”譚啓平問了一句,又把方案書拿過來翻看起來,也就沒有再要熊文斌打電話把沈淮喊過來。
譚啓平把方案書認真的又看了一遍,這回遞迴周明,跟熊文斌說道:“企業改制的事,歸高天河管。算了,方案書還是拿回去吧。”
周明一時糊塗起來,不知道譚啓平這算什麼態度;不過在過來的路上,他已經受到岳父的告誡,摸不清楚譚啓平的意圖,就更不敢隨意說什麼。
熊文斌多少能揣摩譚啓平的心態:沈淮把話說得這麼滿,有可能是在裝腔作勢,但也可能是得到孫家的認可。在改制方案裡,海外投資商衆合投資這次雖然只對梅溪鋼鐵廠注資一百萬美元,看上去不多,但誰又能肯定這不是孫家在探路?
譚啓平提前看到梅溪鋼鐵廠股權改制方案書的事情,好像壓根兒就沒有發生過。方案書於四月底經市計委提交市長高天河辦公室,高天河直接在方案書後面批示“請唐閘區政府酌情研究”,就直接將方案書轉到唐閘區。
周裕不是區黨委常委成員,又不分管經濟跟企業改制,她是五一前夕,從區委書記楊玉權那裡看到梅溪鋼鐵廠的改制方案書。
整個方案書後面只有高天河模棱兩可的批示,這件事的決定權就這樣下放到區裡。決定由區裡來做,將來要捅出什麼婁子,或者有什麼政策風險,責任自然也是由區裡來背。
周裕看過方案書後,就拿起來電話,給二叔吳海峰打過去,說了梅溪鋼鐵廠股權改制的事:“就梅溪鋼鐵廠的發展,沈淮應該是早有計劃,這件事差不多就跟梅溪鎮、鶴塘鎮行政區域調整一事捆綁在一起,由區裡來做決定。區裡怎麼決定,潘區長跟楊書記的意見最爲重要。”
吳海峰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才說道,“你出面跟沈淮談一下;你談好之後,我再找楊玉權。”
周裕放下電話,盯着電話恍了一會兒神。
英皇發生的一幕過去還不到半個月,她一直都在揣測沈淮的意圖是什麼,繞了這麼大的一圈,她雖然知道沈淮意在讓梅溪鋼鐵廠改制通過,但同時又其他疑惑矇住心頭。
在沈淮的心裡,梅溪鋼鐵廠真的那麼重要嗎?真的能叫他不惜跟譚啓平一系的人馬劃清界限?譚啓平爲什麼會這麼容忍他?要是沈淮的父母在中央部委任職,不是那麼簡單的話,那譚啓平爲什麼又要疏離他?
雖然單純作爲合作者,知道譚啓平的態度以及沈淮的意圖就足夠了,但周裕忍不住又想多知道一些,想要將沈淮身上的謎團一個一個的解開。
周裕先跟弟弟通過電話,纔拿起電話撥給沈淮。
沈淮在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平靜,用很淡的語氣說道:“好的,我現在有事在區政府,等會再回電話給你。”
周裕聽到沈淮不想讓電話那頭的人知道是她打電話過去,也沒有多問什麼,就放下電話,等沈淮打電話過來。
沈淮語氣平淡的掛掉周裕的電話,將手機放回公文包裡,走回來坐到潘石華的辦公桌前,略帶歉意地說道:“再對不起,我忘記把手機關機了,鎮上雞毛蒜皮的小事。”
“沒什麼,我也經常開會給電話岔開。”潘石華大度笑了笑,不介意沈淮在談話時有電話打進來,接過剛纔的話題,說道,“現在從中央到省裡,都鼓勵地方上改革的步伐再大一些。現在有些官員,等別人把路修好了、橋鋪好了,纔敢走路,但我們更需要修路人、鋪橋人。鄧老也說過了,我們現在是摸着石頭過河,即使失敗了,至少也能有些經驗教訓。梅溪鋼鐵廠改制的事情,我是支持的。”
“潘區長說的是。”沈淮只是點頭贊同潘石華,視線恭順的放在潘石華辦公桌前的硯臺上;這枚硯臺他在譚啓平書房裡見到過,倒不知道潘石華送譚啓平什麼珍玩,才換來這枚硯臺的回贈?
雖然譚啓平、熊文斌不再把市裡的事告訴他,沈淮現在也從其他渠道知道潘石華出任唐閘區委副書記、區長,正是得到譚啓平的提名。
硯石雕成虎形,虎頭朝外,惟妙惟肖,沈淮看着感覺就像在給嘲笑。
沈淮知道自己在梅溪鎮站足腳,是借了譚啓平的勢,但他給譚啓平疏離的事,想來也不可能瞞過潘石華——潘石華真要是走譚啓平的路線調整到唐閘區的,在這件事上就應該跟譚啓平保持一定,不應該有積極的態度——沈淮一時間也琢磨不透潘石華藏在笑臉之後的真實意圖。
開場白過後,潘石華就翻開梅溪鋼鐵廠的方案書,逐項向沈淮瞭解情況。
這份方案書,沈淮讓郭全、錢文惠他們前後準備了兩個月,方方面面的問題都考慮過。區計委調研時,他可以讓郭全、錢文惠出面,潘石華這邊,沈淮則不得不親自出面解惑。
“你們的準備很充足,業信銀行跟衆合投資也出具了函文,我相信你們不會在這麼重要的事情上不慎重。”潘石華說道,“不過,你們股權融資對象,除了外商、鋼廠管理層之外,還把鎮政府行政人員包括在內。當然,我也不是說不合適,要籌集發展資金,我們黨員幹部是要積極參與,不過把股權籌資範圍限制在這三塊,老百姓看了,會不會懷疑有什麼好處叫黨員幹部私下分了?”
“國務院幾次發文,要求企業集資不得隨意擴大對象,合法集資跟非法集資的界限有些模糊,我們考慮整個方案時,不得不謹慎些。”沈淮解釋道,見潘石華似乎對他的解釋不滿意,又試探地說道,“當然,我們在方案書講了的三類股權籌資對象,除此之外,要有一些特定對象想參與進來,我們也是歡迎的。”
“不錯,你們步伐應該要邁得更大一些,也不要讓老百姓有什麼話。”潘石華點點頭,對沈淮補充的一句話很滿意,站起身來說道,“好,情況我就瞭解到這裡,這件事以及梅溪鎮行政區域調整的事,區裡還要進一步的研究。”
見潘石華有送客之意,沈淮就起身告辭。
沈淮出了區政府大樓,開車繞到區政府後門,纔給周裕打電話:“周區長,有什麼事情?”
“你在哪裡,能不能見面談一下?”
“我剛出政府大樓,車現在停在大院後門。”
“好的,我馬上過來。”
沈淮將車停在不起眼的樹蔭下,等了片刻,就看見周裕走過來,沒讓他好好的欣賞周裕走路時給套裙裹出來的性感身材,就有電話打進來。
沈淮見是陌生號碼,他也不能讓周裕站在車外等他接完電話,邊接電話邊讓周裕坐上車來。
“我是沈淮,你是哪位?”
“沈書記,我是潘石貴啊。沈書記有沒有時間,我有工作跟你彙報?”
沈淮想起那張又黑又醜的臉來,沒想到前腳剛跟潘石華談過改制的事情,潘石貴的電話就迫不及待地打過來。
“你說。”沈淮不動聲音說道。
“我聽說梅溪鋼鐵廠要進行股權改制,這是造福梅溪鎮的大好事,我也想爲梅溪鎮建設添磚加瓦,不知道沈書記批不批准?”
“任何人要爲梅溪鎮添磚加瓦,我都歡迎的。”沈淮說道,說了這麼一句話,就停下來,要潘石貴在電話那頭繼續說下去。
“我想入四百萬的股,不過手頭又有些緊,一時拿不出這麼多的現金來。改制方案裡說到可以由業信銀行向入股人提供貸款,我也願意拿持有的股權向業信銀行貸款,等將來鋼廠有分紅了,再拿分紅歸還貸款。”潘石貴在電話那頭說道,“業信銀行那邊,沈書記能不能幫我引薦一下。”
“我知道了。我現在還有其他事情;你等我的電話。”沈淮掛了電話,就把手機摔在儀表盤上,叫周裕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