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不想簡單說幾句就把職工解散,今天職工的情緒都調動起來,也是爲徹底對鋼廠整頓進行動員的最好時機,也有意把眼前的情形當下發表就職演講的最好時機。
“我看廠裡的職工,差不多都在這裡了。雖然沒有準備,今天發生的事情也不盡叫人愉快,但不妨把眼前當成我跟大家的初步見面,當成我的入職演講。”沈淮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大家都安靜下來,沒有話筒,就儘量提高聲調,叫在場的所有職工都能聽到他的講話,“我初來乍到,對鋼廠的情況也談不上了解,我相信在場的每一個職工幹部,對鋼廠的瞭解跟感情,都比我深,比我厚。相信在場的每一個職工幹部,也都明白鋼廠到了必須要進行徹底整頓才能拯救的地步。高市長代表市裡,杜書記代表鎮裡,也明確表示堅決的支持鋼廠開展整頓生產經營的活動。”
杜建身子縮在前廳的陰影裡,心裡想:尼瑪,老子什麼時候說過支持你整頓鋼廠?心裡腹誹歸腹誹,杜建這時候可沒有跳出來的勇氣,他甚至不知道這事過後會給沈淮怎麼收拾他。
熊文斌與趙東、楊海鵬站在後面,他們還沒有看到沈淮管理一座大規模鋼鐵工廠的能力,但不得不承認,沈淮的演講很有感染力;也知道這是身爲領導者的基本素質。
如俗話所說:上位者要能壓得住場子。
沈淮把他綁架上,爲他的入職演講背書,高天河也只是臉色平靜,看不出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闞學濤卻頗爲欣賞地看着在黨員幹部隊伍裡顯得有些過分年輕的沈淮,即使還搞不清他背後有什麼後臺,但想到他敢對高天河父子使出這麼強硬的手段,也確實有些過人之處。
闞學濤又心想,他這麼年輕,應該沒有結婚吧?
當然,在市裡局勢明確下來之前,闞學濤也只是一臉平靜地看着沈淮,不會露出特別欣賞的眼神。
“我沒有在鋼鐵行業任職的經歷,也很年輕,很多方面都經驗不足。”沈淮無暇去顧及身後衆人的感受,“但我相信只要認真聽取廣大職工幹部的意見,認真的把工作做到細處、實處,把我們應該做、需要做的每一項工作、每一個環節,都做到位,鋼廠絕對可以在我跟大家的手裡煥發新生。所以我在這裡,請求大家,請求各個職工幹部在回去之後,爲鋼廠將來的命運認真地思考:鋼廠有哪些毛病跟缺點,是必須要立即改正的,有哪些薄弱環節是必須要立即得到加強的?所有這些意見,請各班組先進行討論,然後在車間進行總結匯總到廠辦,最後在職工大會上進行表決。我們選擇出最緊要、最迫切需要改正一百條的問題,作爲今後一年的全廠目標。一年之後,再看我們能做到什麼樣子。”
“我在這裡說一下,我個人對鋼廠最不滿的第一條意見。”沈淮頓了頓,手指着臺下臉熟的一名青年職工,“我記得你,你叫胡志剛,下午時,你帶着大家要衝出廠門,給杜書記攔住。我想問你,你上個月全部的工資收入是多少。”
“二百三十六元。”胡志剛站出來,也大聲迴應沈淮地問話,“都不夠帶女朋友買幾件衣服。不過,就這收入,還是我們班組最高的。”
大家鬨然而笑,當滿懷希望時,倒不覺得這麼點工資可憐了。
沈淮知道梅溪鋼鐵廠減半發工資有三個月,看來這個胡志剛不單是個有威信、能帶頭鬧事的主,也確實有些能耐,不然像他這麼一個刺頭,很難拿到比大多數普工都高的工資。
“我個人對鋼廠最不滿的地方,就是這裡。大部分職工如此辛勤的工作,一個月的工資還不夠給女朋友買幾件衣服,一個月都吃不起幾頓肉;我還了解到,有些職工的子女要上學,幾百塊錢的學費都還要跟親戚借。我給大家承諾一點,我就是求爺爺告奶奶,在召開全廠職工大會之前,首先會把廠裡拖欠大家的工資給補上。以後廠裡有了效益,也會第一時間增加大家的收入。”
職工們說到底最關心的還是自己的收入,聽沈淮如此承諾,譁然又雷雨般的掌聲。
換作別人,全廠職工也許會認爲這只是一些漂亮話,但沈淮今天開着重卡將堵門轎車軋扁的形象,已經深深地印在職工的腦海,竟是一點都不懷疑他能說到做到,只是還以熱烈的掌聲。
“當然,有些醜話,我也說在前面。我主張職工之間拉開收入上的差距,主張讓有才能、有技術、懂管理以及能認真努力工作的職工幹部,獲得更高的收入。”沈淮待掌聲漸息,繼續說道,“很多人會疑惑,這不是公然支持給管理幹部漲工資嗎?這沒有什麼好避諱的,大鍋飯早就喊着要打破,優秀的職工爲什麼不能拿更高的收入?只要是有助於增加鋼廠整體效益的行爲,我們都要敢於嘗試。我也知道很多職工對鋼廠的有些幹部很有意見,認爲他們的管理水平不夠、技術水平不管,卻竊居高位,要是再給他們漲工資,還有天理了?我在這裡給大家承諾一點,也是市裡、鎮上支持我的。在接下來要召開的職工大會上,管理層及各科室負責人,必須每個人都站出來做與其職務相關的陳述,當衆接受全廠職工對其職務能力的質詢,以示能勝任其職。不合格的,一律下崗去當普通工人。有能力的職工,自認爲有管理水平、有技術水平,能比現有的管理幹部做得更好,我支持你們在職工大會上站出來打擂臺。”
沈淮指着臺階下的胡志剛,說道:“我對你印象很深,你也吹噓你的工資收入在班組裡最高,想來你也是有技術、懂管理的人才。在接下來的全廠職工大會上,我很期待你的表現。當然,你要是覺得比我更有資格當廠長,希望你能提前兩三天告訴我一下,要讓我好提前做些準備。”
職工又是譁然大笑。
胡志剛給沈淮當衆點將,心裡熱血沸騰,臉上因激動漲得通紅,平時膽大敢闖的他,這時候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沈淮繼續說道:“我的意見就在這裡,無能又沒有責任心的管理幹部一定要從管理職位清除出去,懶散而不遵守工作紀律的職工,也必須要進行嚴厲的教育跟糾正。今天就到這裡,大家已經拖了很晚,也耽擱了吃晚飯的時間,現在解散吧。”
沈淮演講完畢,職工掌聲久久不息,圍在廠辦大樓前,不願意離去。
沈淮轉回身,對着身後的高天河、闞學濤、熊文斌等人說道:“剛纔那番話,叫高市長、闞局長、熊主任你們見笑了。”
熊文斌見沈淮對職工的心態以及鋼廠的問題把握很準備,再說有今天這麼好的開局,接下來對鋼廠動大手術,阻力也蕩然無存,才深刻的認識到,譚啓平用沈淮在東華當開路先鋒,不是沒有緣故了。
熊文斌猜測,也許沈淮本身並沒有過硬的背景,而是純以過人的才能折服了譚啓平也說不定,只是很奇怪他跟陳銘德在東華大半年,倒沒有特別耀眼的表現。
高天河臉色陰晴不定,沈淮表現越出色,只意味着他將來遇到的麻煩更大,實在不可能有什麼好心情。
高天河只是點點頭,表示讚許的態度,心裡卻懶得再跟沈淮說半句話:不就是爲了拿走梅溪鋼鐵廠的控制權嗎?給你們就是。
當然,沈淮剛纔的那一番話,更是叫鋼鐵的管理層心如死灰,沒想到沈淮在接下來的職工大會上,就要直接將他們架到炭火上去烤,他們偏偏還不敢有半點的掙扎跟反對。
沈淮朝趙東點點頭,說道:“趙東,你也要好好準備一下,雖說在剛纔的會議上,我點名聘任你擔任我的特別助理,但同樣要在職工大會接受檢驗。你要是給趕下來,我的臉可就丟大了。”
趙東知道沈淮這番話是警告鋼廠的其他管理人員,說道:“鋼廠真有人比我更適合生產技術助理的職位,我願意下車間當工人。”
沈淮笑了笑,轉過頭跟杜建、何清社說道:“雖然我也是鎮黨委副書記,但看來我有一段時間要把主要精力放在鋼廠了,我分管的工作,就要何鎮長替我多分擔些了。”
杜建心裡暗罵道:尼瑪的,你在鎮上根本就沒有分管工作好不好?也知道沈淮說這話,是爲了擡何清社出位。
何清社到這時聽沈淮說這句話,纔算是徹底放下心來。
他雖然不知道沈淮背後有什麼人,或許是因爲太年輕,資歷不足,沒有辦法直接擔任鄉鎮一把手,才以正科級屈居副書記之位吧?想來杜建以後是再不敢跟沈淮針鋒相對了——再看旁邊一個個噤若寒蟬的鎮上幹部,大概打心裡底正苦思着如何改善跟沈副書記的關係吧?
到這時,何清社也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心想:站位真是太重要了,要是他今天稍軟弱一些,給杜建完全牽着鼻子走,將來的下場未必就會比杜建好多少。
職工差不多都離廠去了,葛永秋代表縣委縣政府才姍姍來遲。
高天河對葛永秋也是兜頭一頓臭罵,最後吩咐道:“雖然這次的錯誤,是萬虎公司跟市公安局造成的,但你們霞浦縣委縣政府也要好好的反思。”他不想再留下來受氣,想着把後續的一攤子爛事都丟給葛永秋處理,也叫人放心,便邀闞學濤先回市裡去了。
畢竟梅溪鎮隸屬於霞浦,葛永秋既然趕了過來,市裡退出也是當然了。不過事件又涉及到市公安局,市委書記又有明確的指示,熊文斌以及劉衛國便留下協助處理後續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