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萱,明天外公帶你去參加一個聚會好不好?”張老爺子和顏悅色地對她笑道。
方子萱下意識地想要皺起眉頭,雖然她從不反抗長輩的意願,但是這段時間她成天被張雲拉着參加各種各樣的聚會,就像張雲的一件昂貴珠寶,被她帶着四處炫耀,而那種走來走去虛僞地寒暄沒有營養的聚會,對她來說是不折不扣的浪費時間。
“這個聚會和你媽媽帶你參加的那種不一樣,是外公的幾個老朋友。”張老爺子雖沒有從她面上看到任何情緒,可還是輕聲細語地解釋道,臉上的笑近乎討好了。
大概是老來寂寞,年輕時對兒孫並不見得有多關心的他,在暮年卻對這個聰明但一直缺少親人疼愛,甚至連病了都被父母無視的外孫女,有一種發自內心的疼惜,他一向看重女孩子勝過男孩兒,對張雲這個女兒也是充滿了愧疚,如今似乎也把當年對女兒的遺憾投射到外孫女身上,至於方子鵬這個男孩兒,每回見到他都是畏畏縮縮的,他能喜歡纔怪了。
“好。”儘管未必情願,方子萱還是點頭答應了,她幾乎沒有忤逆過長輩,何況張老爺子對她的好她也是看在眼裡的,就算未必能真心接受這位老人,但也儘量不會違揹他的意思。
老人家暗鬆一口氣,心理醫生給出的治療方案中最主要的是要培養方子萱儘可能多的興趣愛好,讓她覺得人生充滿了精彩和樂趣,儘量讓她多與陌生人接觸交流。
張老爺子算是最關心她的人了,除了他之外,幾乎沒有人知道平時她喜歡什麼,在看什麼書,可就算是這樣細緻地觀察,也很難發覺她的喜好,但是他曾在她的房間裡見到不止一本的法律類書籍,便大膽猜測這是她目前最感興趣的事。
偏巧他的一位老友就是國內法學界的泰斗級人物,爲了最心疼的外孫女他不惜拉下老臉,求着這位老友來J市。
張老爺子的這位老友趙文樸是一位傳奇人物,他這樣的大學問家雖然不像政商人士或是科學家那樣街知巷聞,但在國內的影響力卻絲毫不遜於他們,他幾乎影響着每一部國家大法的制定,他的門徒不但在學界,還遍佈公檢法等要害部門。
趙文樸和方老爺子還有些淵源,年少時還曾經是方老爺子在南洋的同學,但由於當年在南洋搞**被英殖民當局監禁,出來之後便輾轉回到了祖國投身革命,又被公派出國留學,回國後便執起教鞭,沒多久捲入政治運動,家破人散,歷經磨難,一直折騰到三十年前才復職,十幾年前又捲入一起政治風波,再度被罷黜,起起落落,他這一生堪稱一出大戲。
方子萱身爲法學專業的學生,前世對趙文樸的大名可謂是如雷貫耳了,她的大部分老師幾乎都是趙文樸的學生,有些甚至還是他學生的學生,一見到這位傳奇大學者兼祖師爺爺,她立刻雙眼放光,雖然並未表現得多麼激動難抑,但遠比見到別人時情緒激烈,看到她這副模樣,張老爺子又是吃醋又是欣慰,好歹他也是S省鼎鼎大名的人物,當年還是槍林彈雨中來來去去的大英雄,怎麼就比不上趙文樸這個文弱書生了?
“趙老先生,您好!”還未等張老爺子介紹,方子萱就搶先一步上去,依舊神色淡淡,但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尊敬和崇拜。
趙老爺子愣了愣,這樣的眼神他常在後輩晚學的眼中看到,本不足爲奇,可眼前這個小女孩不過十六七歲,不是他的學生,他一個搞法學研究的老頭子又不是影視歌星,還真是有些莫名其妙。
“文樸兄,這是我的外孫女方子萱,”張老爺子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這小丫頭別的興趣沒有,就是喜歡讀你的書。”
“我的書?”趙老爺子一臉疑惑,“你這外孫女兒還沒上大學吧?怎麼會去讀那種書?”
趙老爺子是國內法學界的頭把交椅,著作等身自不必說,但都是艱澀的專業書,沒有一定的基礎根本讀不下去,許多讀了四年法學的大學畢業生生都未必讀過他的書,一個沒受過基礎法學教育的女孩子怎麼會去看那種書?
他的問題也是張老爺子一直想知道的,這個年齡段的女孩子興趣愛好多一些本也正常,但大都是文學藝術,哪有花季少女對枯燥的法學感興趣的?那種理論又專業的書籍,就是他都看得想打瞌睡,虧得她能看進去。
方子萱難得露出了淺淺的笑容,“興趣使然。”
她的話是再實在不過了,在她的世界裡一切都講求理性與邏輯,法學不僅可以滿足這一點,還能給她帶來無窮的思辨樂趣。
“這小丫頭的興趣還真是特別,”趙老爺子哈哈大笑,“我這個年紀的時候還沒辦法定神坐下來讀書呢?”
“你以爲誰都和你一樣是個不安分的?”周老爺子也笑道。
“我不安分了一輩子,臨老了也不得不安分了。”趙老爺子拍了拍輪椅的扶手,前些年的一場小中風讓他不良於行,這幾年非但沒有好轉,反倒嚴重得需要輪椅了。
“你就是心思太重,有些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多出來散散心,和咱們幾個老傢伙聚聚,看看這些小傢伙,不也挺有意思的?”周老爺子看到他臉上稍縱即逝的黯然,就知道他又想起那段往事,連忙勸解道。
“可不是,我這老骨頭也沒幾年活頭啦,哈哈,今朝有酒今朝醉吧。”趙老爺子強自振作,彷彿又來了興致,有心試試方子萱剛纔是不是在說大話,“小丫頭都讀了我的哪些書?”
方子萱微微一頓,便一板一眼地將趙文樸的書連同出版的時間通通背了出來,這下不僅是趙文樸了,連在場的周老爺子都傻眼了。
“老趙,這小丫頭還真是你的書迷啊。”周老爺子放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