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俯了下來,骨節分明的指輕拈了一朵含蕊吐珠的月季花,那露珠滾於絲絨般的花瓣之上,來回中透着晶亮,讓佟夜冥腦海中不禁浮起了莫離殤一對燦若恆星的眼,那眼底深藏着的銳利與智慧……。
可惜,這般美麗的眼睛,聰明的頭腦卻註定是不能爲他所擁有。
淡淡的苦澀浮上了脣間,指猛得抓緊,“喀嚓”清脆的折枝聲在這曠無的院中顯得有些突兀……
“辰王好興致,一早卻在這裡賞花……”她的聲音帶着瞭然的淡漠,由遠及近,飄飄緲緲卻讓他有瞬間的狼狽,她總是能出現地那麼及時!
“呵呵,好花配美人。”定了定神,他笑,迎漫天朝霞,昂豐潤神姿,墨發飛揚如緞,大步迎了上去,將這朵鮮豔欲滴的花遞向了莫離殤。
今天的莫離殤穿一身白色天絲蠶錦玉袍,烏髮挽雲雨欲兮朝天髻,上簪數根紫玉短釵,小臉雖非絕色,卻清秀怡然,透着得天獨厚的空靈之氣,如果再加上這朵花,將是怎生的妖冶與邪魅!
晨霧輕霰之下,透着漫天的氤氳,腦海突然浮現一段熟悉的情景:一朵月季掩於她秀髮之間,她婉約輕笑慢慢向他走來,朱脣輕啓:
“王爺,臣妾如此打扮可好?”
“離兒無論怎麼打扮都是最美的……”
他含笑將她擁入了懷中,溫香暖玉讓他沉醉,只覺此生有她足矣……
突然一陣風吹過,她的笑突然變得透明般,身體竟然也變得極其輕盈,輕盈到如風般無法抓住,似風箏般脫離了他的懷中,慢慢向空中飄去,他驚慌失措地擡起頭,卻見到她透明的臉,那臉卻突然變了,不再是莫離殤的臉,卻依然讓他有恍若隔世的熟悉感!
他本能地衝了上去用盡全身的力量伸出了手,失聲吼道
“離兒……”
裙袂果斷扯裂,她快速飛向明媚的陽光之中越來越遠讓他全身充斥着無力感,手中陡留半片布帛,孤碎地在風中飄動……
“離兒……”眼中透着絕望的恐懼,他呆如木雞。
“王爺!”這時她的聲音清冷中透着譏嘲,驚醒了恍若夢魘中的他,猛得一個激凌,卻發現莫離殤竟然好端端地近在咫尺,眼中薄涼的諷刺直直地射入了他的眼,那雙眼,全無身爲女子的半分柔情,擁有得只是淡漠和冰冷,唯一眼角處有一抹來不及收起的傷痛與蒼涼……
是誰?是誰傷了她的心,讓她這般痛苦?
失而復得的驚喜讓他來不及去顧及她眼中的諷刺,心還在爲了她的痛而痛得抽搐!忙不迭的衝了上去,大手握住了她的小手,淚盈滿眶輕喃道:
“還好,你還在……”
“王爺逾矩了。”她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不着痕跡地抽出了手,淡雅如風般從他身邊擦肩而過,留下一地的惆悵與失意。
佟夜冥微微一愣,低頭看着手中溫暖頓失,苦笑的收回,看着指尖的花暗中嘆了口氣,將它攏於袖中,他一定是瘋了,居然因爲一時的幻境而失了心,竟然爲莫須有的情景而哀傷痛苦,什麼時候他竟然變得這麼多愁善感?什麼時候他變得這般兒女情長?他不是自詡心狠手辣鐵血無情麼?他不是善與隱忍喜怒不形於色麼?他不是笑看江山運籌帷幄麼?
可是爲什麼,看到她痛,他的心如利刃穿透般的蝕骨的痛?
瞳仁猛得緊縮,他疑惑地看着她:爲什麼每次都會對這麼姿色平凡的莫離殤有着心動的感覺,似乎認識了千年之久,有種鐫刻於骨血中的親近?
莫離殤眸光輕閃,眼尾微掃他藏於袖中的花,脣間綻開孤寒的笑道:“多謝辰王,不過臣女對花過敏。”
聽到她的話,他有些氣怒地將花棄於地上,揮袖走向了院中涼亭,昂然地坐了下去。
冷冷看了眼一地殘紅,她惋惜地嘆:
“可惜了這朵嬌美的花,未盡花期便被殘,將花比人,我心悽悽……”
若有若無的輕嘆中暗藏了更深的喻意,讓佟夜冥身形一震,眼犀利地盯着她,沉聲道:
“難道莫小姐請本王來就是爲了討論花開花落麼?”
“臣女不敢,只是見王爺辣手摧花一時有感而已。”她步步生蓮款款而行,纖腰微扭間風情無限,配着看不了出喜怒的表情,似妖似仙,讓人無法捉摸。
“莫小姐認爲本王連朵花都摘不得麼?”他尖銳地反問,將心中的懊惱一併的渲瀉。
“王爺多慮了,這京城中的花王爺自然是想要摘多少就能有多少了。”莫離殤低頭輕抿了口茶,露一段雪白凝脂般的脖子,讓佟夜冥喉間一動。
“那野外呢?”眉輕挑,他掩飾地轉過了頭,隨意地拿起了桌上的茶壺給自己沏了杯水,放在鼻尖輕嗅着,舉手投足之間貴不可言,氣度軒昂。
“野外之花哪有溫室的花兒長得豔麗?”玉手輕拈蘭花指,於身邊摘下一朵花放於鼻間,輕嗅了嗅眉微微一皺,隨後扔於花中。
“看來這京城的花到底比不上野花清香,連莫小姐都不願多聞一下呢。”他眼波一閃,背靠在了靠背上,神情怡然地飲了口茶。
“呵呵,可是適合了閒雲野鶴的花怎麼能再次重溫塵囂之土壤呢?”莫離殤亦笑,背靠上了後座,將茶杯放在了臺上。
“人有適應性,花亦然。”佟夜冥竟然伸出了手執起茶壺爲她沏滿了一杯茶,那神情是如此的自然,彷彿多年摯友本該如此。
“王爺要求太高了。”莫離殤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冷硬,剛纔的一幕刺傷了她,前世的他雖然尊貴之極亦經常爲她添茶加水,如今重現竟然是如此的諷刺!那時她是沉浸於溫馨甜蜜之中,而今她卻只覺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是麼?”
“確是”她伸手拿起了杯子,將水倒入了花中,豔麗的花受到了熱水的澆淋,立刻變得枯萎,她抿脣冷笑道:
“看來京城的花果然嬌貴,受不得一點的風雨,所以就算王爺把野外之花植於京城,難道王爺不怕南橘北枳麼?”。
看着她把他添的水倒掉,眉宇間劃過一絲惱怒,她就這麼要急於撇清他的好意麼?可是既然把他當成牛鬼蛇神卻爲何還要一早請他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