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半個多月的晴朗天氣終於在今天結束,西北邊突然颳起的大風吹來一片厚重的烏雲,豆大的雨滴瓢潑似的傾灑了下來,冰涼的空氣裡有一股灰塵味兒。
一條筆直的街道上一輛輛黑色的汽車排成肅穆的隊伍,一輛緊跟着一輛勻速行駛,雨滴落在車頂上輕輕彈起半空,車輪碾壓過積蓄路邊的污水濺起水花一片。偶爾有路邊的行人舉着傘多看一眼,或許回到家他會和家裡人八卦一下今天在路邊看到黑社會了,猜測一下過兩天報紙上又會有記者挖出什麼新聞來。
車裡和車外,兩個世界。
“陳餘能行嗎?我以爲你只是想要找一個傀儡而已。”汽車裡,男人抽了口雪茄緩緩吐出一口煙。
“難得的是有人肯真心對我,小魚不是心性複雜的人,那孩子有些死腦筋,別人對他的好他就會記住一輩子,這樣的人不適合作爲一個傀儡,大材小用有些浪費了,更何況他人聰明還是宋楚雲的死穴。”
蘇白是個愛惜生命的人,否則也不會在蘇家當權的時候分別在全球各地設立九十九個應急賬戶,以及分散各地的暗中勢力。蘇白被陳淵關在小島上的那一年裡有一些賬戶和分散勢力被端掉了,但基數大的好處就是不可能被一網打盡。
宋家剛剛好就在他培植勢力的範圍內。
兩天前,蘇白暗地裡和宋楚雲有了第一次正式接觸。
“這是蘇爺生前簽署的遺囑,蘇家的一切財產全部由我蘇墨來繼承。”蘇爺才和宋楚雲一見面就把遺囑的影印本遞給了對方。
日期可以亂改,簽名不管對方怎樣去鑑定都不會是假的,自己給自己籤遺囑的感覺其實還挺不錯。
“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這件事。”宋楚雲皺着眉頭,他自然是調查過蘇墨的,就他所知,蘇墨和蘇白的接觸只有一次,而且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只見過蘇墨一面的蘇爺會把一切財產都給蘇墨?蘇爺又怎麼會知道自己會死。
可是遺囑看起來並沒有什麼造假的地方,一個普通的大學老師也不可能會突然之間從資料中所寫的“懦弱”變成此刻氣勢強悍的存在,如果這份遺囑是真的,那隻能說明蘇墨這個人在此之前都是在裝。
肥胖,跳海自殺……這些也能裝出來?
“你的級別還不夠資格知道這件事,現在請當面給我一個答覆。”
宋楚雲並沒有考慮太久,他把遺囑的影印本還給了蘇白:“我很好奇,作爲陳淵的對手你怎麼能夠讓對方接手陳家的生意,不過能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就把陳家瓦解乾淨,你的手段的確足夠讓我信任你。”
這就算是一個正面的答案了。
蘇爺在臨走前還送了份禮物給宋楚雲,一個厚厚的資料袋,裡面裝了一些照片底片以及存儲盤。
“小魚是個不錯的孩子,你可不要欺負他了。”
就像他曾經說的那樣,要得到一個人的心沒有比投其所好更好的辦法了,不過在示好之前也得先威嚇一番。
……
……
一輛輛汽車緩緩停靠在陳家大宅外,黑色的大傘撐起擋住不斷落下的雨水,唐梟從保鏢手裡接過傘走到另外一側的車門旁拉開了車門,蘇爺從車裡走了下來,看了眼服務周到的男人,嘴巴湊到了唐梟耳邊:“今天陳淵也會過來,你小心他開槍殺了你。”
“連我自己都保護不了,又怎麼夠資格站在你身邊呢?”一手親暱的攬住了蘇爺的腰,唐梟故意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分明透着一股不容拒絕的意味。
蘇爺只是笑笑,沒有把替他撐傘的男人推開。
不知道是不是混黑社會的人都喜歡戴墨鏡,大下雨天的也都是一個個戴着墨鏡,整個陳家內外除了葬禮的白色就只有一片肅穆的黑色。
今天是陳家長子陳天河的下葬日,來的人除了有香港黑道還有一些白道上的人,在這種日子裡就算平時大家是見面就要互砍的敵人,今天也得安安分分的見面點個頭,黑道也有黑道的規矩,誰也不會蠢到在別人的葬禮上鬧事,太丟臉,也十分爲人不齒。
蘇爺有時候把這一切歸爲一個字——裝。
越是混得有聲有色的幫派家族越是裝的厲害,裝高學歷,裝高品位,裝貴族,裝與衆不同,甚至還裝君子。可你越是裝的厲害,別人就越是覺得你厲害,就像三十歲的蘇白穿西裝,四十歲的蘇白卻穿起了中山裝大長衫,生活起居樣樣講究,裝到了一定的境界,裝出了品位和神秘感,別人就把你往神位上推了去。
唐梟在陳家外就碰見了陳三,披麻戴孝的陳三見了唐梟笑臉相迎,哪裡有一分的悲傷意思,今天來這葬禮上的人又有幾個是懷着悲痛的心情來?甚至連今天的這個葬禮的主角都不是已經死了的陳天河。
不過又是一場沉默的社交,一場各懷鬼胎的聚會。
陳家突然莫名其妙的死了長子,擁有殷實家底的唐梟插手陳家,向來雄霸歐洲的蘇家也由陳淵接手了原本陳家的貨源,山雨欲來風滿樓,不管是香港的黑道還是白道都想搞清楚這些人怎麼全都衝陳家來了,又或者陳家僅僅是一個開始。
扯着臉皮笑笑,蘇爺擡腿邁上臺階走進靈堂,此時屋子裡已經有了不少人,蘇白一行人剛剛進來就引來了不少人的注目。
有着“玉面閻羅”外號的蘇爺除了有一副閻羅的心腸和手段以外,自然也有一張玉面,蘇墨和蘇白年輕時不說七分也有四分像,只是相比蘇白少了一些戾氣多了幾分沉靜,此時一身黑衣更襯得一張臉清雋沉靜,頗有古典美男的風範。
唐梟就更不用說了,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哪個世界五百強的首席CEO來參加會議,唐梟身後跟的一幫子保鏢也是個個斯文整潔。
他們幾個人走在一起不像是混黑社會的,更像是活在美酒燈光下的貴族紳士。蘇爺掃眼一看沒幾個認識的人,他和唐梟在陳三的陪同一下走了上去,陳餘正一個人站在家屬位上。
“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蘇爺彎了腰,心裡暗暗嘀咕,陳天河你受我三鞠躬也死的不冤了。
“家屬答禮。”追悼會司儀的喊聲抑揚頓挫,活生生把一出白事兒唱出幾分京劇味兒。
披麻戴孝的陳餘朝着蘇白來了一個無可挑剔的九十度大彎腰,旁邊的靈臺上擺放着陳天河的黑白照,突然中風說不了話的老陳坐在輪椅上朝陳餘瞪着一雙渾濁的虎眼,看吧,失了勢的老虎連只落水狗都不如。
蘇爺上前握住陳餘的手,貼着對方的耳朵嘀咕了幾句:“姓宋的跟你解釋清楚了沒?”做老大就是累,連屬下的感情生活都要多多照顧,難得一下子收了兩個人,要是因爲什麼矛盾鬧翻了受苦的不僅僅是這兩個人。
小魚兒臉微紅,細不可聞的應了一聲:“解釋了。”
“那就好。”輕輕拍拍陳餘肩膀,蘇白瞥了眼後面那位坐輪椅中風的老陳。
蘇爺越過陳餘走了過去,在外人看來他只是可憐這位昔日叱吒風雲的陳老爺子,估計說了幾句安慰對方的話。
“對於老人家我還是很有善心的,不大好讓你跟你兒子一樣死不瞑目,殺你兒子的人是我,順便說一句,小心枕邊人,美人雖然可愛,可是給你下毒的美人就不可愛了。下輩子投胎,記得對自己的爹媽好一點,對自己的兒子好一點。”
蘇白直起了腰,老陳瞪着一雙滿是渾濁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那眼神簡直就像是要把蘇爺給撕成碎片一樣,可一個全身癱瘓連話都說不出來的老頭子能做什麼?
“蘇爺,你真是惡趣味,太壞了。”觀看了全過程的唐梟湊在男人耳邊吐出溫熱的氣息。
“現在才知道我是個惡趣味的壞人是不是太晚了一些?”
“我就喜歡你這樣子。”使壞時候的得瑟樣就跟貓爪子一樣撓着唐梟的心,恨不得把面前翹起尾巴的男人給摟進懷裡狠狠疼愛一番。
斜睨了唐梟一眼,喜歡聽好話的蘇爺毫不吝嗇的奉獻一個迷人笑容。
靈堂裡突然響起了一陣嘈雜聲,一隊黑衣人邁着整齊劃一的步子走了進來,一個人走路可以帶起一陣風,一票人步調一致就能帶起一陣暴風。如果說唐梟一行人是貴族式的沉穩低調,那麼現在由陳淵帶隊走進來的一行人則是真正的黑道作風,空氣裡驀然一片肅殺之風,每個人都受了蠱惑一下不再吭聲。
安靜的氛圍下,神經被人拉緊。
不愧是我親手拉拔長大的好徒弟,不愧是我蘇家的子弟,連個出場都能把一票人給秒殺了。蘇爺發覺自己的心胸越來越開闊了,他的視線短暫的停留在陳淵身上後迅速的滑落到走在陳淵身後半步的外國男子身上,嘴角勾抹的一絲殘忍冷笑一閃而逝。
“我突然好想殺人。”蘇爺在唐梟耳邊輕輕念道,臉上卻始終保持着溫和甚至可以稱得上和藹的淡淡笑容。
唐梟沉默的摟住了男人的腰,力道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