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記得不要在我面前想這樣的往事,即使要想也不要讓我知道,因爲你的情緒會影響到我……”
雖然只是意義不明的一句話,但清逸卻理解了,她心裡禁不住微微一動,眼睛忍不住感到酸澀。此時此刻,她無法否認,這個男人真正觸動了她那顆曾經支離破碎過的心。
她在他給的吻中悄悄睜眼,看到他溫柔的側臉,頓時心頭又是微微一動。
她畢竟是曾經有過三十多年閱歷的成熟女人,對於男人瞭解的不可謂不透徹。一個男人,也只有陷入情感漩渦的時候,纔會有那樣殺傷人眼的溫柔表情,而那樣的溫柔做不了假。
清逸這一覺睡得很沉,等到醒來的時候已經下午兩點多了。
落地窗外的陽光清透燦爛,透着春日特有的生機和溫暖,依舊是記憶之中的樣子,很難讓人不喜歡。
生後的絲絨被微涼,顯然凡森已經起牀很久了。
清逸揉了揉眉心,翻身下牀,首先進浴室裡美美的泡了一個熱水澡,然後又用最快的時間洗漱完畢,這才下樓。
凡森果然就坐在客廳中,手裡捧着一杯冒着熱氣的咖啡,看樣子是剛煮好不久。她慢慢地輕步走到門邊,悄無聲息的靠在門框上,忽然來了興致,就這樣子觀察起一個男人。眼前的這個年輕男子剛剛十八歲的年紀,此刻他身着一件雪白的修身襯衣,一條黑白碎格的絲巾偎着他的下頜,膝上躺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原文書。
這個樣子的他,彷彿極少與世人打交道。他的面容顯得清淡疏離,氣質卻呈現一種罕見的寧靜高遠。她知道他是那種典型的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對象,然而那輪廓骨骼中所透出的一股異常誘人的冶豔和魅惑,卻如同清冷冷的帶着異香的彼岸花。
這個人,簡直是一個矛盾和秘密的綜合體,他的變幻莫測,她想她是永遠也探知不全的。
杯子被突然放下來。
擡起頭,他緩緩望了她一眼,似乎早就知道她在,所以他的脣邊到了一絲瞭然的笑意,清淺而冶豔。
清逸絲毫沒有偷窺的尷尬,反而自然大方的衝他微笑,笑容甜美清爽,彷彿對剛剛的舉動不以爲意。
她慢慢地踱步過去,坐在他的對面,一本正經的開口了,“我記得《紅樓夢》裡描寫賈寶玉時,有這樣一段話: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嗔視而有情。剛剛我在外邊細看了一下,竟然發現你長得似乎比這小說裡的人物還要標誌不知多少倍,如此你竟是一點兒良家婦男的特質都沒有,你說你這樣的男生那個女孩子敢要,這也太沒有安全感了!”
凡森本是好奇她要說些什麼,畢竟她很少有這樣一本正經的時候,然而卻不想她說出的內容竟是這個,他頓時忍不住啞然失笑。他本來是很討厭別人議論自己的長相的,畢竟自己的長相自己心裡最清楚,別人會議論什麼他更清楚。顯然,對於一個但凡正常的男性來說,太過於出衆的外表都不是什麼好事。如果是一般人這樣議論他,他是一定不會讓對方好過的,但是此刻眼看着她微微狡黠微笑的女兒態,他只覺得什麼火氣也沒有生出來,反而要忍不住開懷大笑了。
那烏黑柔潤的長髮如同緞子一般,異常文靜雅緻的披散在肩頭,她本是很文靜的女孩兒,此刻看起來就更加的知性,他看着她的面容,忽然就覺得內心異常的寧靜柔軟。她就那樣坐在他面前,嫣然淺笑,彷彿是春之女神在清晨時的靈感,美得沒有絲毫煙火氣,比世間所有昂貴的珠寶都要靈秀。
就在此時此刻,她又一次深刻的覺得她完全不像個孩子,而他爲了這樣的她又一次怦然心動。
“既然我如此不良家婦男,那有沒有令你心動神馳?話說越是不良家婦男的男人越是受正常女性青睞,難不成你已經開始對我有了想法?”他黑眸幽幽地凝視着她,眼底閃爍着狡詐戲謔的光芒,邪氣而不懷好意。
“如果你真的對我有什麼想法,”沙發上,他面容越發邪氣,“可以主動出擊,即使是霸王硬上弓,我想我也是不會有什麼怨言的。”這是她進客廳以來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那聲音一如既往的很好聽,不過比她想象中要略微低沉一些,卻越發令人浮想聯翩,顯得欠扁的過分。
“可是,我不想爲難美人啊,”她含笑望着他,笑容甜蜜,眼珠漆黑如深夜的雨霧,“我更希望只是遠觀您的風采,畢竟距離產生美,不是嗎?”
他忍不住笑意加深,以前沒發覺,這小東西還挺伶牙俐齒。
“可是,我不想和你保持距離呢。”他微微壓低聲音,似是意有所指的呢喃。
她終於忍不住有些黑線了,這傢伙還真是動輒就想着和女生調情啊,果然是豪門公子,這豪門公子的毛病一點也沒少。
“是嗎?這些肺腑之言你說的很溜啊,想必是經驗派吧!”清逸笑意盈盈地望着他說。
他聞言微愣,但幾乎是瞬間就反應過來了,然後他的眉心淺淺皺起。看着凡森那個美人含愁的樣子,清逸就覺得真是有罪惡感。
“小東西,你這算是吃醋嗎?”
清逸懶懶的靠近身後的沙發裡,思忖一秒,說,“不算是,男人的本質就是如此,對你我也不能要求太高了,你懂得吧?”
凡森有些不淡定了,及時建議道,“其實,你可以對我要求再高一點的。”
清逸微微聳肩,對他的提議不以爲意,“往往要求越高,失望越大,你知道的,我一向很自愛,不想自己的心靈受創傷。”
“你就對我如此不上心不信任?”他坐直了身體,微微生氣的問。室內的光線充足而明媚,沙發上的他如同沐浴在萬道霞光裡,晃得人眼睛都有些睜不開,透出的味道卻是微微清冷的。
清逸微笑,知道面前的男人快要發怒了,於是見好就收,立即轉變態度,“我其實覺得您還是滿可靠的。”
清逸歪着頭瞅他,她的眼珠烏黑透明,黑得像深夜的雨霧,她的微笑卻是甜蜜的,跟眼底深處淡然的神情如此不搭。
他怎麼可以長得這麼好看。
此刻,這樣近距離地觀察他,她能感受到他的情緒波動,和許久以前感受到的那種極致的疏離和冷洌完全不同,那時候他彷彿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不含絲毫煙火氣息。可是如今,他的面容這樣的清俊美好,淡色的雙脣,被睫毛掩住的眼瞳,略微蒼白的修長優美的手指,都讓她忍不住細細地打量他。
這天,清逸在早上上學之前和國外的公司高層召開了一個視頻會議,等到結束的時候,發現時間已經不早了,上學難得的匆忙。
車子到學校時,正好聽見第一節課下課鈴聲響起。樓道上操場上緩緩涌現出一堆一堆人羣,清逸放慢了腳步,微微鬆了一口氣。曠了一節課,幸好還沒被那個脾氣古怪的班導逮個現行,那就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過吧,清逸這麼想着,腳步更是從容緩慢起來。
拎的書包並沒有裝幾本書,很輕鬆的在肩頭晃動着,清逸繼續她淑女的速度朝教室的方向行走。因爲一直微微低着頭,所以自然也沒有看見樓道口站立的一臉焦急表情的葉安安。
“清逸。”
終於看見清逸,葉安安頓時顯得鬆了一口氣。將近兩個星期,她都沒有見到清逸了,打電話到蝶莊,又老是管家和傭人接聽,總說清逸不在家。從記憶以來,從來沒有哪個人可以讓她如此牽腸掛肚,卻又如此挫敗不堪,但還是放不下。她很想念清逸,十分想念,即便清逸還不當她是朋友。
曾經,十二歲的清逸對着十七歲的葉安安說,她們要永遠做朋友做姐妹,永遠不離不棄。而在不久之前,十二歲的清逸對十七歲葉安安說,葉安安,我們要聽從時間的安排,沒有人會永遠活在一個瞬間永不改變,時間是一場無止境的消磨,消磨友情親情甚至愛情,有的東西沒有就不必執着。
面對着眼前仍舊天真純善的葉安安,清逸那時候沒有忍心說出口的是,清逸和葉安安,註定會越走越遠,註定相忘於江湖,或許,還將註定什麼時候成爲仇敵。
“清逸,你怎麼現在纔來?”
有點擔憂又有點埋怨的語氣,依舊掩不住稚嫩的孩子氣。葉安安快步走到清逸身邊,伸過右手很自然的接過清逸的揹包,左手划進清逸的右臂間,親密地挽住了她。
葉安安並不遲鈍,她也仔細的想過清逸的話,但她還是不明白什麼叫永不改變,此時此刻的葉安安素率性而爲,她不需要聽從時間。她只知道,葉安安永遠是傾心喜歡東方清逸的葉安安,東方清逸永遠是葉安安放棄不了的東方清逸,這不會改變。而且這個,無關距離,也無關時間。
“葉同學。”清逸微微暗歎,對着這樣的葉安安,清逸沒有多說什麼,因爲該說的她已經說完,其餘的就要看自己的選擇了。但不論如何,傷害早已鑄成,回頭已是無望,與她而言,此生即便葉安安再好,她們也再無親密攜手的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