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玉言帶着文墨來到平氏的院落,只見玉瑁趴在桌上一本正經地寫字,而玉珞在一旁手把手地指點她。
玉言人未到語先至:“喲,我還以爲是姐姐教妹妹,原來是妹妹教姐姐。”
“二姐姐你來得正好,娘讓我教三姐習字,可是我哪裡懂得什麼,還是姐姐你知道得多,不如你替了我吧?”玉珞從眼睛裡放出光來,像是迫不及待地找人頂替這差事。
“我哪有那樣的本事,三妹妹博聞強識,我教導她不是關公面前耍大刀嗎?”
“你少嘲諷我!”玉瑁氣咻咻地開口,“我自知詩書上不如你,那也是我沒用功的緣故,別的方面卻比你強得多呢!”
“哦?比如說?”玉言含笑看着她。
玉瑁凝神想了想,卻想不出一件足以證明自己聰明才智的事蹟,只得無奈地轉過頭去,不言語了。玉珞見狀便笑着勸和:“行了,二姐你別逗她了,三姐就是這樣的性子,雖然嘴上不饒人,心裡卻巴不得呢。”
玉言便笑着走過去,經過那張方桌時,裙子卻被桌腿纏住了,她費了好大的勁才解開,卻不知爲何絆了一下,只聽一聲脆響,一樣東西從她身上掉下來。
那是一盒胭脂,盒蓋散開了,還好沒有摔碎。鮮紅的粘稠膏體臥在精緻的小圓盒裡,散發着幽幽的冷香。
玉瑁學了一晌午的書,早已耐不住性子,不禁好奇地湊過頭來:“這是什麼?聞着怪香的!”
玉言一面利落地將盒子拾起,一面道:“這是大姐送我的胭脂,說是特意請如意坊的師傅指點着做的,手藝十分繁瑣,好容易制了這一盒。”
“好用嗎?”玉瑁眼裡便有些豔羨之色。
“說是比咱們府裡平常用的強,塗上之後,嘴脣更加紅豔潤澤,若再取一點打在腮頰上,更是甜香滿頰,嬌嫩動人呢!”玉言漫不經心道,“大姐她說得天花亂墜的,究竟我也沒試過,不知分曉。”
玉瑁更是羨慕,“大姐的東西,果然都是好東西。”又有些不屑地瞟向玉言,“這樣的東西,怎麼單你得了,真是撞大運!”
玉言不以爲忤,仍舊笑眯眯地:“妹妹若是喜歡,不如我轉贈與你好了,反正我素日也不愛這些脂兒粉兒的。”
“得了,你還是自己留着吧,我也不短這些東西。”玉瑁嘴裡這樣說着,不免又悄悄忘了那胭脂一眼。
玉言裝作沒有瞧見,仍舊將那盒胭脂收起,自與她們說笑。
隔日,玉言裝作出門,自己卻帶着文墨躲到院中一株大槐樹背後,悄悄覷着屋內的一切。
文墨道:“小姐,您這是幹什麼?”
玉言向她比了個手勢,示意她輕點聲,“你這樣吵吵嚷嚷,別人就不敢來偷東西了。”
“偷東西?”文墨恍然大悟,“小姐你是說,三小姐會來偷那盒胭脂?但這怎麼可能呢?你昨兒當面送給她,她都不要。”
“她與我素有嫌隙,怎麼肯受我的恩惠,拿人手短,但自己偷就不同了,”玉言笑得篤定,“因爲偷來的東西,通常都是好東西。”
文墨先還有些疑疑惑惑,及至等了一會,果然看到玉瑁鬼鬼祟祟進來,方纔深信不疑。
只見玉瑁直奔玉言屋裡,翻箱倒櫃不知找些什麼,過了好半天才出來,歡歡喜喜地去了。玉言和文墨閃進屋裡,卻見東西仍擺得齊齊整整,玉言笑道:“她還不算太蠢,知道把弄亂的東西恢復原狀。”和文墨一起搜撿起來。
再一檢查,便發現梳妝匣最裡間的那盒胭脂不見了。玉言舒了一口氣:“她總算沒令我失望,現在就看她自己會不會失望了。若大姐真是好心,那就算玉瑁自己得福;若大姐沒安好心,還真不知會發生什麼呢!”
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才過得四五天便傳來了消息,說三小姐玉瑁不知得了什麼毒症,一張嫩臉上長滿了紅瘡,嘴脣也腫得如香腸一般,竟是活脫脫一個腫起的豬頭。
文墨正繪聲繪色地向玉言描繪那般景象,就見一個戴面紗的人影氣勢洶洶地闖進來。玉言仔細辨了一會,才認出那是玉瑁的輪廓,笑道:“三妹妹,聽說你得了急症,不好好待在屋裡請醫問藥,跑來我這裡幹什麼?”
“你還有臉說?還不都是你害的!”玉瑁氣急敗壞地指着她。
玉言一臉愕然,“此事與我何干?”
“你還裝糊塗,要不是用了你那盒胭脂,我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玉瑁幾乎歇斯底里起來。
“這我就不懂了,那盒胭脂好端端在我屋裡躺着,怎麼你又說你用過了,”玉言轉頭看着文墨,“是你拿去給三小姐用的嗎?”
文墨連忙搖頭,“我哪敢自作主張,說到這裡我倒想起一事,那日回來小姐吩咐我把胭脂收好,我就放在梳妝檯最裡間一個屜子裡,誰知第二天去找卻尋不見了,我還懷疑被人偷了呢!因小姐這幾日精神不快,怕您煩心,就沒跟您說。”
“原來如此,”玉言笑看着玉瑁,“這樣看來,大約是三妹妹不問自取了。”
玉瑁被她看得有些心虛,嘴硬道:“我怎麼得的且不論,如今要緊的是我的臉,被你毀成這樣,你卻要負起全責!”
玉言攤着手道:“三妹妹,你這話我就不懂了,這胭脂是大姐做的,有問題你也該找她去。況且東西是你自己偷的,我又沒逼着你用,從頭至尾我都沒插手這件事,於情於理也賴不到我頭上。”她見玉瑁仍有些不服,便正色道:“你若是不甘心,不妨鬧到老太太那裡去,看看是該追究大姐下毒的罪責,還是該追究你偷盜的罪責!”
玉瑁見她這樣疾言厲色,竟有些害怕,眼看着討不到好處,只得掩着臉氣沖沖地出去。
她大約真是不甘心,回去仔細一梳理,也理出個頭緒:想來是大姐想害玉言,卻害到了她身上。追根溯源,還是玉璃心術不正。玉瑁本來就對這位大姐頗有妒意,往常受她的欺壓也不少,索性破罐子破摔,將此事告到了梁氏那裡。
文墨笑着向玉言道:“聽說三小姐哭哭啼啼地鬧到夫人那裡,求夫人爲她主持公道。”
“哦?母親真肯主持公道嗎?”
“嘴裡這樣說,其實大家都清楚怎麼回事,不過拉了大小姐院裡的一個丫頭頂罪。”文墨撇撇嘴,“大小姐是夫人親生的,夫人怎麼會不護着她?”
“果然如此,我還真沒想到,大姐的心思這麼狠,出手也乾脆果決。只可憐了玉瑁,平白地當了替罪羊,”玉言嘆了一口氣,“對了,她臉上的傷好些了嗎?”
“夫人這點面子總要顧到的,請了最好的大夫爲三小姐醫治,臉上的創痕已經平復得差不多了,嘴也消腫了,只是大夫說了,總會留下點疤痕,雖然可以多塗些粉來遮蓋,對一個青春少女而言,總是憾事。”
玉言故意做出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態,“唉,我可憐的三妹,既然母親不肯爲她主持公道,就由我來替她主持公道好了。”
“小姐,你……你想做什麼?”文墨忽然覺得自家小姐有點令人毛骨悚然。
“文墨,你說對於一個女子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麼?”玉言扭頭看着她,巧笑嫣然。
“最重要的……”文墨撐着頭想了想,“大概是容貌、家世之類的吧。”
“你錯了,最重要的是名譽。容貌乃天予,家世也賴祖上所賜,唯有名譽是人人都有、人人皆不願捨棄的。”
“名譽?”文墨恐懼地看着她,“小姐,您該不會……”
玉言捶了一下她的頭,笑道:“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可不是那種壞人貞操的混蛋,也做不來這樣的事,我只不過想給她一點教訓罷了,”她幽幽嘆一口氣,“我是不是很壞?”
文墨望着她,誠實地點點頭,“對,您的確很壞。”
“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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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言寫好一封書信,命文墨設法送到玉璃屋裡,且叮囑她別讓人瞧見。文墨掂了掂那沉甸甸的信封,疑惑道:“這是什麼?”
“這是我冒充容王的筆跡,寫給大姐的一封情信。”玉言的神色殊無變化。
“容王?”文墨更疑惑了,“爲什麼是容王?”在她看來,容王與大小姐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
“文墨,身爲一個丫鬟,你有時候真的很缺乏洞察力,”玉言反問她,“你說,大姐爲什麼要害我?”
“這還不簡單,因爲她恨你唄。”
“是啊,可她爲什麼恨我呢?我不過一個小小庶女,她卻是金尊玉貴的嫡出大小姐,何必處處與我較勁?”玉言自問自答,“唯一的解釋是嫉妒,旁的都好說,嫉妒卻是所有女人都邁不過去的坎。自去歲容王來府,我就發現大姐對他的態度非比尋常,雖然沒什麼逾越之舉,可那情意都寫在了眼睛裡,上個月在溫府的家宴上,又被她瞧見我與寧澄江拉拉扯扯,怕是有所誤會。正是這一股子怨氣無法消解,才使她作出在胭脂中下毒之舉。你想,若是容王來一封書信約她出去見面,她會怎樣?”
“那大小姐肯定不疑有他,高高興興去了。”
“是啊,一個陷入情網的女人,做起事來總是不計後果的,而這正是我要利用的一點。”
“可是,小姐,”文墨猶豫着,“奴婢覺得這法子不好,容王他知道了不會高興的。”
“這法子是不好,可是我沒有更好的法子了,去吧。”玉言眼裡有着沉沉的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