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吟片刻後道:“靜宜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你千萬不要辜負她。”
金珪鄭重地點了點頭,“我會的。”
“什麼?”
“不,我是說,我一定不會辜負她的。”
“那就好,”玉言露出欣慰的笑容,“不過話說回來,你要考武舉,就算花上一年的時間準備,至早也要後年才能應試。未免多生枝節,不若先將你們的婚事定下來。”
“我也是這樣想,就怕父親不同意……”
“你放心,父親那兒我會去說的。”
金昀暉倒是沒什麼意見,也許是金珪的決心打動了他:倘若這門婚事能讓兒子的心思安定下來,奮發進取,他又何樂而不爲呢?
有意見的是梅姨娘,不,應該說梅夫人。金昀暉八月底就已下令,將她從姨娘擢升爲夫人,雖然未舉行大禮,也算得實至名歸了。
梅氏派人將她叫到梅香院,假惺惺地問了問她的境況,便進入正題:“你大哥看上了溫家的一個女子,還去找你父親提親,你可知有這回事?”
玉言笑道:“彷彿曾聽父親說起。”
“他也不知怎麼回事,執意要娶那溫靜宜爲妻,我怎麼勸也不聽。姊妹當中,他一向跟你最要好,不如你幫我勸勸他?”
玉言詫異道:“怎麼,母親覺得溫靜宜不好麼?”她這一聲母親叫得毫不含糊,格外自然,爲的就是要梅氏聽着舒服。
“倒不是不好,”梅氏笑得很勉強,“不過你也曉得,珪哥兒如今可算是咱們金府的獨子——五姨娘到底還沒生下來——也是嫡子,那溫靜宜卻是庶出,身份上怕有些不匹配。”
梅氏的氣焰還真是水漲船高,連溫家都瞧不上了,她也不想想,自己擺脫姨娘的身份纔不過兩月,這麼快就擺起嫡母的架子來了。玉言在心底冷笑,面上卻顯得格外柔和,“母親思慮的也是,不過如今京都適齡的女子裡頭,身份高些的,也只有溫、古、樑幾家,再不然就是皇室——那自然是高攀不起的。古家不消說,早就聽聞他家的兩個女兒都是要嫁入皇家的,咱也想不起,至於樑家,母親確定他會與咱們結親嗎?”
梅氏心頭一咯噔,立刻想起梁氏死去一事,雖然明面上與她無干,可是她與梁氏不睦是衆人皆知的事,如今又硬生生奪了金家主母的位子,忠義伯府只怕早就恨上了她。她爲難道:“那……”
玉言爽朗地笑道:“所以如今最好的人選恰恰是溫靜宜,她雖然是庶出,卻是在溫夫人膝下長大的,溫家也只有此女,將來出嫁風光自然是少不了的。況且她與大哥又是兩情相悅,有什麼比娶得心悅之人更好的呢,母親您說是不是?”
她這一番解釋入情入理,梅氏雖然心猶未足,也只能就此接受,淡然一笑,“也好,就聽你的。”
“母親這樣通情達理,大哥一定會更敬重您的,”玉言拍了一通馬屁,趁便道:“還有一事,如今五姨娘有孕在身,我身在溫府,不能常常回來,母親若是得空,還請您多多照拂。”
梅氏笑意澹澹,“且不言我是當家主母,但憑我和你娘這些年的姐妹情分,我也一定會讓她母子平安。”
玉言看她神色殊無變化,略覺放心,想來有梁氏的前車之鑑,梅氏應該也不敢有什麼動作。
這幾日她也找過玉珞,看看她過得如何,順便將金珪與溫靜宜將要定親的事告訴她。
玉珞也爲他們倆高興,“我早瞧出來了,靜宜原與我玩得最好的,這幾個月卻疏遠了,我覺得奇怪,在大哥面前提過一兩句,他當時就臉紅了。現在細想起來,他兩個怕是早就看對眼了。”
“難爲你心思這般細密,不過靜宜與你年紀相若,現在連她都找着歸宿了,你卻還沒個信兒呢!”玉言打趣道。
“你別說我,三姐姐比我還大一歲呢,她都不着急,我急什麼!”玉珞被她說紅了臉,索性拿出擋箭牌來。
“可是呢,玉瑁都十四了,怎麼母親也沒爲她籌謀嗎?”
“母親?你是說梅夫人?”玉珞冷笑道,“她如今一心算計着榮華富貴,哪有心思籌謀別的!”
連玉珞也瞧出來了。玉言婉勸道:“母親不成,還有父親在,你也該勸平姨娘多在父親跟前走上兩遭,也好說得上話。”
“我孃的身子你是知道的,她就是有那個心,也沒那份力氣,唉,且看看再說吧。”玉珞嘆道,“對了,你準備幾時回去?”
溫府雖沒給她規定明確的期限,玉言卻也不敢多呆,她想一想道:“頂多三五日便好走人。”
“咱們好不容易見上一回,往後再見面也難了。想當初咱們三個玩得多好,如今一個個都成了陌路人了。”
“靜宜要是訂了親,倒不好往這邊來,不過你往那邊府裡去應該沒什麼關係。”
“再說吧。”玉珞心不在焉道。
玉言悶悶地望着她,從什麼時候起,玉珞也變得這樣心事重重的了,難道一個人的長大,一定要以付出歡笑作爲代價嗎?她覺得很不理解。
又過了幾日,是時候走人了。玉言在家中吃下最後一頓晚飯,便由一頂轎子擡着,回到返往溫府的路上。
文墨向她告了假,說要回家探親,玉言一口應允,還賞了她一筆銀子。文墨本要推辭,還是玉言勸她,說空着手回家不好看,她才肯答應下來。
橙紅的晚霞早已落下去,淡白的月亮漸漸升上來。玉言穩穩地坐在轎中,思量着自己的心事。蘇氏的身孕大約是這些日子以來最大的喜事,老實說,她巴不得快些看到這個孩子降生。前世她沒能保住自己的孩子,今生大概也永遠不會有自己的孩子,因此蘇氏腹中的這個孩子反而成了一種強烈的寄託。她迫切地希望見到初生兒柔嫩的面頰、溫軟的手腳,一想到這個,她心底就涌起一股茹茹的暖流,流蕩四肢百骸。
不管怎樣,她絕不能讓蘇氏和腹中的孩子有事,她這樣發下誓。
轎子忽然停下來。
玉言從神遊中清醒過來,皺眉道:“出什麼事了?”
一個轎伕顫顫巍巍的聲音,“有……有劫匪……”
“什麼?”玉言的眉頭皺得更緊。
那人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忽聽兵刃破空之聲,彷彿什麼東西將要劈裂,衆人嗚哇一聲,呼啦啦做鳥獸散。
轎子從空中落下來。
玉言的身子震得發痛,她勉強穩住身形,暗暗咒罵道,這些人真是沒用,遇到一點危險就跑了,虧她還以爲是一羣忠僕,真是瞎了眼。
現在她與外面的劫匪隔空對峙着。好一會兒沒有聲息,或者他已經走了?玉言悄悄掀起轎簾,從縫裡望出去,只見到一片黑色的衣角。
糟了,那人還在。玉言暗暗叫苦。
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她總不能困死在這裡,與其逃避,不如勇敢地直面困難,怎麼說她也不是嚇大的。
玉言大着膽子,索性擡起穿着軟底繡鞋的腳,徑自走出轎外。現下她算是看清楚了,那是一個身穿黑衣的蒙面人,全身上下幾乎都融入夜色中,只有一雙明亮的眼睛露在外面。
這劫匪的眼睛長得還蠻好看。
不,現在不是關注這個的時候。她凝神望去,只見來人手中舉着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在月色下灼灼生輝。
怪不得那幾個轎伕要跑,原來還是一個手持兵刃、武藝高強的劫匪。
玉言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有如擂鼓般在跳,要是文墨在就好了,雖然她也沒什麼大用,可是兩個人的膽氣總比一個人壯些。
不,她金玉言絕不是任人宰割之輩,哪怕只有一人,她也要爲自己尋得一線生機。她壯着膽子與那人對視,故作強悍地問道:“敢問閣下是何種身份,爲何要以黑巾覆面,是怕人認出來嗎?”
那人靜默不語。
他是聾子還是啞子呀,玉言懷疑地望了他一眼,繼續問道:“敢問閣下爲何無故找我一個弱女子的麻煩,是劫財還是劫色?”
那人終於開口:“劫財怎麼講?劫色怎麼講?”
這聲音聽着好像有點熟悉,但玉言此刻卻無暇顧及這些了,她鼓起勇氣道:“劫財的話,我身上的首飾頭面閣下只管拿去,只求放我一條生路;若是劫色,我的身份卻非比尋常,閣下只怕會惹上大-麻煩。”
“你的反應還是和從前一樣,一點都沒變。”那人慢悠悠道。
這回他說得很慢,因此玉言聽得也更清楚,的確是在哪裡聽過的聲音,而且還聽過很多次了,這個人……她的瞳孔猛地縮緊,嘴裡喊道:“寧澄江!”
“不錯,是我。”那人一把扯下面巾,露出一張面如冠玉的臉,不是寧澄江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