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中午很熱,如火的驕陽將樹葉都曬得打蔫,只有幾隻鳴蟬在不知疲倦地‘知了知了’。
李家明家的堂屋裡氣氛很怪異,原本應該有說有笑的一頓飯,吃得大家心裡都壓抑,只有滿妹、小妹兩個人吃得眉開眼笑,吃得小肚子再撐不下了,才腆着鼓鼓的小肚子下桌去玩了。
在外忙碌了個多月,總算是把一個大債主的債務還清大半,還節餘了幾十塊錢的李傳民,回到家裡很高興兒子將家務打理得井井有條,更高興自己兒子是天才。
可讓他萬沒想到的是,自己這個天才兒子,居然那麼孩子氣,做出這樣不懂禮數的事,而且還做得這麼讓人啞巴吃黃連,讓大哥、大嫂顧着面子、捏着鼻子吃了這頓飯。
大家沉默着吃完飯,小孩這一桌的菜早吃了個精光,連菜湯都讓姐弟幾個拌飯吃掉了,大人那一桌的菜除了二嬸吃得痛快之外,其餘人幾乎都沒怎麼動筷子。
“老三,我們先走了”,沒喝一杯酒,草草扒了半碗飯的大伯起身,臉色很難看的大嬸、家德、三伢他們都立即起身。
尷尬的李傳民搓着手起身,不知如何回答纔好,要不是李家在村裡是小姓、丟不起‘兄弟不和’那面子,他能當場揍兒子一頓,哪有這麼不懂事的伢子?
大伯一家四口剛走,呆在這極不舒服的四叔兩口子也想走,沒想到正吃得有滋有味的二嬸筷子一拍,瞪着四叔道:“老四,你心裡有鬼?”
農村裡都說長嫂如母,李家的長嫂如母可不是大嬸,而指是這位二嬸,她一瞪眼四叔就老實了,耷拉着臉坐在那喝悶酒,四嬸則漲紅着臉坐那極彆扭。李傳林這才意識到,事情可能不是自己想象的那麼簡單。
等二嬸吃飽了放下碗筷,看着自己嫁過來後當兒子養大的四叔,嘆氣道:“傳田,嫂嫂嫁過來後,沒虧待過你吧?”
“沒有”
“三嫂呢?”
四叔的臉都漲成了紅布,支吾道:“沒沒有”
“曉得就好,家明性子倔,我讓他去家裡吃飯,他不肯我也沒辦法。傳民走了後,老三家沒柴燒了,大妹送過來不要,你就不會幫他砍幾天?你那幢屋就真的那麼要緊,要緊到侄子摔得頭破血流,你都還能安心?”
二嬸這話一出口,李傳林的臉上立即變得極難看,他猜到了性子倔的兒子可能不會去二哥家吃飯,但萬沒想到家裡沒柴燒了,還要十二歲的伢子自己上山砍!難怪自己讓他去叫人吃飯,他推給了文妹,臉上還有新傷疤!
二嬸這麼一說,坐在四叔旁邊的四嬸也如坐鍼氈,心裡更是有苦說不出來。那天侄子滿面傷痕地來河邊洗衣,也在河邊洗衣的自己還以爲他打了架,結果他說是不小心摔的,沒想到居然是上山砍柴時摔的。哎,自己也真粗心,那些小血痕明顯是山上荊棘掛的,自己怎麼沒多想想呢?
“傳林,你二哥寄信回來,王老闆承包到了縣二小的老師宿舍。他跟王老闆說好了,要你過去做門框、窗子,十五塊錢一日。老四做屋的事,你不要管了,你不比我們沒欠賬,幫兄弟也要量力而行。”
二嫂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外表溫婉內心精明的四嬸也不會背這冤枉,沉聲道:“二嫂、三哥,不管你們信不信,傳田的錢都是我在管。我們家只有我一個能賺錢,耶耶(爸)姆媽只能供一家人吃飯,沒辦法供公公婆婆看病、兩個弟弟讀書,以前賺的錢都用在我們家了,這也是我跟傳田談戀愛時就說好了的。
這兩年,公公婆婆過了,我們才存了點錢結婚、做屋,以前二哥、三哥有困難,他也沒錢幫你們。家明摔跤的事我也曉得、還問過,他只說是摔跤摔的,沒說是砍柴時摔的。我還讓傳田去幫過忙,家明說不要幫,傳田纔沒幫的。”
二嬸的眼睛立即看向李傳林,李傳林立即起身到大門口,沉着臉把在廚房裡的李家明叫進來,沉聲道:“明伢,你砍柴摔了跤,還跟四嬸撒謊?”
心智跟成年人一樣的李家明,並不覺得自己有錯,反而解釋道:“耶耶,四叔還想幫我砍呢,可那有什麼用?四叔幫得了我一時,還幫得了我一世?人是要靠自己的,砍柴又不是什麼難事,我一次背不了多少,多背幾次就是了。”
父親的臉色立即變了,瞪着李家明的眼睛,樣子嚇死人道:“那你今天還這樣?你是想捱打了是吧?”
從廚房裡跟出來的大姐見狀,連忙小聲道:“三叔,這事不能怪明伢!”
大姐一五一十地將那麼跟大嬸絆嘴的事說出來,說得幾個大人面面相覷,大嫂居然做得那麼過分?明伢是她的親侄子,家德是明伢的親堂哥,當哥哥的輔導弟弟學習都不行?
李傳林一個月前聽兒子說過,但那只是輕描淡寫,他還以爲只是大嫂跟大侄女絆嘴,說的都是些氣頭上的話,可他沒想到那些話壓根就是人家心裡那麼想的。
不同於對大嬸有意見的大姐,心智成熟的李家明倒是能理解大嬸那種緊張,而且四哥事後還幫過自己,因而解釋道:“四哥後來找過我,給了我很多他和三哥以前的試卷,還讓我不懂就去問他。耶耶,這事也不能全怪大嬸的,家裡好不容易出個會讀書的伢子,大伯、大嬸冒不起那風險的。”
覺得被弟弟削了面子的大姐,伸手就揪着李家明的耳朵,罵道:“裝好人是吧?”
“輕點輕點,大姐,大姐,我錯了,我錯了”,李家明立即改口道:“耶耶,我錯了,我今天不該故意讓大伯、大嬸下不了臺。”
“我不是說這事!”
“四叔、四嬸,今天的事跟你們沒關係,我沒想到耶耶會叫大伯他們來吃飯,沒準備那麼多菜,纔將菜碗換成盤子的。滿妹、小妹正在長身體,一定要讓她們吃得好,我才把更多肉的放這一桌,那盤魚也放這一桌。”
炒菜的是大姐可不是李家明,但他主動將所有責任都扛下來,這讓大姐很滿意,鬆開手給面色還發黑的三叔陪笑道:“三叔,明伢曉得錯了,你就別再爲難他了。”
李傳林暗自嘆了口氣,大嬸做得那麼過分,自己兒子這樣又算得了什麼?轉過身來重新回桌邊吃飯,李傳林邊吃邊道:“老四,二哥那有事做,家裡欠了這麼多賬,我就不幫你了。”
如釋重負的四叔長出了口氣,連忙給三哥倒了杯酒,連聲道:“沒事沒事,有二哥幫就足夠了。”
精明的四嬸用腳碰了碰四叔桌子下的腳,接過話頭道:“三哥,你也不要太着急。我們做完屋,肯定這幾年是不住的,裝修的錢先借給你還賬。
要我說啊,如果你沒意見的話,就讓傳田打封電報去廣東,請朋友們留意有沒有傢俱廠招人。要是有的話,你就跟我們去打工算了。
以前是明伢不懂事,現在他都可以撐得起個家,二嬸又能在旁邊看着,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你在二哥那一個月能賺三四百塊錢就頂了天,在廣東有你這手藝,一個月最少也能賺一千二三百!”
說清楚了誤會的家人,自然還是以前一樣親密無間,四嬸這麼一說,二嬸也熱切起來,跟大姐站在大門口的李家明也大喜過望。爲這事,他求過大姐讓她去跟四叔說說,沒想到今天被四嬸主動提起來了。
一千二三百與三四百的巨大差距,讓李傳林怦然心動,以前四弟不是沒提過,但兩孩子讓他放不下。如今兒子雖然小了點,處事也孩子氣了點,可已經獨立撐門戶一個多月了,沒看到哪個長輩說句不是。是該出去拼命賺錢了,兒子是天才,女兒看樣子也不會太差,以後兩個人要讀書,靠自己打點零工是供不起的!
“行,老四你幫哥打個電報,要是有合適的事,三哥就跟你出去!”
四叔大喜,連忙打包票道:“三哥,絕對沒問題的。要是找不到傢俱廠的活,你就先跟我學開車,軍伢現在都拿一千二三了。學上半年,你還怕找不到合適的工作?”
李傳林也大喜,藝多不壓身,何況是現在很少人會的開車。
“來,喝酒!”
“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