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京城機場依然忙碌,機坪上飛機起起落落,貴賓室外人流洶涌。巨大的轟鳴聲透過厚實的玻璃窗傳來,大半年沒回國的李家明貪婪地看着窗外的繁忙。
只在這個城市生活四年,李家明對它的感情,卻遠比生活了五年的帕羅奧多市更爲深厚,因爲這是母國的心臟。同坐在貴賓室裡的司馬南沒這份感觸,每天都生活在這城市裡,早就習慣了這種喧鬧、繁華,相反他還很爲李家明的事頭疼。
朋友朋友,一個重要的作用就是相互幫忙,不願意幫忙的朋友,重要性就要大打折扣。可這忙難幫啊,讓滬昆高速、大廣高速拐個彎,從這傢伙的老家過,也虧他想得出來。雖然司馬南沒在交通口乾過,也知道拐那麼個彎意味着什麼。當初京九線在瑞金拐個彎,多花了多少建設成本,又多出了多少路程?
“老弟,你這事難辦啊,哥哥是真沒多少辦法。”
回收看風景的目光,李家明提醒道:“南兄,你老闆不是升副國了嗎?這點小事,他還搞不掂?”
開什麼玩笑,老領導會爲這種事去打招呼?即使他願意,也得下面的人會聽啊。一個快到站的政協副主席,明擺着就是臨退休前給份體面,哪有什麼實權?說到底,這小子看中的是老領導的老領導那張虎皮,可那張虎皮不好扯啊,搞不好要承擔政治風險的。
李家明也知道這事難辦,但他意思就是司馬南所想的事。老吳的後面是前一號,只要這位老兄技巧性地扯扯虎皮,加上自己的心意送到,那些唯上是從的官油子,極可能會暗示手下們在設計圖上一哆嗦。
人治社會有個好處,那就是道理上行不通的事,跟人說小道理就能辦得了。京九線尚且能在瑞金拐個彎,憑什麼滬昆、大廣不能偏上幾十公里?至於浪費的錢,那是國家的錢,好處可是老家撈着了。
爲難良久,司馬南還是決定去跑一跑,老領導的老領導已經退了,老領導也快到站了,把與這小子的交情再搞瓷實點沒壞處。扯虎皮有風險,但小心一點也不會出事,當下屬的都精通領會領導意圖,莫非辦好了領導不便出面的事,還敢去向領導邀功請賞不成?
“家明老弟,哥哥去幫你張羅張羅,黃鼠狼那邊也別漏了。很多事,由大領導拍板是沒錯,但方案是下面人出的。”
“當然當然,那我就謝謝老兄了”,李家明大笑着與朋友以茶代酒,舉杯共飲。
人情賣了,就得收回點什麼,特意來接機的司馬南放下茶杯,打聽道:“家明老弟,美國那邊的新聞挺邪乎,ipod7真那麼神?”
神不神不重要,重要的是政績,李家明會意道:“那只是道開胃菜,正餐是iphone,也就是我當初跟老兄說的智能手機。我已經和華容那邊商量好了,他們的新公司會註冊在中關村,到時還要老兄幫幫忙,幫着申請幾個牌照。”
“成功了?”
“呵呵”。
司馬南也跟着笑起來,人家這麼說了,那就肯定成功了,自己失態嘍。
也不怪他失態,現在國內的手機市場,幾乎是合資、外資品牌的天下。如果漢華能異軍突起,哪怕不能複製ipod的輝煌,不管是影響力和財稅,都將讓海淀區受益匪淺。這是個以gdp論英雄的時代,也是個以成敗論英雄的時代,如果能在他任內出現一家世界級的高科技跨國公司,屁股下的正廳位子肯定能變成副部。
在工信部呆了十幾年,而且還當過前部長的秘書,司馬南滿口答應幫着辦手機生產牌照,又自嘲道:“老弟,讓你見笑嘍”。
當官的人就是太虛僞,李家明好笑道:“南兄,你這就見外了。功名利祿,世人所求,你在臺上可以高大上,私下還來這一套?”
李家明不是官場中人,也不參與政治,司馬南也就放下面具,自嘲道:“習慣嘍,有時候我都分不清檯上臺下”。
“對對,人生如戲,全靠演技。不是我說,如果領導們去當演員,肯定是影帝級別的。”
這調侃話怎麼聽,都怎麼彆扭,但司馬南感同深受。演員只是在臺上演,他們可是臺上臺下一起演,很多時候回到家還得演,表演已經成爲了一種本能。
當然,李家明也僅是調侃一句,沒再繼續扯這話題,跟這些官員打交道,一兩句真話是玩笑,說多了可就是諷刺。
“南兄,還有一件事,你得幫我探探領導們的口風。”
又是一件爲難事,肯定不是去老領導那探聽,而是想讓老領導去他老領導那打聽。自己的事都還沒張嘴,這小子倒是一件事接着一件。
“說來聽聽,我不敢打包票的。”
多慮了,李家明只是想打聽一下,中央什麼時候會給金融業開口子。iphone上市後,勢必產生大量的現金流,還有利方的現金流,都得找一個投資渠道,而且他的產業也得金融化。依靠國有銀行,那是把命根子往人家手上交,智者不爲;交與外資銀行,他又不想便宜外人。
如果國內遲遲不給金融業鬆綁,李家明的資金只能滯留在海外,放到金融市場裡去增值、保值。
司馬南的臉色古怪起來,瞟了眼緊閉的實木門,小聲道:“家明,跟哥哥說實話,你真想金融化?”
逢人只講三分話,何況對方是官員,李家明也小聲道:“南哥,實不相瞞,研究院的項目竣工後,我們公司的利潤必須找一個合適的投資渠道。傳統產業我不懂,房地產業又不想搞,想來想去只有做金融了。”
等於沒說,司馬南猶豫道:“你們公司不是有股東是做金融的嗎?”
“南哥,你覺得他們靠得住?”
趙家人是靠不住的,司馬南輕輕點頭,小聲道:“我有個建議,但不知妥不妥當,一切都得你自己拿主意。”
“你說”。
司馬南的建議出乎李家明的意料,而且讓他腦袋暈暈乎乎,自己本想來摟把草,居然還能碰上只瞎眼的兔子?
國內的銀行,除了那幾大國有銀行外,還有一個銀行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那就是各省自己的農村信用合作社。這家號稱由社員入股組成、實行民主管理、主要爲社員提供金融服務的農村合作金融機構,其實從始至終都是官辦,而且所有人一再變遷。開始是央行,後來又成了農行,再後來又歸了央行,目前屬於各省各級政府。
以前金融沒有改革前,四大國有銀行都是地方政府的提款機,造成了大量呆死壞賬,最後還是靠中央政府剝離那些壞賬,再強力推動改革才實行商業化;現在農村信用合作社歸了各省的各級政府,它的狀況可想而知。
“別的地方我不清楚,京城的信用社已經資不抵債,虧空三百多億。市府正爲這事頭疼,如果你能接手,估計市府會巴不得。”
“什麼?才三百多億,市府就頭疼?”
什麼叫三百多億?司馬南哭笑不得,小聲解釋道:“你不能信報紙上的東西,號稱3000億的收入,能有個2000億就不錯了。刨掉那些必要開支,市府一年能有多少錢?更要命的是,信用社在各級政府手裡,後官不管前官事,大家都可勁貸款做政績,造成的虧空最後怎麼辦?還不是落在市府腦袋上?
正好,老黃跟常務關係不錯,明天你去市委找他。有他引見,你跟蘇市長就好談了。”
這倒也是,以前老家的縣信用社就是縣委、縣政府的提款機,號稱編外財政局。修隧道最困難的那兩年,信用社也沒錢了,只好由政府拿財政收入作擔保,去鄰縣信用社借錢發工資。
見機會來了,李家明連忙拉開房門,讓阮芷去通知機組。他得在京城呆幾天,把這事給攬下來,哪怕那三百多億的虧空由他來背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