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人尚有三分泥性,何況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同樣有身份、有地位、而且名聲不錯的李家明突然變成草莽人物,打了楊總、霍震域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但也僅是措手不及而已。
等回過神來,楊總他們幾人憤然而起,陰沉道:“李董,您這公司太大了,容不下我們這些小人物,告辭了。”
哪知李家明象川劇裡的變臉一般,剛纔還板着一張死人臉,轉眼就成了滿面春風,大笑道:“讓各位見笑了,太祖老人家說過: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一點很重要!”
篡改後的太祖語錄,從李家明嘴裡冒出來,沒讓幾人平息怒氣,可他滿不在乎道:“楊總,說句不客氣的話,我是地道的贛省老表,祖墳在贛省,就象是國家的親生兒子。再說句冒犯霍叔的話,您雖然是香港人,但霍爺在國戰的時候爲國出過力,就象是國家的堂侄子,大家是一家人。
他們那兩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家裡在政府與英國人談判時首鼠兩端,最多是阿婆的外甥的表叔的侄子,好象是遠親其實沒一毛錢關係。
不信?人家除了香港護照外,口袋裡還有大英帝國的護照,我敢斷言:國家好,他們屁顛屁顛地討好政府;國家若是有難,他們肯定當漢奸!”
信口雌黃,卻給了幾人一個臺階。從李家明進門開始,對他們就沒有禮數不周,而且還變相道了個歉,讓他們有火都難發。
都說‘給個面子’,其實面子是自己賺的,靠別人給‘面子’本身就是沒面子。雖然大家都有地位、有實力,但那實力和麪子都是與各自職務掛勾的,李家明能毫無顧慮地翻臉,他們也行?所謂‘趙家人’,就是替權貴斂財的人,雖然是權貴的心腹,畢竟不是權貴。如果利益足夠大,‘趙家人’也未必不能成爲交易的犧牲品,被主子棄若敝屣。即使是霍震域,上頭還有老爺子鎮着,還輪不到他當家作主。
見幾人臉色依然不好看但不再要走了,一直在賭的李家明扔了個眼色給kyle,他連忙讓門外的助理送套茶具進來。他在華國呆過幾年,知道這些華人不喜歡喝咖啡喜歡喝茶,而自己boss的茶道是很有名的。
趁着助理擺茶具,滿面春風的李家明向霍震域伸出手去,笑眯眯道:“霍叔,借你的電話用一下。打了小的,得給老的陪個不是,我的電話可能是不會接嘍。”
又是算計,霍震域有心託詞不給,但對方把手伸出來了,就表示不站隊,霍家也得走人。
怎麼辦?一邊是合作伙伴,一邊是世交。這混蛋連動手這樣沒品的事都能幹,還有什麼事他不敢幹?
電光火石間,老到的霍震域決定擔下這責任。李老爺子是商人,講究的是和氣生財;這傢伙是兇人,與他翻臉,智者不爲。
“算了,我幫你跟李叔說吧”,同樣笑眯眯的霍震域掏出訂製的黑色諾基亞手機,撥通了李老超人的電話,恭敬道:“李叔,真抱歉,剛纔阿鍇和李家明先生起了衝突。對對,年輕人都氣盛,兩句話沒說圓滿,他們就動手了。嗯嗯,情況有點嚴重,阿鍇的手指有點軟骨挫傷,已經被送到醫院裡去了。
對對,李家明先生也很抱歉,怕您生氣不接他的電話,才託我向您致歉。”
算了,被識破了,李家明也不再問別人要手機了,但話還是點在明處。人不強蠻,不得人敬重,不讓這幫貔貅知道自己還有暴戾恣睢的一面,以後這樣的破事隨時都可能發生。
等人家掛了電話,李家明遺憾道:“霍叔,你這是壞我大事,我早就想跟那老頭翻臉,一直沒找到機會。”
過了,笑眯眯的霍震域斂去了笑容,告誡道:“阿明,凡事要有度。”
可李家明依然笑嘻嘻的,一邊有條不紊地擺弄茶具,一邊口無遮攔地反駁道:“霍叔,您錯了,要麼不做,做就要做絕。人這一輩子,不過是百八十年,除去吃喝拉撒睡、求學、不懂事,最多三十年。我就覺得太祖老人家有氣魄,‘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更其樂無窮。’
人生最無趣的事,莫過於朋友滿天下,拔劍四顧心茫然。”
狂妄!
可李家明的狂妄讓幾人默不作聲,都佯裝看他沏茶。
嘴裡零碎不斷的李家明沏起茶來,動作舒緩優雅氣質沉靜,宛如古時的士子文人,與剛纔的狂暴形成巨大的反差,更讓他們五味雜陳。話雖狂了點,人雖蠻橫了一點,但人家有狂有橫的資格。不足而立之年,創立一片如此基業,還在美國的學術界闖下偌大名聲,狂一點、橫一點又如何?
且不說李家、許家在高層沒那麼大的影響力,即使能和霍家一樣與高層說得上話,那又能如何?一方是做房地產的,一方是高科技的;一個是賺國人的錢,另一個是賺外國的錢。只要高層沒犯糊塗,都知道哪一個於國於民於私更重要。
更何況就如這混蛋說的,他是國家的親兒子,放着唾手可得的美國護照不要,而且賺的錢都投資回了國內,還不遺餘力地回報桑梓。或許在高層眼裡,這傢伙確實是親兒子,最多是脾氣不太好屬於標準的刺頭,但也絕對不會無理取鬧。
操,說到底,這混蛋就是故意的,篤定了沒人會把他怎麼樣!
李家明要的,也就是這效果。民不與官鬥,但要讓對方清楚得知道自己的強橫,如果逼急了自己,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你們想要好處沒問題,但最好是收斂着一點,別太得寸進尺。
沏好茶,李家明禮數週全地敬完茶,抿着上好的鐵觀音,笑道:“楊總,我有點私事,方便幫我跑一跑嗎?”
私事都好說,緩過氣來的楊總也很有風度,笑眯眯道:“只要不違法犯罪,一切都好說”。
“沒那麼嚴重”,李家明拈着小茶杯,認真道:“不怕各位笑話,我其實對錢沒什麼愛好,只是喜歡做事的那種成就感。我是學經濟的,認爲找不到一個更好的衡量標準時,用錢來衡量一個人的價值,或許是目前最適合的。”
假,這話一聽就假,但幾人又不得不承認,對方說得有一定道理。如果要量化一個人的成功,尤其是官場以外的人物,除了錢外還真的很難找出一個更適合的標準。仁慈、友愛……,那些都是道德層面的,而且太虛了,誰也不敢保證具體到某個人身上,就一定是其真實的一面。更何況,無數的事例證明,媒體上一致宣傳的好人,即使是死人都摻了大量水分。
繞了一圈,李家明又把話頭繞了回來,坦誠道:“雁過留聲,人過留名。說句不怕大家笑話的話,錢對於我來說,實在是毫無意義了,只能用來追求成就感和青史留名。
因爲種種原因,我拒絕了斯坦福的副教授教職,這讓我很遺憾,所以我想在實踐領域探索一些東西。”
這話是真的,被請託的楊總聽出了李家明的真誠,接口道:“具體的呢?”
“醫療,我們的醫療體制有問題,改革也是弊病多多,歐美國家的也有問題。因此,我想在國內做幾家非營利性醫療機構,看能不能找到一個更好的體制。”
這是好事,楊總稍一琢磨,恍然大悟。醫院的根本是醫生,醫生的醫術除了學習、實踐之外還需要交流,如果政府出面讓一些名醫、教授去他的醫院裡輪崗,這小子就更容易複製梅奧診所的成功。
“行,我去找找領導,應該問題不大。改革嘛,就是摸着石頭過河。”
那當然,反正又不用國家掏一毛錢,李家明舉杯相謝。等大家喝完茶,李家明也起身告辭。公司實行了ceo負責制,這些事就是kyle的職責,自己驅逐走了兩家,又震懾住了這幾人,再由他來出面談判,應該能爭取到一個最好的條件了。如果萬一談不攏,那就只有一拍兩散,暫時把現金全部借給大姐夫他們,反正房地產最缺資金又不愁房子賣不出去。
面子那東西不值錢,但沒了面子就很容易發生連鎖反應,如果讓人訛詐成功,以後自己就真成了別人眼裡的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