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潯逗留的兩天,衆多的名園中,嚴綰竟然只去了一個小蓮莊。每走過一處地方,凌青總是能找出母親故去的影子。所以走走停停,看了一天都沒有游完整個園子。
想到回來的路上,看到導遊拿着一面小旗,在橋上背書似地背了一段橋的歷史,後面的人還沒有上橋,導遊的三角小旗,就已經到了橋的另一頭。
二天是星期日,一早又去逛了半圈,用完了午餐,他們就出發回a市。
“綰綰,你下個星期來,再帶你去看別的地方,南潯有不少園子,你母親當年都看過的。”凌青有捨不得女兒。
“我……下次再來。”嚴綰很想硬起心腸,可是相處的這兩天兩夜,卻讓她覺得這些年,凌青也並不容易,雖然沒有說出口,心裡卻早就軟了。
“好啊,春嫂還有不少拿手的絕活沒有拿出來呢,你母親在世的時候,常說這輩子都要吃春嫂做的飯菜呢!”
嚴綰容色微黯,這輩子?媽媽都已經沒有可能吃春嫂做的飯菜了。
凌青頓時覺得自己說錯了話,饒是他在槍林彈雨裡打拼了幾十年,可是面對着女兒,竟然唯唯諾諾得說不出話來。
“我們走了。”嚴綰勉強應了一句。
“下次如果下雨的話,還可以再遊一次小蓮莊,你母親說雨遊小蓮莊,纔有意境。”凌青又說了一句,眼睛裡的期盼,讓嚴綰無法拒絕。
她匆匆地點了點頭,就縮回了車廂。魯湘借濟公私,汽車裡除了坐人的地方,還塞滿了她昨天去“搶”
來的貨。
“昨天和今天都起了一個大早,我撐不住了,先睡一覺再說。”魯湘打了一個呵欠,就趴在她的貨物堆上,呼呼大睡。
嚴綰和閆亦心面面相覷:“這樣就能睡着?”
“你也睡一會兒吧,我可以借肩膀給你當枕頭。”閆亦心笑着伸出手臂。
“我一時半會也睡不着,這次南潯之行,像是夢一樣。以前,我沒有想到凌……他是這個樣子。”嚴綰把頭側靠在他的肩上,聲音幽幽。
“我明白,沒有想到他對你媽媽會情深至斯吧?”閆亦心摟緊了她。
嚴綰白了他一眼:“就知道你們男人,總是會爲男人說話!事後深情,終是水中看月。”
“怎麼會?我肯定是爲你說話的。雖然你是女人,可也是我生命裡最重要的女人。”閆亦心颳了一下她的鼻子,這個熟悉的動作,讓嚴綰幾乎忍俊不禁。
看着魯湘滿足的睡容,即使這樣橫趴在貨物上,姿勢極其不舒服,她也一樣勾着脣角。相比與凌梓威的兩日之遊,十分盡興。
“我以爲他或者生活得很好,神清氣爽。或者因爲負疚而自責,自怨自艾。可是沒有想到,他卻把我媽媽讀過的書,都讀了一遍。玩過的景,都玩過一遍。最後,長居在媽媽最喜歡的南潯古鎮,讓我……”
閆亦心嘆息:“所以,你還不準備原諒他嗎?”
嚴綰雙目迷離:“我該原諒嗎?可是,如果不是因爲他,媽媽怎麼過得這樣的痛苦?媽媽雖然常常笑,卻總像是盛着淚似的。再說,他也不怕沒有人叫他爸爸!”
“不管你怎麼決定,我都支持。”閆亦心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好好睡一覺吧,沒有人會逼你立刻作出選擇。傷害是對你和媽媽的,和他人無關。”
嚴綰悶悶地問:“你會不會覺得我心腸太硬?聽泰威和梓威的說法,我應該認下他。”
“他們只是站在你父親的立場上,因爲他們不知道你們離開後的生活和心態。你可以再來幾趟,再確定自己的心意。”
“媽媽或許不希望我認下他,不然的話怎麼會不告訴我身世呢?她甚至沒有給我選擇的機會,想必是恨着他的。至少我目前還沒有想要認他。”
“嗯,那就不認。”閆亦心柔聲勸慰。
商務車的車速很平穩,嚴綰閉着眼睛沒有再說話,過了很久纔有了一點朦朧的睡意。卻忽然受驚似的睜大了眼睛,把閉目打盹的閆亦心嚇了一跳。
“怎麼了?”
щшш¤ ttκǎ n¤ c o
“我……好像做夢了。”嚴綰苦笑,看到身上蓋着一件他的外套。
“什麼夢?”
“夢見了我媽媽,她在一間密閉的房間裡來回地徘徊。眼睛看着我卻始終不出一聲,像是對我有所譴責。我想,媽媽一定不願意我認親的。”
閆亦心安慰:“你這是日有所思,所以才夜有所夢。關於你媽媽的想法,始終只是你自己一門心思的苦想。如果你接受我的建議,不如去浙江走走,你母親住過的地方,接觸過的人,還有張家。”
嚴綰嘆了口氣,把衣服還給了他:“你只穿一件毛衣,不覺得冷嗎?”
“不冷,你剛剛好容易睡着。”
“睡得也不安穩。”
“別爲你媽媽感到難堪,至少你父親是深愛她的。有這樣一段感情,絕對不丟人。”
“我並沒有覺得媽媽丟人,其實夢裡,也只是回放了一段她臨終前的苦痛。那時候,因爲很少用杜冷丁,她痛得臉色發白……事實上,媽媽在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臉上都沒有血色的。”
“綰……”閆亦心動容。
嚴綰搖了搖頭:“所以我纔會恨他,如果媽媽沒有離開,或者身邊有人安慰,一定不必這樣苦熬,連醫生都說,那兩年熬過來,完全是奇蹟。然而,卻是最痛苦的。”
“所以,你總是因此而自責。”
“不是嗎?如果媽媽不爲我,根本不必咬牙苦忍。如果早一年去,就少受一年的苦。還不是因爲我年紀太小,媽媽怕我成了孤兒,無法生活。又不忍心把我扔給凌……他,但凡還留有餘情,也不至於臨終還不肯轉寰。你也看過媽媽的日記,只在發現自己生病以後,會時常提到他的名字。其實,他……也很可憐,這麼多年總是跟在媽媽的腳印後面。”
“認還是不認,都是你自己的事,唯有你有權利作出這樣的決定。你媽媽的情狀,也只有你才感同身受。所以,別人只能勸說,最終的決定還是要由你來下的。”
“要換我,不管是什麼理由,先認了再說。”魯湘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頭還歪在她的大堆“行李”
上,眼睛半睜半眯。
“魯湘。”嚴綰的臉有點紅,坐直了身子。
閆亦心也不再攪她,笑着說:“魯湘是因爲是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下落,所以看到有親可認,總是想先認了再說,是也不是?”
“是啊!”魯湘悵然,“你看,我無父無母,就算想認,都沒有下落可尋。”
“孤兒院當時收你的時候,會不會有什麼線索?”嚴綰關切地問,有一小半是爲了擺脫認父這個敏感的話題。
“如果前任的院長還在,也許能找出點兒所謂的線索吧?”
“啊,換過院長了?”
“是啊,不過,就算不換也沒有用,這麼多孤兒裡面,能有一個找到自己的生父生母,就已經是奇蹟了。我可不像你,有你媽媽留下的遺物。”
“你是怎麼去的孤兒院?”嚴綰覺得自己比起魯湘來,應該還算是幸運的。
“不是被扔在院門口,就是被哪個好心人發現在路邊啼哭,除了少數被拐賣走失的兒童,大多數都是被父母丟棄的。”魯湘不以爲然地說。
“唉!”嚴綰替她難受。
魯湘聳了聳肩:“別這麼唉聲嘆氣的,我也沒有動過找回父母的心思。既然不要我,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反正沒有他們的撫養,我在孤兒院裡,也很如魚得水。大家處得很好,就像一個大家庭。前任和這任的院長,對我們都是極好的。”
“那……爲什麼會離任?”
“因爲年事太高,我們這些年紀大一些的,有時還會去看她的,頭髮已經全白了,今年有八十了,很慈祥的一個老太太。”
“既然還常見面,你爲什麼不問?”眼完詫異。
“算了吧,我不刻意去找,如果有人找女兒找上我,我當然會不勝之喜,忙不迭地認親。嚴綰,你和我的情況可不同,你的父親又不是想扔下你,只不過被你媽媽帶走,所以沒有找到罷了。”
嚴綰冷笑:“真要找的話,會找不到嗎?”
魯湘坐直了身子:“我聽梓威說,你父親……我稱他伯父,他當初一直侷限在浙江,遠的也只是到蘇、杭、揚幾個有名園的城市,沒有想到你媽媽把你帶到a市。誰想得到,你媽媽那麼一個古典美女,會跑到新興的大都市定居下來啊!”
閆亦心看着兩人笑:“都說嚴綰的媽媽蘭心惠質,大隱隱於市的道理自然是懂得的。要是跑到南潯,大概後腳就被找到了。”
“可不是嗎?不過要換了我,南潯肯定不去,那也太明顯了。但是我可以去周莊、同裡,讓伯父費一翻手腳,也給他解釋的機會,不是皆大歡喜嗎?”
閆亦心失笑:“也許輪到你自己,也會怒而出走。尤其是聰明的女人,特別愛鑽牛角尖。”
魯湘立刻雙掌互擊:“對啊,這句話是至理名言!”一邊說,一邊拿眼看嚴綰。
“不是說我吧?”嚴綰白了她一眼,“我自認算不上聰明,雖然有時候愛鑽牛角尖。”
“嚴綰,你不知道我有多麼崇拜你嗎?你看看,我和你同樣在外面打工,可是我從來就拿不到獎學金,每年的成績,及格就是萬歲。可是你……存心是來氣我的吧?打工的收入,比我高几倍不說,連成績也是一級棒,年年一等獎學金!”
嚴綰覺得耳朵有點熱,她是佔了七年的便宜!
“我只是比別人更用功而已。”
“用功的人多着呢,能在學校裡就拿到新人獎,可就是鳳毛麟角了。”魯湘毫不含糊地替她吹噓。
“不是新人獎,只是二名。”嚴綰糾正,“新人獎,一般指的是一名。”
“只有你才這麼實心眼,我看到陸氏的那個誰,還沒進前十呢,不就吹噓拿到新人獎了嗎?”魯湘不屑,“你呀,就是不會做宣傳。”
嚴綰苦笑着反問:“我現在還用得着做宣傳嗎?論壇上的帖子久熱不衰,時不時就會冒出一點新的材料出來。”
“所以啊,你就趕緊把親認了,這下誰還能夠說你是私生女?首先,這個謠言就不攻自破了!”魯湘說得很激動。
嚴綰皺眉:“你是不是吃凌梓威的口水多了,什麼話都往他那裡說?”
魯湘一板臉:“你這是什麼話!梓威是你哥哥,我要是向着他,應該是怕你認親。你想啊,你一認親,家產不就少了一半嗎?”
閆亦心也笑:“恐怕還不止,就看凌……伯父對嚴綰的負疚程度,我估計嚴綰說一聲願意繼承家業,恐怕整個凌家就都是她的了!”
“可不是?所以,由此可見,我是向着你的!”魯湘自己也覺得好笑,緊繃着臉,早就已經鬆垮地笑了開來。
“不過,如果你認親,倒確實可以讓論壇上的那些帖子,自然而然地被別人批駁。”閆亦心沉吟了一下,看着嚴綰。
“如果光是爲了這個原因,我覺得代價太大了。”
“什麼代價?拜託,認回你的親人,這是好事啊!”魯湘的聲音揚了起來,“你想想吧,這個父親就算是附帶的,你還有哥哥,還有表哥,張家那兒,一大家子呢!”
嚴綰瞪着她苦笑:“我不習慣有一大家子人,一個人習慣了。”
“是嗎?”魯湘斜睨着她,“口是心非,明明到哪裡都帶着閆亦心,還說習慣一個人?也許該說,習慣了兩人世界吧?”
“你不是凌梓威的口水吃得太多了吧?”嚴綰白了她一眼。
“魯湘,你不要再刺激嚴綰了,這是大事,讓她慢慢考慮。”閆亦心自然是護着嚴綰的,事實上他對認親與不認親,另有別的看法。
“再慢……恐怕會成爲終身遺憾呢!也不想想,伯父年紀可不輕了,再加上年輕的時候還受過傷,誰知道……”
她話音未落,就看到嚴綰的臉色,白了一白,頓時後悔。
“我需要好好想一想……”嚴綰咬了咬脣,“不過,我以後會常去南潯看看,那裡畢竟是我媽媽最喜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