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義烏,草坪已經染滿了綠意,細草如絨,在陽光的照耀下伸展,最後蔓延到了林木的深處。這一處房舍不多,稀稀落落,隔上很遠才能看到另一幢。
柔嫩的草坪,和稍遠的樹木,並沒有很嚴格的分野。這種自然地過渡,是大自然賜予的另一種美麗。住宅附近則少林多草,攀緣類的植物,這只是露出了一點細細的莖。如果到了仲夏時分,嚴綰相信這一片別墅,會掩映在怒放的鮮花綠草中,美麗的如同童話。
張泰成一早去了公司,人類的精英分子,就是重如泰山的責任,縱然是星期六,還是有個會議在等着他主持召開。凌梓威則送魯湘一大早就去搶貨,儘管他可以派人去幫她,可是魯湘很顯然是樂在其中。
所以陪着他們的,只是張泰威。
新綠宜人,枝幹柔軟,是早春最動人的景緻。
上午雖然還有些涼意,但空氣清新,深吸一口氣,似乎把草木的香氣也給吸進了肺腑之間。
“這是什麼山?”嚴綰問。
“浙江多山,這些山大多沒有正式的名字,只是由當地人叫習慣了,就以此爲名。這座山有兩個名字,山南叫雞公山,山北則成淺蒼山。”
“這兩個名字差別太大了吧?”嚴綰眨眼。
“山北當時住着的是一個文人,所以文字就文氣了。山南則是當地的農民,因爲山形似雞,就起了這麼一個不文雅的名字。”
“大俗似雅。”嚴綰不以爲然。
“對,這些人過分講究大雅的境界,豈不知反倒是落了下乘。”張泰威點頭同意。
“這座山的風景也很美啊,可以開發旅遊景點。”嚴綰笑。
“浙江的山太多,隨便找一座就是旅遊景區。也不在乎多這一個。哥哥把這半片買了下來,並不準備開發。”
“私人可以買山?”嚴綰很驚異。
“當然是用的別的名義,浙江有很多景區,是可以私人開發的。”
“哦。”嚴綰明白了。
“你哥哥倒是個真正的雅士。”閆亦心沉默了半天,給出了一句評價。
張泰威咧嘴笑:“哥哥聽到你這樣說他,一定很高興。當年他爲了我們,放棄了繼續深造,一直覺得很遺憾。”
“人生有舍纔有得啊!我看,現在你們兄弟的事業,做的多大。。。。。。”嚴綰俏皮的皺了皺鼻子。
他們走的並不深,張泰威眨着眼睛問:“你們要不要在這裡也蓋一幢房子?以後就可以常度個假什麼的,我們比鄰而居,也熱鬧。”
嚴綰失笑:“你哥哥在這裡建房,本來就是爲了圖個清靜,你倒求熱鬧。”
“清靜,其實是隻是一種內心的狀態,並不是說人多就沒用了清靜。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也不是不聞人聲。”
“我們在a市,跑到這裡來太遠了。”嚴綰搖頭。
“怎麼會遠?告訴公路上不過是五個小時,如果乘坐高鐵,從杭州再換汽車,還能再快一點兒。”張泰威極力慫恿,嚴綰卻笑而不語。
“圖清靜,也不用跑那麼遠,倒顯得刻意了。”閆亦心攔住了張泰威歷數好處一二三四的話頭。
直到下午,嚴綰陪着老太太說了一會兒話,看她神色微倦,知道老人有午睡的習慣,才和閆亦心回到房間,有時間好好鑑賞母親的這套金綠貓眼的首飾。
這是一個三件套,項鍊,耳環和戒指,尤其以戒指的這顆貓眼最大,成色也最好。
魯湘和凌梓威是吃過了飯回來的,嚴綰剛剛拿出放大鏡,她就已經得了消息衝進來:“聽說你得了一件寶貝,給我也瞧瞧。”
嚴綰把首飾盒推到了她的面前,對寶石一向免疫的魯湘,也忍不住驚歎,“好漂亮的東西,比我上次阿紫飾品店看到的還漂亮!”
閆亦心哭笑不得,“你在首飾店看到的,大概是人造貓眼,怎麼可能和這一套相比?說句老實話,我也就是上次在斯里蘭卡,看到過能和這一套相提並論的貓眼首飾。”
“反正我看都是一條線,可以隨着光線開合,我覺得給小孩子玩更合適。”魯湘笑嘻嘻的說着,渾然不知道她的這番話,足可以把任何一個寶石收藏家氣得半死。
嚴綰瞪着她,半天沒有說話。
“好吧,算我有眼不識泰山,不過這一套真的很漂亮。呀,合起來的時候這麼窄,可是張開來卻這麼大!”魯湘愛不釋手的拿着戒託。
嘆了口氣,嚴綰無奈的說:“虧得你在寶石櫃臺上也做了一年多,居然把這麼名貴的貓眼當成小孩子玩的東西。除了最優質的祖母綠貓眼與貓眼石的價值相等以外,其他任何一種貓眼,在鑑賞和價格上,都遠遠低於金綠貓眼。”
“我賣的是碧璽和託帕,可不包括這玩意兒,怎麼會懂?這顆戒面真大,足有五克拉吧?”到底是做久了,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應該在五克拉以上。”嚴綰掂量着。“不過,雖然重量也是評價貓眼石的基本要素之一。但影響貓眼的最重要的因素,還是顏色和眼線的情況。最好的顏色,是棕黃和蜜黃色,其次是綠色,再次則是深棕色。如果是近乎於白色的黃和綠,價值就會更低,最差的是雜色和灰色。”
“這顆是蜜黃色,一定價值不凡。”魯湘咂嘴。
“恩。”
“眼線情況呢?算不算好?”魯湘把戒指拖到了她的面前,一副好學不倦的樣子。
“當然很好,你看我拿聚光燈受燈在側面照射。看!”
“咦?顏色還不一樣!被照射的一面是蜜黃色,而另一面是乳白色。”
嚴綰得意的笑:“當然,要不,怎麼會躋身五大頂級寶石呢?你再看這條眼線,位於寶石的正中央,界線清晰,顯得乾淨利落。就像你剛纔說的,閉合的時候銳利狹窄,而張開的時候,卻能張的很大。”
“哎,真是神奇啊。嚴綰你媽媽很有錢嘛,能夠買得起這樣名貴的寶石。”魯湘驚叫起來。
看着精美的包裝,嚴綰也相信,這是目前生前最喜歡的首飾之一。可是,爲什麼最後竟然沒有帶走呢?
“這是凌伯父送給她的禮物。”閆亦心看出了她的疑惑,低聲提醒。
啊,是了,這是凌青送的,而母親卻把這一切斬的那麼幹脆利落。
“收起來吧。”閆亦心把首飾盒關上。
嚴綰卻輕輕一推:“媽媽都不要的,我也不要。”
魯湘沒有勸說,只是摟住了她的肩頭,閆亦心卻替她把首飾盒放到了她的掌心,“這不是凌伯父交給你的,是你的曾外祖母拿來的呢!”
“是啊是啊,再說,送給了你母親的,當然就是你的了。”魯湘在一邊幫腔。“你不愛認就不認唄,反正首飾是你媽媽這邊長輩交給你的。”
嚴綰苦笑,這有區別嗎?
但是,人有時候就是喜歡自欺欺人。這有的說法,嚴綰還是願意接受的。母親生前最喜歡的首飾,嚴綰輕輕摩挲着,淺淺的嘆息了一聲,她也捨不得推拒啊。
母親的首飾幾乎變賣殆盡,如果這一套當時帶在身邊,也許一樣免不了被變賣的下場。
“我。。。。。。替媽媽不值。”嚴綰低低的嘆氣:“如果換一個人,或者媽媽會被當成公主一樣的寵愛吧。”
“不,我想你媽媽並沒有後悔。你看她的日記裡,從來沒有過怨天尤人。她只是對感情選擇了遺忘,因爲父親的死,給他背上了終生的十字架。但是如果時間重來一回,我想她依然會這樣選擇。他們的情濃時分,她就是凌伯父當之無愧的公主。當天,我跟着凌伯父走在小蓮莊上,聽着他介紹你母親的足跡。我想,沒有人能夠比他更愛你的母親,只是他們選擇了錯誤的時間和地點開始。”
嚴綰想到南潯的那幢房子,需要架梯子才能到頂部取書的書房,也一時沉默無語。也許閆亦心說的對,那幢房子本身,就可以見證凌青對她母親的愛。
感情,有何所謂誰對誰錯?他們也曾經熱戀過吧?
那麼張家的那位小姐,又在凌青的心裡,佔據着什麼地位呢?
嚴綰想着,卻沒有好意思問張泰威。
陪張老太太說話,並不是件勉強的事。她的緬懷,去當年舊事。而嚴綰如飢似渴的從她的言談裡,搜索着母親的舊事。
“有時間,讓泰威把以往的影集拿出來給你看。你媽媽當時可是整個浙江有名的美女呢!當年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美男子,不知道有多少。誰都知道你媽媽眼界奇高,等閒人能得她一杯茶招待,就很不錯了。”
“是嗎?”嚴綰想象着母親年輕時候的模樣,忍不住悠然神往。
如果她選擇了另一個人,是不是所有的結果就會不一樣?
新鶯掠過柳梢,樹幹不過冒出一點淺綠,卻漾起了春天的活力。
老太太談興正濃,拉着嚴綰的手,時不時的看一眼,像是要比較她與母親的長相。嚴綰有點慚愧,事實上,她和母親,凌青都只有三分像。據張泰威說,倒更像她的外公。
“要不然,我怎麼會無緣無故的送你一塊紫晶。雖然是現成的人情,也要破費嘴皮子不是。”他笑嘻嘻的邀功。
“是嗎?”嚴綰冷哼。
“人家都說會隔代遺傳的,果然不錯。”張泰威繼續笑,“什麼時候,去嚴綰外公那裡去看看?”閆亦心徵求着她的意見。
張泰威卻在她發話之前,就搶走了決定權:“急什麼,這兩天難得曾祖母在,你們就好好陪陪她吧。你母親在世的時候,曾祖母就一直說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是她最肖紫晶,所以待她比親生的孫女兒還好呢!”
閆亦心失笑:“我知道,你是要誘哄着嚴綰下次再來。”
“嚴綰,難道你下次不準備來義烏了嗎?”張泰威卻並沒有被拆穿把戲的尷尬,而是把眼睛瞄向了嚴綰。
“啊?”嚴綰搖頭不語。
“在想什麼?”
“我想。。。。。。我更想去看看我和媽媽以前生活的那幢別墅,我記憶裡好像只有那個地方,有點熟悉的。”嚴綰一臉希冀的看向張泰威:“你知道那個地方嗎?”
“不知道。”
“啊?”嚴綰有點懵。
“你媽媽那時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們哪裡找得到她!”張泰威沒好氣的說:“當年姑父把她藏的也太隱秘。怕我們中間有人不小心泄露了秘密。把你們帶入危險,居然乾乾脆脆的把我們都矇在鼓裡。甚至連電話都總是打不通。”
“什麼意思?”嚴綰的一反應,就是。。。。“難得媽媽是被凌。。。。。。他變相的囚禁了嗎?他是不是軟禁了我媽媽?”
張泰威看着她發白的臉色,忍不住又好笑又好氣:“你在說什麼呢?那時候,凌家事不過不太平,你也知道的,在黑道上,有些爭執總是在所難免的。所以姑父纔會把你們母女倆秘密轉移到了一座別墅裡。那兒有人二十四小時看着,其實姑父還是很緊張你們的。”
嚴綰自動的忽略了最後一句話,而抓住了前兩句話的中心意思。她眨了眨眼睛,問:“既然凌家不太平,他怎麼有心思把別的女兒引到自己的臥室去?也許,那只是他單方面的說辭吧?”
“你啊,對你爸爸的成見太深了。你父親怎麼捨得囚禁你媽媽呀!只不過那時候風聲鶴唳,這事兒大家都知道。後來就有了一場規模很大的火拼。你爸爸還受傷了呢!”
“受傷?”
“嗯。”
“傷的嚴重嗎?”嚴綰一語出口,才猛然閉口。凌青好好地在南潯度假,就算再重也痊癒了。
“早就沒事了,不過當時還蠻嚇人的。”
嚴綰有點生自己的悶氣,幹嘛一不小心,就關心起了凌青?
張泰威並沒有拆她的牆角,裝作沒有看到的樣子,得意的笑。“你不用擔心,至於那個女人啊,後來也沒有什麼好下場。”
“哦?”嚴綰頓時精神一振,“她是誰?後來怎麼了?”
閆亦心也露出了關注的神色,看向張泰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