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佳佳當然不是有意冷淡乾冰, 這些日子她一直在爲徐小年“幼升小”的事情煩惱。按照C市隨遷子女入學的政策,徐小年可以在釜山路小學讀書。但是這種“定點學校”的環境和教學條件畢竟沒有市區某些重點公辦學校好。程佳佳瞭解到一個同事家親戚的小孩去年就是找了關係,交了一些贊助費, 上了師範附小。因此全家人一合計, 想把徐小年也送到師範附小讀書。
程佳佳通過那個同事找到師範附小的一個教導主任, 請了他和學校的幾個老師吃了一餐飯。酒酣耳熟之後, 教導主任一口承諾, 只要把贊助費準備好,準時到學校報名,後面的事交給他就行。
下大雨的那天上午, 當許莉莉坐在乾冰公司的會客室,悠閒地品着咖啡時, 程佳佳和徐甘夫妻正在師範附小的禮堂外排着長隊。當乾冰驅車送許莉莉回家時, 徐小年的報名材料被審覈的老師打了回來, 而程佳佳正冒雨滿校園地找那個教導主任。
教導主任的電話沒人接,人也找不到, 程佳佳只找到一個年輕的女老師。這位李老師是個心直口快的年輕女孩,她告訴程佳佳和徐甘,師範附小是市裡重點小學,每年想進這所學校的學生不計其數。家長們往往提前兩三年就開始找關係鋪路子,附近的學區房都炒到了一萬八一平。總之不是這個學區的孩子如果想進師範附小, 不僅要有錢還要有足夠硬的關係。
程佳佳絞盡腦汁, 思考着各種可行的辦法。在給乾冰回電話的時候, 她不是沒動過找他幫忙的心思。可是接通電話, 面對乾冰的溫情脈脈, 她無法開口。
在鳳凰湖寧靜的星空下,她和他約定, 在她做出決定之前,請他不要跨越界限。
如果沒有鳳凰湖這件事,她可以厚着臉皮請他幫忙,他也一定會幫。可是在鳳凰湖之後,她突然開口求他,這一切就變成了有預謀的交易,不僅僅是她,連她的父母都有參演的嫌疑。在感情的世界裡,乾冰是敏感的,也是脆弱的。程佳佳不想傷害他,更不想他誤會自己的父母。
幸而下午辦公室不怎麼忙,讓程佳佳有足夠的時間一個個打電話聯繫能幫助自己的人。她認識的人雖然挺多,學校裡的人也認識那麼幾個,但是這些人都是普通的工作人員,手上並沒有多少實際的權力。
倒是她們科長陶琳有一些很硬的關係,程佳佳知道去年她就很輕鬆地把自己老家高考落榜的侄子安排進了市一中復讀。程佳佳之所以不避諱她,明着在辦公室打電話其實也是希望能得到陶琳的一些指導。程佳佳承認,如果真心想找陶琳幫忙,那就應該擺出虔誠的態度,虛心地向她請教,但是程佳佳不敢也不願。
然後,到了臨下班的時候,在程佳佳一籌莫展的時候,一直冷眼旁觀的陶琳終於甩出一句話。
“哼哼,重點小學又不是想進就能進的!”
聲音不大卻故意拖得很長,一句話說完,她就施施然端着茶杯出了辦公室,只留給程佳佳一個虛無的背影。
一間十幾平米的小辦公室,坐着三個朝夕相處的女人。三個人呼吸着同樣的空氣,同樣做着爲人民幣服務的工作,同樣是有着高學歷的女人,地位卻是千差萬別。
陶琳從來沒有把吳丹藍和程佳佳當成同類人,在她的眼裡,不管是在整個局裡還是在這間小小的辦公室,都有着嚴格的等級劃分。毫無疑問,程佳佳就是那最低階的一層。
所以陶琳可以在自己的辦公室裡隨心所欲說着自己想說的話,絲毫不用顧忌這些話會對自己的同事造成怎樣的傷害。
對於陶琳□□裸的蔑視,程佳佳措手不及。然而,她冷靜下來想一想,覺得她的蔑視很有道理。如果連程佳佳這樣一無背景二無資歷的小年輕,都可以像陶琳一樣在這個城市裡遊刃有餘,那麼陶琳的價值何在,她的優越感又從何而來?
程佳佳的理智告訴自己,不能和陶琳置氣,一來你沒有關係調走,二來你還在她手底下混,三來她說的是事實。什麼馬配什麼鞍,你接受事實吧。可是彷彿中了邪一樣,程佳佳越是想理智,內心反而越衝動。
師範附小、師範附小、師範附小這四個字來來回回地在她心裡響起。
“我一定要讓徐小年進師範附小,非師範附小不可”!程佳佳握緊拳頭,暗暗跟自己較勁。
從小到大,程佳佳的心很大,眼光很高,心裡想要的東西很多。可是她一直安安分分地接受自己的命運,凡事不爭不搶,量力而行。三十年來雖然不至於生活得多快樂,但是也沒有多痛苦。
這是程佳佳第一次下定決心要做一件跟命運相對抗的事情。因爲這一次,關係到徐小年,她想讓徐小年像小公主一樣體面地活着。
晚上回到家,徐甘告訴她,好點的學校他都去問了,基本上借讀的名額都不夠用。他公司的領導還專門幫他打聽了一下內部消息,像師範附小這樣的熱門小學借讀的名額早就內定了。雖然名義上的贊助費是五萬,但是基本上交的都是十幾二十萬,而且還不是有錢就能交,得有人才行。
程爸爸和程媽媽聽了表示不可思議,“二十萬?讀一個小學的錢就夠在老家蓋一套房子了。”
兩個老人心態很好,程爸爸發表權威意見,“我帶寶寶回家讀,我可以天天騎車子接送她。”
程媽媽一聽,心裡樂滋滋的:“我也回家,我種點菜,還能給寶寶養幾隻雞。”
帶外孫女回山清水秀的老家讀書,對程爸爸和程媽媽來說是很自然也很幸福的事情。可是在程佳佳兩姐妹眼裡,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事情,程慧慧不能忍受女兒長時間離開自己,程佳佳則深知老家的教育水平遠遠比不上省城。
巧的是,徐甘的父母也打電話來問,得知明天是報名最後一天,而孫女的學校還沒搞定,兩老人也着急了。
“甘子哎,你跟慧慧說說,就讓小年跟我們在蕪湖上學,好得很!家裡給你們買了大房子,裝修得好好的,你們不回來住也就算了,還讓小年跟着你們吃苦。”
程慧慧聽到這話,不樂意了,“早就讓把蕪湖的房子賣了,給我們在C市付個首付,非不聽。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在徐甘和程慧慧商量着送徐小年去釜山路小學時,程佳佳也在思考對策。
她分析,想進師範附小無非兩條路,一是買學區房,二是找關係。買學區房不現實,即使她賣掉現在的這套房子,還完貸款,餘得錢遠不夠付首付,且遠水解不了近渴。第二條路,她還是有方法的。除了乾冰和丹姐的老公,還有一個人,那就是胡書記介紹給她的那個相親對象,人家的爸爸就在省教育廳。
她本來就不在乎相親成不成功,她只是剛好需要一個機會,認識這樣一個人。在程佳佳三十年的人生裡,有許多東西她以前不敢想,但是後來都擁有了。人之所以在最艱難的境況下,都想活下去,正是因爲生活充滿了無數的可能性。堅持走下去的人總能發現一條路,努力不懈的人,冥冥之中,自有天助。
霍承宇,29歲,單身男性,身高182cm,職業是大學體育老師。這樣一個硬件軟件兩手硬的男人,又身處百花齊放的大學校園,要想攻克他,是非常有難度的。
霍承宇出身書香門第,自小接觸的都是和他一樣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現在身邊也不乏單純漂亮的年輕女學生和知性優雅的女老師。程佳佳一直在想,自己要怎樣做才能一擊而中,贏得他的注意呢?
是的,要想和一個高傲的男人進行交易,首先得贏得他的注意。
他們約定見面的地點是A大學附近的一家檯球廳,A大學是霍承宇執教的學校,離程佳佳的單位有二十多公里遠。
程佳佳跟陶琳請假,陶琳自顧自盯着她的電腦屏幕,一分鐘後擡起頭,“有事啊?”
程佳佳道:“胡書記給我介紹了一個老師,他約我下午見面來着。”
陶琳豎起耳朵,“哪個學校的老師?叫什麼名字?我好幫你打聽一下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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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大學的,名字我還不清楚,得見了面才知道。”程佳佳還不想完全告訴她。
陶琳擺擺手:“哦,那你去吧,回頭記得補請假條。”
陶琳的母親以前是小學教師,她愛人是市第三中學的校長,對C市的教師們她熟悉得很。
程佳佳前腳剛走,陶琳就抓起桌上的話筒給胡書記的夫人打電話,約她晚上出來打牌。
雖然胡書記的意思是不想讓人知道這件事,但是程佳佳想胡書記也一定明白,在這個單位裡,只要陶琳想,就不可能有她打聽不到的事。
陶琳有程佳佳無法企及的現在,可程佳佳也有陶琳不可預知的未來。正是這種不能不顧及的未來,讓陶琳對低到塵埃裡的程佳佳仍然有所顧慮。
出租車載着別有所思的程佳佳在高架上一路馳騁,司機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她扯着無關緊要的話題。程佳佳默默望着窗外晴好的天空和綠油油的田地,心底透出一絲荒涼。
天地這麼寬,世界這麼大,人活着爲什麼就這麼累呢。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可她既不是山也不是海,既做不到無慾也做不到無限寬容。她就像田埂上的無名草,風一吹就擺,日一曬就萎,看上去綠油油的充滿無盡的生機,可是誰也不知道明天是否顏色如舊?
她不僅想要活,還想活得好,她不是不想努力,只是她努力的每一步都是那麼累。她曾經知足常樂,如今不得不奮力一搏。
程佳佳對臺球知之甚少,只是在和詹偉談戀愛的時候,跟在他後面去過幾次亂糟糟的檯球室。因此她沒料到霍承宇約的這個檯球室外面看上去很普通,裡面卻是如此的寬闊明亮,裝修甚至稱得上豪華。
這裡靠近學校,地理位置偏僻,卻不是一般學生能消費得起的地方。程佳佳想起門外停着幾輛高檔進口車,她深吸一口氣,挺胸擡頭信步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