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故冷冷道:“雲末在你眼裡是寶,在我這兒,什麼也不是。有問題,你自己去找他,對我喊破了噪子也沒用。”
“這麼說,你不會纏着雲末?”
“我想,有些問題,蘇小姐還沒弄明白,不是我纏着雲末,是雲末陰魂不散的纏着我。”
“你胡說,雲末怎麼可能纏着你這樣的女人。”
這些年來,暗戀雲末的女人,全是有名有姓的大家閨秀,絕沒有一個像如故這麼臭名在外的。
在她看來,如故不過是仗着雲末是她的教導官的關係,死纏爛打。
如果雲末對她有一點心,他早和她定下名份。
這麼多年來,都不曾聽過他和她有越禮之處,可見他心裡是沒有如故的。
如故冷笑了笑,“給雲末傳話。”
“幹嘛?”蘇珊珊警惕的看着她,雖然認定自己會嫁給雲末,但畢竟這事沒成,心裡是沒底。
“我讓你知道,是不是我纏着他。”
“你自己幹嘛不傳?”
“我沒他的聯絡方法。”
蘇珊珊有些意外,她居然沒有云末的聯絡方法。
如故懶得理她,直接向玉玄道:“玉玄,幫我傳個話給雲末。”
“沒問題。”玉玄爽快答應,大有看熱鬧的勁頭。
“我來。”蘇珊珊立刻搶過玉玄手中傳信遁甲鳥,“她根本是想乘機打聽雲末的傳信方法。”
如故冷抽了一下嘴角。
如果可以,她真不想再和雲末那混蛋扯上半點關係。
蘇珊珊反覆的按着遁甲鳥上的按鈕,最後氣得將遁甲鳥摔在座椅上,使氣道:“你們居然把這破鳥改革了。”
說完纔想起在如故面前,她同樣不知道雲末的聯絡方法,很沒面子,忙變了口氣,“是我一時不記得方法了,等我想明白了再弄。”
“我來試試。”玉玄從蘇珊珊手中拿過遁甲鳥,熟練地按順序按下幾個鍵,遁甲鳥飛了出去。
沒一會兒功夫,遁甲鳥再次飛回,落在玉玄的手臂上。
玉玄在遁甲鳥的脖子上輕輕按了兩按,雲末帶着慍怒的聲音傳來,“玉玄,如故在哪裡?”
蘇珊珊見雲末開口問的就是如故,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但說什麼也不相信是雲末纏着如故,忍着沒打岔。
“在我車上。”玉玄聲調輕鬆。
“你現在在哪裡?”可以聽得出來雲末強壓着火氣。
“在去樑城的路上。”
“我在樑城,你趕緊找地方把車停下,我馬上過來找你。”
“這我做不了主,要看小魔頭的意思。”玉玄笑着瞅瞭如故一眼。
“玉玄,少貧嘴,我看見你了,趕緊靠邊停車。”對方說完,遁甲鳥再沒有任何聲音傳出。
如故向前望去,果然不遠處,雲末的馬車迎面駛來,把車直接橫在了馬路中間,把玉玄的車逼停。
玉玄苦笑了笑,回頭看向如故,聳了聳肩,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
“謝謝你了。”如故笑了笑,提着包裹,推開車門下了車。
蘇珊珊拉長着臉,一聲不出,遁甲鳥是雲末研製出來的錄音通話遁甲,只要他本人啓動遁甲聲控,如果相隔不太遠的話,可以彼此傳音,那通傳音,有腦子的人都聽得出雲末和如故是誰追着誰。
如故下了車,正好有一隊迎親的隊伍從身邊經過。
她擡頭向前方望了一眼,見雲末正躍下馬車,向這邊大步走來,忙收回視線,一頭扎進身邊迎親隊。
脫去大紅外袍,順手撥下盤發用的釵子,長髮像瀑布一樣滑下,從後背看去,會如同換了一個人,混進人堆。
不着痕跡地擠到花轎的另一個方向,利用花轎遮住身形。
從人羣縫裡看見,雲末的身影已出現在迎親隊外,焦急的四處張望,最後朝着迎親隊最前方追去。
如故一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才藉着花轎的遮掩,一頭扎進身邊樹林。
剛走進樹林,一匹馬跑來,在她身邊停下,馬鞍上站着另外一隻遁甲鳥。
如故猶豫了片刻,從馬上拿下那隻遁甲鳥,學着玉玄的手法,在遁甲鳥脖子上按了幾按。
遁甲鳥裡傳出她熟悉的爽朗聲音,“丫頭,我救你脫困,你怎麼謝我?”
如故心裡一暖,對着遁甲鳥試着開口,“止燁?”
“呀,好些天不見,一下就能聽出我的聲音,丫頭,你是有多想念我啊?”
“小子,你還犯貧,是吧?”如故把遁甲鳥攥得緊緊地,生怕對方“叭”地一下斷了聲,而她對這片林子不熟悉,瞎闖的話,只怕又會節外生枝,“你現在在哪裡?”
“上了馬,自然知道我在哪裡?”
如故想到止燁以前一和父親吵了架,他就往山上的一間小屋子跑,環視四周,論地理位置,這地方離麻婆村不遠,忙道:“你給我老老實實呆在那裡,哪也別去。”
收起遁甲鳥,朝着一處山頂的小屋而去。
到了小屋門口,見屋裡亮着燈,猶豫着要不要去敲門,門突然由裡打開。
止燁足有一米八幾的身高,抱碰上胳膊,斜靠在門口,輕飄飄地瞟瞭如故一眼,“丫頭,你就不能有點長進啊?過了多少年的事,就這麼讓你放不下啊?”
如果她不是還心心念念着過去,怎麼可能還記得他的這間破房子?
如故臉黑了一下,衝上去,拉着他的衣袖把他往外拽,“你怎麼這麼彆扭。”
止燁任如故拉扯,卻靠着門框動也不動,“丫頭,七年前的事,你到底記得多少?”
“記不得多少。”
止燁撇了嘴角,沒有一點自覺的覺悟,“你要騙人也要騙得人心服口服,你上了馬,徑直往這裡來了,哄鬼呢?”
如故抽了抽嘴角,爲什麼她說真心話,就是沒人相信?
“丫頭,我是成年男人,不是三歲,不是你想騙就騙得了的。”
如故被他左一個丫頭,右一個丫頭叫得頭痛,“你鬼混了幾年,真的出息了啊?連姐的話都不相信了。”
“丫頭,我可比你年長。”
“我兩世加起來,別說做你姐了,就是當你娘都當得起。”如故推開止燁,進了屋。
“別這麼老氣橫秋。”止燁嘴角抽了抽,跟在她身後,貼上來,長臂一伸,把她整個人攬住,“你以前管我叫哥的。”
如故回頭瞪他,他揚了揚眉梢,反而收緊手臂,把她整個摟在胸前。
“既然是兄妹就不用這麼親密吧?放開。”
止燁笑笑,放開她,大搖大擺地走到屋角草堆上坐下,朝她勾了勾手指,“妞,過來。”
如故皺眉,“這些年,就學來了這些流裡流氣的壞德性?”
如故雖然不記得兒時和止燁之間太多的事,但他是她重回這裡,能記起來的人,怎麼也得問清楚,他們兒時是怎麼樣的,他在麻婆村的那場絕滅一切的瘟疫中是怎麼活下來的,這些年又是怎麼過的,過的好不好,以後怎麼打算。
但他吊兒郎當的樣子,讓她一個字也問不出口。
黑着臉瞪了他兩眼,仍走過去坐下。
止燁還在麻婆村的時候,就已經是迷死人不賠命的小帥哥。
七年的光陰,讓他退去了少年的稚嫩,雖然仍然沒心沒肺,吊兒郎當的樣子,但被生活百態洗滌過的眸子已經不再是兒時的迷茫,越加的有男人魅力。
“那年,你到底是怎麼過來的?”
那年的瘟疫是一場滅絕人性的屠殺,如故一直想不明白,他一個孩子是怎麼躲過那場災難的。
她打量着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大孩子模樣的止燁,止燁同樣在看她。
他沒有回答,身體挪了過來,挨着她坐下,突然伸手,把她圈進懷裡。
“對不起,那會兒,我不該丟下你一個人,該帶你一起離開。”
那年,他收到消息,雲夕設下圈套,在麻婆村捕捉他。
他只能暫時避開,等過了風頭回來,才知道麻婆村發生的事,知道如故被人帶去了豐城。
他偷偷追去豐城,卻沒能找到她。
後來抱着一絲僥倖,回到麻婆村見到的竟是已經染病的她。
一個六歲的孩子,要受多少驚嚇,多少委屈,纔會一個人摸黑走路回麻婆村。
如果,當時他帶她一起離開,她就不會受這些罪,也不會染上那身病疾。
如故擡眼驚愕地看着他,“又胡說,當年那樣的情形,而你還不過是一個半大的孩子,自己能活下來,都是奇葩,還怎麼帶得上我?”
再說,就算他真的能帶上她,她也不會跟他走。
當年,小郎就是她的一切,她不會跟除了小郎以外的任何人離開。
止燁沒有反駁如故的話,把她環抱得更緊了些,往事何必計較,知道有她記掛着他,就夠了。
“你離開麻婆村後,去了哪裡?”
止燁默看着她,不說話,眸子深得不見一點光亮,在如故快要急了的時候,才慢慢開口,“我和無顏帶着柳兒一路流浪,柳兒中了點毒疫,病得厲害,我們聽說揚州有好大夫,於是去到揚州。可是到了楊州,我們身無分文,哪裡看得起病,上門哀求,卻被趕了出來,恰好遇見潯爺爺。好在那大夫欠着潯爺爺的情,纔給柳兒看了病,雖然治不了根,卻也算把毒疫暫時控制住了。潯爺爺雖然可憐我們,但他那時也極窮,還帶着個孫女,養不起我們三個。於是,我們把柳兒留下了,無顏去了戲班子找事做,而我去了碼頭給人做苦力,就這樣在揚州安置下來。”
如故微微一怔,“你和無顏?難道你在麻婆村就認識無顏?”
“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無顏?”
如故渾身一震,記起很久以前的一樁往事。
她四歲那年,哥哥進了山,她在院子外等哥哥,可是等到天黑也不見他回來,害怕得厲害,就蹲在那裡哭。
村裡一個很漂亮的男孩在她面前蹲下問道:“小妹妹,你做什麼哭?”
她看了看越來越黑的天,更是害怕,哭着道:“天都黑了,哥哥還沒回來,我害怕……”
他看着她覺得有些好笑:“女孩子都這麼愛哭麼?”
她雖然想哥哥,但終究是小孩子心性,覺得被說愛哭很丟人,抹了眼淚,“誰……誰說女孩子都愛哭了?”
他托起她的下巴上下打量,“如果不愛哭,這一臉的眼淚鼻涕是怎麼回事?”
如故怒了,推開他的手,“是被風吹了砂子進眼睛。”
他揚了揚眉,一雙桃花眼斜斜挑起,分明是在笑她說謊,卻沒再揭她的短。
從袖子裡取出一個玩意,是一個藤雕的長着漂亮魚尾巴的小人偶。
“拿去玩吧。”把小人偶放到她手中。
小人偶有長長的卷頭髮,耳邊別了朵小花,漂亮得像能活過來,如故喜歡得愛不釋手。
後來才知道,這人偶,在二十一世紀被人叫作美人魚,而這裡叫鮫人。
突然聽見村裡傳很兇的打罵聲,他皺眉站了起來,道:“我得去想辦法救我兄弟了,要不然,他會被他爹打死的。”說着,拔腿就跑,跑出幾步又轉身道:“小妹妹,別怕,如果你哥哥真不要你了,以後我娶你回家。”
那天,天黑盡了,小郎纔回來。
去換糧回來,在小郎身後進門的老嫗說,鐵匠家又打了孩子,從來沒見過這麼愛打孩子的,把孩子打得都不像樣子了。
小郎聽了,摸了摸她的頭,讓她乖乖在家聽老嫗的話,拿了瓶傷藥出去了。
那個被打得半死的孩子,就是止燁。
她問老嫗,有沒有看見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小男孩。
老嫗說,那漂亮男孩帶着那個被打得半死的孩子躲出村去了。
後來,小郎從豐城離開以後,她一個人回到麻婆村找小郎,發現全村的人全得瘟疫死了,她染上瘟疫,她迷迷糊糊中聽見林子裡有人哭,老嫗進林子發現卻是離家出去的兩個小男孩,他們身邊還帶着一個小姑娘。
她見過那個小姑娘,是鐵匠家女兒,止燁的妹妹。
她雖然病得厲害,但還勉強知道事,求老嫗留下他們。
可老嫗搖頭不肯答應,說如果他們跟留在這裡,被人發現了,就等於送死。
她一直不懂,爲什麼他們留下會死。
止燁說,他養母的一個遠房親威帶着戲班四處遊走唱戲渡日,他們可以去投靠他。
天大地大,四處遊走的人,如何能尋?
老嫗覺得不妥,把他們藏在附近的破廟裡,等想好了出路再走。
接下來的兩日,她病得越加厲害,迷糊中,她不知道老嫗去了哪裡,但隱約知道那兩個男孩偷偷來照顧她。
後來老嫗回來,打聽到,那戲班子雖然漂游不定,卻小有名氣,說最近在茗江搭了臺子。
老嫗想,從這裡去,一個月的路程可以趕到,倒可以去碰碰運氣。
但路途遙遠,三個孩子又沒有盤纏,根本不可能走得到。
麻婆村燒得燒,殺的殺,又瀰漫着毒瘴,不能再回,他們現在身無分文。
唯獨只有小郎冒險得來的那顆珠子,小郎這一生,只留下了兩樣東西,面具和這粒珠子。
如故雖然年幼,又不捨得小郎留下的珠子,但艱苦的生活,讓她比同齡的孩子懂事許多。
知道這三個孩子如果沒有盤纏,很可能會餓死在路上,而她病得入了膏肓,不知還有多少天能活,狠了狠心,把珠子送給了他們。
老嫗不放心他們三個孩子自己亂走,帶着止燁出去找車,讓長得很漂亮的男孩照看她和另一個小女孩。
老嫗離開後,她夢見過一個長得很好看,但眼睛很可怕的叔叔,叔叔說只要她肯跟着他,他就能帶她找到哥哥……
她很想跟着他去找哥哥,但看着他的眼睛,覺得很害怕,咬着嘴,沒敢馬上回答。
就在不知該怎麼辦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在唱歌,是她這輩子聽過的最好聽的聲音。
那個可怕的突然間化成黑煙散去。
她彷彿覺得小郎來到了她的身邊,握着她的手,說:“如故,別怕,你只是睡個長覺,不會有事,長清說,等你睡醒的時候,病就會好了。”
她很開心,很想問哥哥,她什麼時候才能睡醒,可惜,她沒能問出來。
等她醒來,卻是在二十一世紀,不過她腦子空空,沒有任何記憶。
如故心口涌動,這一世的經歷,那些破碎的記憶漸漸串攏。
知道,那個夢是雲夕對她施展的夢魅之術。
至於那個小姑娘……
如故輕睨了止燁一眼,恐怕就是現在的柳兒。
這麼說,柳兒是他養父養母所生的孩子,怪不得他爲了柳兒可以傾其所有。
如故深吸了口氣,沖淡胸口堵着的聚積着的悶氣。
眼前浮過無顏那張妖孽的容顏,再想到當年那漂亮男孩還沒長開的嫵媚眉眼,難道他就是無顏?
如故心潭裡像落下一粒小石子,滴地一聲,漾開圈圈漣漪。
止燁凝看着如故臉上忽變的神情,悄然地隱去眼裡說不清是喜還是悲的波光,眸子也跟着暗了下去,忽地放開她,“我餓了。”
如故回神,站起身,“想吃什麼,姐帶你去。”
姐?
止燁嘴角又是一抽,這丫頭,還真來勁了。
手臂懶懶地枕到腦後,靠着不動,朝破舊的矮桌上努了努嘴。
“你烤只雞什麼的,不是問題吧?”
如故隨他的目光,看向矮桌,桌上攤着兩片大芭蕉葉,芭蕉葉裹着兩隻已經打理乾淨的野雞,以及幾樣簡單的調料。
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感情是拉她來當煮飯婆的。
好在以前求生訓練時,少不了的要燒烤野味,這點活確實難不到她,白了他一眼,捧着野雞出了小屋。
屋外堆着乾燥的枯枝,應該是他到了這裡後,纔去拾的。
如故二話不說,麻利的升火烤雞,回頭見止燁仍然坐在草堆上,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他現在究竟在想什麼。
如故雖然當一次煮飯婆,但心情卻好了不少。
等雞皮烤得焦黃,散發出陣陣肉香,衝屋裡叫道:“開飯了。”
忽地,腰後一暖,如故怔住,轉頭見止燁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了屋,在她身後環抱住她的腰。
如故臉一沉,“又佔我便宜,是吧?”
他不說話,只是在她身後收緊手臂,把她緊緊抱住,頭低下來把下巴貼在她的頸側,看着她烤雞時像賢惠小媳婦似的模樣,忽然暗啞地笑道:“丫頭,像象你這種上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小女人,不娶回家當老婆,實在太浪費了。”
如故好氣又好笑,手肘突然往後一撞,直接撞在他小腹上。
止燁痛得低哼了一聲,放開她,捂着肚子退開,一臉受傷的表情,“女人,要不要這麼狠啊。”
“臭小子,下次還敢吃姐兒的豆腐,姐兒直接廢了你。”如故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撈起身邊一截樹枝,向他打去。
“如故,你這個悍婦,我詛咒你一輩子都嫁不出去。”
如故手頓了一頓,婚姻對她而言,就是一場惡夢,睨了身後哀嚎的渾小子一眼,“我這輩子還真不愛嫁了。”
止燁張了張嘴,終究沒說什麼。
如故的烤野雞的水平算不上多好,止燁卻吃得津津有味,彷彿是天下第一美味,不但吃掉他自己的那隻,還把如故吃不下的大半隻一起解決掉。
如故看着他心滿意足的模樣,眼底驀地微微發熱。
止燁捕捉到如故眼底閃過的淚意,突然伸手過來,手覆上如故的手背,“實在不喜歡這樣的生活,等我做完手上的事,我帶你離開。”
七年前,他就想帶着她一起走,可是那時,他自己都不知何去何從,不願她跟着自己受那個罪,而且,她還有小郎。
可是現在,他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她,只要找到父親,就再沒有後顧之憂,可以遠離世俗,找個風景優美,春暖花開的地方,和她快樂地共渡一生。
如故白了他一眼,“你當人人都可以像你那樣沒心沒肺,說走就走?我娘……”
“別和我提你娘。”止燁眼裡慢慢涌上怒氣,“女人,你還要給鳳真當棋子到什麼時候?”
“你不能這樣說我娘。”
止燁冷笑。
“當年,她生下你,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把你丟給老嫗就再也不理不顧,靖王府把你丟進麻婆自生自滅,六年,她可有理會過?等你回到靖王府,兩國和好,她明知你是她的女兒,還擺出一副收養你的大善人模樣,讓你感着她的恩來活。丫頭,你到底是天真,還是蠢?”
“一個人過得太久,總還會奢望世上有一份真善。你小時候,張鐵匠那樣打你,你都無怨無悔地受着,我爲什麼要無中生有地去懷疑我娘?不管以前怎麼樣,但沒有她,你們不會出現在臨安府,而我沒有你們,可能真會死於寒症。我的心不大,能有這些就夠了……”
止燁抓着如故的手驟然收緊,即便是心裡不認同她的話,但終究沒再說什麼。
養父嫌棄養母生不出兒子,喝醉了就會打罵養母母女,他去受着,她們母女就可以不用捱打。
他越護着母親和柳兒,捱打也就捱得越兇。
後來,養父一喝多了,要揪着養母打,他就會先撂倒養父,讓養母抱着柳兒出去避避,等養父酒醒了再回來。
他這麼做的結果,當然會讓父親更加生氣。
但除此外,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只有等養母帶着柳兒離開,他再放開養父,跪在地上,任他打罵。
每當這時候,養父總是說,養了一頭白眼狼。
所以,那時候,他也以爲養父是不喜歡他的。
直到有一天晚上……
止燁的思緒慢慢飄遠。
彷彿又回到了兒時。
那晚,他再次撂倒醉得雙目赤紅的養父,放走母親和柳兒,捱了父親一頓打,突然聽見村子裡鬧哄哄地,從窗口能看見,來了許多騎着高頭大馬的人。
養父出去看了一會兒,匆匆回來,逼他喝下一罐子的麻子葉水,讓他不能說話,也不能動,然後把他和來找他的無顏一起藏進燒鐵用的爐子。
交待無顏不管看見什麼,都不要出來,不要出聲。
做好這些,他又抱起酒罈子。
一堆凶神惡煞的人衝了進來,看着養父笑笑,“張將軍,好久不見。”
養父睜着醉眼,像是認了半天人,才認出對方,“原來是王將軍,今天怎麼有空來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
止燁跟在養父身邊多年,這些年,養父打他從來不手軟,但教他功夫也從來不吝嗇,養父一身功夫好得出神入化,絕不是尋常鐵匠能有的。
養父教他功夫的方法嚴酷到近乎殘忍,止燁感覺到養父不是一個尋常的鐵匠。
但除此以爲,養父的生活就限於打鐵,喝酒,喝完酒打罵老婆,報怨生不出兒子。
在他身上找不出半點特別之處。
止燁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養父竟然是一個將軍。
王將軍冷哼了一聲,“張將軍,當年你讓人向國師謊報戰死,卻躲到這地方,怎麼解釋?”
“我也沒想到能從鬼門關撿條命回來。”
“既然沒死,爲什麼不回去繼續爲國師效命?”
“雖然命是撿回來了,手卻廢了,回去也是個廢物。”
“就算手廢了,張將軍回到京裡,也是一世榮華,做什麼要到這窮山僻野的鬼地方?”
“王孝,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我們這種人,一旦成了廢物,就只有一條路能走……死路。好死不如賴活,我真不想死。躲到這破地方,也是無可奈何啊。”
王孝冷下臉,哼了一聲,“當年,由你捕捉那頭小獸,結果小獸不見捉來,你卻詐死失蹤。張蠻,你騙得了國師,騙不了我。說吧,你把那小獸藏在了哪裡?”
“王孝,你自己當年向國師誇下海口,一定抓到小獸,結果手上功夫太差,被小獸地眼皮底下跑掉,交不了差,把責任推給了老子。當年我上有老母,心存顧忌,不敢怎麼,但現在老子一窮二白,還能任你栽贓?”
王孝陰笑了一下,掃視了一眼四周,“聽說你收養了個兒子,他該不會就是那頭小獸?”
被藏在爐子裡的止燁身體驀地僵住。
張蠻呸了一口,“姓王的,老子現在雖然成了個廢人,但也不是可以由着你小子胡說八道。那小兔崽子如果能是靈獸,老子還用窩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直接交給國師,別說我現在廢了手,就是全身都廢了,國師也少得不了我的榮華富貴,還能輪到你小子在老子面前唧唧歪歪?”
“就怕是你看那小獸可憐,不忍心交給國師,才拐帶了小獸私逃。”
“屁,老子一生殺伐,哪來的那些心慈手軟?”
“是不是,你把他叫來看過就知道。”
“被老子打跑了,哪找去?”
王孝能找到這裡,知道他有一個養子,當然也知道他喝醉了就打人的事,對他這話也不全不信。
“聽說他是個孝子,就算捱打,也不會走遠,你把他叫回來。”
“那小子不聽我的。”
“那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王孝不再耽擱下去,示意屬下擒下張蠻。
張蠻功夫再好,但終究寡不敵衆,加上對方又是有備而來,最後被罩進滿是倒鉤尖刺的漁網。
十根手指被一根根切掉,張蠻痛得嘶聲慘叫,卻從頭到尾都說出止燁的藏身之處,甚至沒往爐子的方向看一眼。
止燁看着養父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模樣,身體止不住地顫抖,但麻子葉水讓他發不了一個音符,無顏怕他發抖的身體碰到什麼東西發出聲音,驚動那些惡人,把他死死抱住,壓在身下。
二小抱成一堆,眼睜睜地看着數十種酷刑用在張蠻身上,聞着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焦臭味和血腥味。
那一晚,真是人間地獄。
張蠻死了,被酷刑活活折磨死了,王孝也沒看見止燁回來,總算相信止燁被張蠻打跑了,根本不在附近,帶人離開,去了別處尋找。
無顏把止燁從爐子裡拖出來,代他給張蠻磕了個頭,扛着他跳窗逃走。
止燁眼底熱辣辣地一片,隱隱有淚意涌上來,忽地感覺一隻手按上肩膀,驀地擡頭,對上如故關切的目光,長透了口氣,故作沒事一樣強笑了笑,“怎麼?”
“你沒事嗎?”
“沒事。”止燁放開如故的手,“今晚就在這裡休息一晚,明天再趕路,你睡屋裡。”
止燁在火堆里加了些枯枝,這裡雖然是山頂,但自從麻婆村沒了,這片山更加荒涼,難保沒有野獸出沒。
“你常回這裡?”
“偶爾。”
如故見他眼底攏着一層暗淡,識趣的沒再問下去。
折騰了一天,也有些累了,不再堅持,起身進屋。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隱隱聽見一聲如鬼泣一般的聲音,陡然一驚,翻身坐起。
多年的訓練,讓她本能地無聲潛到窗下,往窗外看去,只見一個飛翔的黑影在月影下掠過。
靈獸!
如故飛快拉開低矮的木門,門外火堆燒得正旺,卻不見了止燁的人影。
心臟驟然收緊,難道他去追靈獸了?
略爲沉吟,向靈獸飛落的方向而去。
**
止燁懶洋洋地抱着胳膊靠在湖邊,漫不經心地看着不住翻滾的水面。
突然水浪濤天,一條怪魚從湖中躍起,直直地射向水邊的止燁。
“吆喝,還真是迫不及待。”止燁眉梢微揚,只腳下微微一錯,就避開怪魚致命的一擊。
怪魚一擊失敗,不再急着進攻,立在湖中,警惕地瞪着止燁,突然開口說叫了幾聲,那聲音尖銳難聽,臉上神情變得緊張,但眼裡卻浮現出貪婪的神色。
止燁笑了,“居然是個有見識的,認得出爺來。”
這種怪魚兇殘,又凝積了水底煞氣,自然比一般的猛獸靈通,看出他是靈獸,也不是稀奇事。
怪魚挑釁地比劃了幾下。
止燁揚眉,“放心,爺來了,就沒打算這麼走。”
怪魚被他激怒,張牙舞爪地向他示威。
止燁懶洋洋地扯了扯嘴角,“爺不用真身,一樣收拾你。”
用真身收拾它固然容易,但他現出真身打鬥,勢必攪動天地靈氣。
一旦被附近的雲夕察覺,又要生出事端。
止燁笑着朝它勾了勾手指,“來,速戰速決,早些收拾了你,爺好回去睡覺。”
怪魚受不得這樣的鄙視,頓時怒了。
再次跳出水面,張嘴,一股毒液從它嘴中噴出,直噴向岸邊止燁。
止燁不緊不慢地一個旋身,避開到面前的毒液,抽出一柄重劍,腳尖一點,迎着怪魚直刺過去。
劍鋒即時削去怪魚的一條觸鬚。
怪魚吃了一驚,飛快反身沉入湖底。
“你是爺的,跑不掉了。”止燁口中調笑,手上動作卻絲毫不怕,閃電般追着怪魚躍入湖中。
如故趕到湖邊時,只見湖面翻滾,游魚四處亂竄,片刻後水裡化開一團血色。
如故臉色微微一變,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緊盯着水面。
突然水面‘譁’地一聲水響,從水底躍出一個人來,輕飄飄地落在岸邊,一身盡溼,一拋手中還溫熱的內丹,俊朗的眉眼隨之展開。
“止燁!”
他沒事,如故鬆了口氣,但再看水中漾開的那團血色,心卻慢慢沉了下去。
止燁怔了一下,“你怎麼來了?”
“你殺了它?”如故看了眼仍泛着暗紅血腥的湖面,視線落在他手上的內丹上,臉色微微發白。
“嗯。”止燁把重劍擱在地上,蹲下身,舀水清洗內丹上的血污。
“你不覺得這樣太殘忍嗎?”如故心裡堵得厲害。
“殘忍?”止燁察覺如故口氣有異,回頭過來。
“它不招誰,不惹誰,那麼小心,那麼艱難地活着,你們卻爲了滿足自己的貪婪,屠殺它們,良心就不會覺得不安嗎?”
如故雖然只見過那頭靈獸一次,但不知爲什麼,一想到它,心裡就有些酸楚,看着止燁手中鮮血還沒幹的內丹,胸口燃起一把熊熊怒火。
“丫頭,你發燒了吧?”止燁起身,伸手去摸如故的額頭。
如故打開他的手,“別碰我。”
止燁從來沒見過如故這樣無故發火,眼裡的吊兒郎當慢慢褪去,“丫頭,你這是怎麼了?”
“你爲什麼要殺它?”
“小開的藥引。”止燁皺眉,小開身有疾症,每年都得要一顆這怪魚內丹爲藥引,而這怪事十分兇險,他和雲末每年誰空閒,誰來幫小開殺魚取丹。
按理怪魚還有一個月纔會出水,今晚不知怎麼,竟提前出水,怪魚一旦出水,就會四處傷人。
青崗山雖然少有人來,但偶爾仍會有獵人進山打獵。
他怕怪魚傷了過往獵人,所以連夜趕來把它除掉,順便幫小開取了內丹。
“小開要靈獸的內丹做藥引?”如故臉色越加的白了下去。
“靈獸?”止燁怔了一下,明白過來,“你以爲這是靈獸內丹?”
“難道不是?”
“你是惱我殺了靈獸?”止燁不答反問。
“是。”
“爲什麼?”
“我見過它,它受傷了,獨自舔着傷口,還要防着被人類追殺,它那麼孤單,那麼無助,我看着心裡難受。”如故想到那晚躲縮在,帷幔後的靈獸無辜的眼神,鼻子一酸,竟差點落淚,“如果爲了做藥引活命就捕殺它,和國師有什麼區別?和當年爲了發財,屠殺鮫人的那些人,又有什麼區別?弱肉強食雖然生存的遊戲規則,但良心……有時還是該要一要。”
止燁眸子慢慢黯了下去,突然上前,把如故一把撈了過去,抱進懷裡,“傻瓜。”
靈獸在世人眼中,要麼是妖魔另類,要麼就是想方設法弄到手的財寶。
從來不會有人想到,他也是有生命的,也會艱難,也會孤單,也會無助!
而她卻會爲他難過。
如故死死撐着他的肩膀,“你還沒回答我。”
“是食人魚的內丹,不是靈獸內丹。這珠子,你曾經還給過我一顆,讓我們拿去賣錢換盤纏,還記得嗎?”
止燁低頭,把臉埋進她微涼的頸窩,聞着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幽香,心裡起起伏伏,久久不能平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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