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家
少年身上有一股泥土的清新混着花香的味道,黝黑的皮膚把葉栩的膚色都擡亮了。請使用http://www.guanHuaju.coM訪問本站。他的肩膀不算寬厚,但手臂卻很有力。
這是個簡單又緊張的擁抱,葉栩不忍推開他,便由着少年在自己耳邊傾訴離殤。
“爹,我不該跟毛子偷偷下山,他騙我說鎮上新開了家藥材鋪,專門出售治療風溼腿寒的草藥,我信以爲真便跟他去了,結果徒勞而返。在路上碰到毛大伯,聽到他說你們一起下山來了,我怕你責罰我,我又躲回了鎮上,讓你擔心了,對不起。”
蔡恬吸吸鼻子繼續說:“本來想第二天向你請罪,毛大伯卻說前夜暴雨,你和大家失散了,我、我快要嚇死了,大家沿途找了你兩天都沒找到最終只得放棄了。我不相信你會出意外,就順流而下沿河邊尋找,終於讓我找到你了。”
說到這裡,蔡恬像是想起了什麼,他輕輕推開葉栩,四下察看葉栩的身體,神情緊張:“爹,你是不是失足墜山了?讓我看看你有沒有什麼地方受傷。”蔡恬一雙大手在葉栩身上東摸摸西捏捏,在觸碰到葉栩右腿膝蓋處的時候,葉栩悶哼了一聲,錐心的疼痛讓葉栩額頭上沁處一層細密的冷汗。
蔡恬手下一滯,用溫柔的動作輕輕捲起葉栩的褲腿,一大片紅腫青紫的瘀傷讓他倒吸了一口氣:“爹,疼不疼?”蔡恬的聲音發顫,在問出這句話後,他似乎有些懊悔,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小聲道:“肯定疼了,我真笨。”
葉栩不知道這少年是認錯人了,還是自己真的穿越到異世,而這個身體的前主人正好是這個少年的父親。不過葉栩還記得自己水中映照出的模樣,跟現代自己的長相幾乎一模一樣,甚至還更年輕些。在現代自己才29歲,這個古代的自己估摸着只有24、5歲的光景,而這個少年看樣子也該有17、8了,即使知道古代人結婚生子都較年少,但總不能七八歲就生孩子了?!
葉栩沒有搞清楚狀況也就沒搭蔡恬的話,看到蔡恬急得滿頭大汗,葉栩好想說一句:“同學,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爹,我是穿越來的而且還是單身。”
蔡恬起身,站在原地四周環顧了一圈,突然朝河邊跑去,最後轉到一處巨石後面撅起屁股不知道在鼓搗什麼東西。
葉栩尋思着怎麼向這少年告知這不可思議的事,自己習慣教導學生,開口就是語重心長的訓導語氣,不知這個淳樸的少年能不能理解接受。
在葉栩犯難的時候,蔡恬回來了,嘴裡唧唧不知道在吃什麼,嚼了一陣後,蔡恬伸手捂住嘴,將口中的東西吐在掌心裡,在葉栩呆滯的表情中將手上粘在一起帶口水的草餅敷在葉栩膝蓋處的傷口上。立竿見影般,一陣清涼的感覺由傷處蔓延開來,疼痛逐步減輕,葉栩這才知道少年是用了土辦法幫自己紓緩痛苦。葉栩心中暗暗讚歎:“果然是農家孩子早當家啊!”想想自己教的那些大學生有的連蔥和蒜苗都分不清楚,真是讓人吐血。
蔡恬用輕緩的力道認真地替葉栩按摩傷處,葉栩知道他是想讓傷口多吸收一點藥效。這樣貼心的照顧,葉栩只在電視劇裡見過,在自己莫名穿越後,能遇到這麼機靈淳樸小大人一般的男孩子,葉栩覺得自己也許來對了,在這個時代自己不用再備課,也不用隨時打起精神來應付調皮學生問的一些諸如:“老師你對同性戀這種科學上以病態論的說法是這麼看待的;老師你的皮膚是這麼保養的;老師如果一個男人向你提出交往,你會……”的奇怪問題。葉栩想到這裡心鏡大明,換個地方生活過過清閒生活也不錯,父母還有個弟弟可以照顧,也不用天天被爹媽嘮叨結婚的事。葉栩哪裡知道往後的日子裡,自己在這個叫蔡恬的養子身上操的心不比自己當教授時少。當然這也是後話了。
蔡恬揉了一會兒,從自己腰間扯下粗布腰帶,細緻地替葉栩包紮起來。他略顯單薄的胸膛在粗布衣衫裡若隱若現。這個少年對自己的細心程度讓葉栩不禁聯想到被自己靈魂所代替的這位父親,究竟有多能幹纔會養出如此懂事親父的兒子來。
“爹,我駝你。”蔡恬背對葉栩半蹲下身子,邊說手上還邊做快來的動作。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葉栩開口說話就覺得自己的嗓音啞得厲害,有點像煙抽多了那種嘶啞,但想想也知道這個時代應該沒有菸草,即使有福壽膏也不是眼前這對父子能承受得起的。這樣看來,身體應該是水裡躺久了,感染了風寒。
蔡恬聽到葉栩連聲音都啞了卻還拒絕自己的好意,執意不肯讓他背,臉一垮,有些不高興:“爹,平時你生氣也是過一陣子就好了,這次雖是我有錯在先,你也別拿自己的身體當兒戲啊。你身子骨本就不算壯實,又有溼寒。天氣雖已入春,早晚卻涼得緊,你知道我很在意你的身體,你卻不愛惜自己,藉此來懲罰我是不?”少年的圓眼裡蘊出一層薄霧,死死咬住下嘴脣讓淚不滴落下來。
葉栩見狀有些不知所措,手習慣性地伸進褲兜裡想掏衛生紙出來替蔡恬拭淚,摸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古人了。
葉栩硬撐着從地上爬起來,膝蓋骨可能是錯位了,稍微一動就鑽心地疼,一步也不好走了。既然這樣,葉栩把心一橫,背就背,自己還能少受點罪。於是葉栩挪到蔡恬身後,雙手搭在蔡恬稚嫩的肩膀上,這樣一幅還未長開的翅膀今後能抵擋住風雨翱翔九天嗎?葉栩無端擔憂起蔡恬的前途來,這也許是自己教學教久了的緣故。葉栩這樣安慰着自己。
蔡恬揹着葉栩慢慢走在淺草小道上,此時天朗氣清,惠風和暢,讓人精神爲之放鬆。葉栩起初還用手肘護胸離蔡恬的後背有一線距離,可漸漸的被這燕語鶯啼的大自然和蔡恬身上的泥土花香所感染,放下心中的芥蒂,他身體軟軟地匐在蔡恬的背上。
蔡恬的眼珠溜溜轉了一圈,嘴角揚起一個狡黠的弧度。
“爹,你要是累了就趴我背上睡會兒,等下到了鎮上我再叫你。”
葉栩“唔”了一聲,身體確實疲累不堪,剛閉上眼,葉栩覺得有點不妥,自己身體雖然虛弱但始終是個成年人了,也不知道離鎮上還有多遠的路途,這少年能吃得消嗎?他猶豫着問蔡恬:“你能行嗎?還有多遠呢?我……”
不等葉栩說完,蔡恬就中氣十足地大聲回答道:“爹!你是不是摔到頭了?忘了我經常揹你下山看腿呢,你放心睡,就是再有個你,我也能駝動。”
“啊……是……可能是太累了,這樣的話,那我就小憩一會兒?”
“你就放心睡,爹!”
蔡恬把葉栩的身體朝上聳了聳,葉栩在晃悠悠地舒適感覺中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葉栩發現自己半靠在一扇朱漆門板上,從漆面斑駁的痕跡看來,這地方有些年頭了。
蔡恬沒有在葉栩身邊,這讓葉栩有點慌神。自己來到古代,第一個見到的感受到的人就是他,如果他拋下自己獨個跑了,那自己今後的路該怎麼走?他一口一個爹,潛移默化中葉栩已經把他當成了半個親人,如果……
葉栩胡亂猜測的時候,聽到門後傳來細小的說話聲,從門縫裡望過去,蔡恬正拽着一名老者的衣袖在說着什麼。爲了聽真切一點,葉栩拖着傷腿往裡挪了一些,他聽到蔡恬在央求那名老者爲自己診治傷腿。
“王大夫,您就看在我們經常過來抓藥的份上,替我爹看看腿,他滑下山崖,又泡在水裡多時,如果不治,我怕他身子承受不住。”
“不是我不給他治,確實是你們欠的藥錢太多了,馬上又到月末了,你承諾的月末結清的話,現在看來也是不能盡信了?現在草藥難採,藥販坐地起價,我又不是開善堂的,如果人人都像你們一樣賒欠,我的藥鋪還開不開了?”
“不是的,王大夫,我家的萵苣馬上就可以收穫了,前些日子雨水少延遲了收成,這是天災。王大夫您發發慈悲替我爹診治一下,過幾天我就把帳還上。”
“蔡恬,我知道你是個好娃,懂事又孝順,但是我不能因爲這樣就做賠本的生意啊,要不你們去鎮西的問問?”
“王大夫,我爹可能是扭到腿致使骨頭錯位了,您擡一下手就能幫他接上,舉手之勞您都不能幫一下嗎?求您了!他的腿不能走動,鎮西又遠,您就當做件善事看一下。”
王大夫長滿白鬚的嘴巴蠕動了幾下,還想說什麼,蔡恬突然膝下一彎,直挺挺地跪在王大夫面前。王大夫大驚,他知道蔡恬是個烈性子的娃,年前被一幫潑皮誣賴說他偷了李員外家的雞,讓他下跪認錯,他不肯。結果被打到口鼻出血還是筆直地靠牆站着。可這會兒爲了救爹這憨直的娃竟然向自己下跪,拒絕的話王大夫是怎麼也說不出口了,最後只得長嘆了一口氣,衝蔡恬揮了揮手,示意他把他爹扶進來。
葉栩在門邊親眼目睹了這一切,他不知道蔡恬是個剛強的少年,只覺得眼前的事顛覆了自己對古代人的認知。書上說的: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救死扶傷,謙卑有禮這等古訓美德難道真的是爲了藝術效果而誇大其詞嗎?淳樸敦厚的古代人原來只是書上樹立出來的教育後人的臉譜人物。
葉栩看到蔡恬給那個醫者下跪,鼻子直髮酸。古代的窮人比現代的窮人還不如,他們沒有政府補貼,沒有低保政策,只有靠天播種,靠地吃飯。葉栩不贊成蔡恬爲了自己做到下跪的地步,他寧願不要這破腿也不要看到蔡恬拋下自尊,受辱於他人。
“……”葉栩想開口叫蔡恬,可喉嚨火辣刺痛,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了,只能聽到“呼哈呼哈”的呼氣聲。葉栩氣急,一拳砸在門板上,如果以後跟這個少年生活在一起,一定要好好教育一下他,讓他知道什麼是男人的自尊,什麼叫男兒膝下有黃金。如果見人就跪,那跟乞丐有什麼分別。
蔡恬聽到門邊的響動連忙跑出來,見到葉栩醒了便換了個輕鬆的表情,伸手去扶他。卻被葉栩一掌拍開。葉栩掙扎着要起來,可全身癱軟如泥,一點力氣也沒有。蔡恬又來扶他,葉栩拗不過只能任他扶進內室。
王大夫見他們進來,就讓出了寬木凳子:“坐下,我看看。”
葉栩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將頭擰到一邊不理會王大夫。王大夫心想:我好心免費診治你,你還傲慢。當下臉色一沉,正想拂袖而去,卻被蔡恬拉住了。蔡恬安撫住王大夫,又給葉栩陪笑臉:“爹,您現在身體不適可能記性不大好,這是王大夫啊,我每次抓藥都來他這裡,他人很好的,他現在是要幫你看腿呢。”
蔡恬一雙佈滿厚繭的手握住葉栩的手,慢慢加重了力道,彷彿在告訴葉栩現在不要負氣,什麼事等醫好身體再說。
蔡恬的手掌很大,硬硬的繭子有些咯手,從他掌心傳出的溫熱軟化了葉栩的強硬。十七八的少年用他單薄的後背將自己背到鎮上,用男人的尊嚴爲自己換來一次診治的機會,還用笑臉安慰自己,葉栩知道蔡恬的心裡肯定不好受,因爲他的手在微微顫抖。
自己何德何能能遇上這麼個惹人疼的孩子。葉栩低頭坐在木凳上,不敢看蔡恬。怕一看他,會止不住快要決堤的淚。
王大夫眼尖看到葉栩眼角溼潤,便也消了氣。王大夫年近古稀,行醫問診已有五六十年,經歷了太多生離死別,也看透了人情冷暖,但如今見到蔡恬父子二人這般窮困還如此堅強,心中也發了軟。他不僅替葉栩接好了錯骨,還爲葉栩診了脈,免費開了些醫治風止痛的草藥,讓他們帶回家中煎熬,葉栩父子出門之際,王大夫還千叮萬囑讓蔡恬照顧好他爹,傷腿三日不得沾水,不能過多活動。蔡恬連連道謝,最後攙扶着葉栩消失在熱鬧的街市中。
回家的山路崎嶇難行,這一次,還是靠蔡恬單薄的後背駝着內疚的葉栩朝家的方向前行。?